千万别说不堪的往事。
能值得人一说的往事,又多半是不堪的。
谁能将幸福的过往记得那么深?那么清?
甜的,让你尝过后就会立刻极尽夸张地说。
苦的,会苦至你时光久远时回忆起来,也会觉得口如刚咽下黄连。
说起,等于亲手把自己的疮疤一点点、一丝丝地揭开。
每说一次,你就会痛一次。
冷子虞懂。
是以,她并不回答董玉壶的问话,只拉着她来到悦心酒店不远处的风花雪月茶室。进了包间,董玉壶低诉起来,声音如断开又连上、连上又断开的琴弦。
她说:
大学三年级以前,我一直是个肥妹,一米六八的身高配以一百四十多斤的体重,还戴着高度近视眼镜。从来就没有人示意过爱上我,我又偏偏是个心性高的人,爱上的人生活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惟爱周润发的气质、刘德华的外表、比尔·盖茨的才华合在一起的人。大二时,我因为皮肤过敏,不能住中文系阴面潮湿的宿舍,经协调,住进了工学系脱产函授生大专班的宿舍。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身体忽地自然而然地瘦了下来,成了细高挑,我假期时又把眼睛做了手术,再也不用戴近视镜了。大三一开学,同学们都说我像蛹兑变成蝴蝶一样:星目剑眉,顾盼生辉;皮肤雪白,发如墨染;腰身纤巧,四肢匀称。连我妈都直称奇,说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女大十八变,会变得像另一个人。
我并不知道我真的有那么美丽,也不在意,我正将自己埋在书中,想一毕业就一展鸿图之志。
那时,一个工学系的函授班男生经常到我们宿舍,他来时,大多数时光我都躺在上铺我的位置上拉着床帘看书,偶尔展身起来看见他,点头示意一下就完事,甚至,彼时,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除了看书,瘦身后的我还有了另外一个爱好,周末学校俱乐部里我逢舞会必参加。我的身高再加上高跟鞋的高度,有一米七十多了吧?跳舞时我会尽量跟高个子的男生跳。凑巧,那个常来我们宿舍的男生也爱跳,他个子高,形象好,我们就常在一起跳,跳得特别顺手,有时,我们俩能一起从开始跳到最后。
我并不知道,这对有的人意味着什么。
直到有一段日子,我发现宿舍里的人都不爱答理我,特别是和那个男生既是老乡也是同学的李玉如,动不动就摔碗打盆地,情绪反常。我以为,她不是冲我。
一天,我们跳完舞后,男生请我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喝了一杯咖啡,总共也就用了半个小时的时光。等我进宿舍大门时,刚好是熄灯时间。我摸着黑开了宿舍门,“唰”的一声,李玉如的床帘被拉开了,问我:“你是不是和董晨到咖啡厅了?你们都干些什么了?”
我一听,非常反感,觉得她这么问我极不礼貌,没理她,也没多想,就上床休息了。第二天,宿舍里有个人过生日,可是她事前并没有通知我,待我看到桌子上摆着生日蛋糕时,才知晓,我忙出门给她买礼物。刚一出门,就听见屋里有人说话。
“咱们快吃,不理她。”
“还是本科生呢,明明不能和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处对象,还牵着人家。什么品行?”
“董晨就是被她那狐狸精的长相迷惑住了,才不答应李姐的。”
“最终他会后悔的。”这是李玉如的声音。
我这才明白:李玉如爱上了董晨,可是他不肯。
我无心与己本无关联的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大度地与她们相处。董晨找到时机,对我表白爱意,我不想伤害他,告诉他我有了男朋友,中学同学,现在北京念书。他真是个不错的男生,对我说:“我不管那么多,只求你,一旦你们有分手的那一天,请你告诉我,我会再追求你。”
“你和李玉如不好吗?”
“不太好吧?她膀大腰圆的不说,长相和性格都粗糙,不适合我。”
这才是董晨不爱李玉如的真相,而不是因为有我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宿舍里那七个人不懂得这个道理呢?
大三整整一年的时光里,她们都不理我,其中有出于嫉恨的,有随帮唱影的,有自以为义气管闲事的,出出进进于宿舍的我犹如过街老鼠。我难以承受那种孤独的感觉,宽着心想:也许是因为她们文化水平不如我们这些全日制本科生才那么狭隘的吧?即便是我勾引的董晨,难道,人们就把他不和李玉如处对象的原因全部归于我吗?这么想,我又觉得不完全正确,却再无其他的道理可寻。我开始了自我封闭的日子,成了天马星空、独来独往的一分子。
李玉如更是在自我作践中毕了业,形容枯槁憔悴,临走时,在我未来得及捆好的行李上偷偷地洒上好多好多的墨水。
何苦?对我有意见,可以当面说给我,我不仅不会再跟董晨跳舞气她,还会帮她劝他。
说来谁信?狐媚子我,我狐媚子,在大学期间除了留下满满一手提皮箱自己做的卡片,连男朋友都没有处过。
尽管有很多人追我,追得我的同班同学们都认为我是个不太地道的女子,以为我使了什么魔法,让有的人痴迷,有的人伤心不已,有的人因在我这儿失利而痛恨女性。
其实,他们的行为与我无关。
我反省了一下自己,要说我有什么过错,那就是,一我漂亮,他们会选择漂亮的女生;二我老是当追我的人为朋友,以礼相待,反而让他们以为自己终会有机会。
我不是不想处男友,真的是觉得身边的人都不是我的理想所指。
一年后,我也毕了业,到省城的一家杂志社当了编辑。
我还是那样,自我封闭,独来独往。
这样倒好,参加工作四年后,我出了一套书,对了,这个你不知道,单位里只有老彭知道,是我不让他对外人讲的。许是因为这个吧,我才来两年就当上了责编。我的书叫《穿越时空的四大美人》,书商给出的,卖得不太好也不算坏。
因为这一套书,你知道很多人说过我什么吗?
说我的破书怎么能出,而且一出就是四本,就是因为仗着姿色跟书商上的床才出的!
那个书商我连人都没见过,出书事宜都是电话里和网上联系的,谈何上床?退一步讲,书商首先是商人,商人最先考虑的是经济利益,你的东西臭,书商不会给你出,上了床,也只应付你一下,出一本,还少印点,怎么会一出就出一套四本?每本印了一两万册?
说我的书没有思想性,虽不是下半身写作出来的东西,也是浅薄无知的东西,骗骗中学小女生而已。
天大的笑话!说这话的人居然是文学圈里的人。思想性,那是评价纯文学的标准,我的书是通俗文学,评价它的标准是道德价值观。多么简单的道理!真让我奇怪,是他们无知还是太知道如何诋毁一个刚出道的作家的方法?
最最可气的是,有的写作的人,我不愿意称他们为作家,说我这样的东西太好写,人家不屑写。纯属胡说八道!真是无知者无畏,写写试试,单就让你一本书20万字地编故事,编一本还凑和,第二本你再编编,那一环扣一环的情节,迭迭不断的悬念,历史资料的掌握,给古代四大美女分别挑上个一百年的某个时空来写,绝不是轻松就能做到的。从大学起我就开始积累资料,由西施的战国时期,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的我都查过,服饰的,食品的,政治的,军事的,正史的,野史的,王侯将相的,黎民名优的。
冷姐,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不谦虚,不是不能够接受别人的意见。关键问题在于,竟是些所谓的行家在驴唇不对马嘴地评价,要是一般读者说我根本就不会在意。偏偏是,读过我书的一般读者很多通过书扉页上我留的电子邮箱给我发来邮件,说他们喜欢的原因和不足,大部分是很中肯的。我的书有缺点,我知道:过渡不自然,句子不够讲究,另外,个别史实不准确,那是我以后才知道的。这些都没有行家说!要是有人这么说了,我都能请他吃饭。
出这一套书之后,我的绯闻不断:好心好意带着外地杂志社来约稿的男编辑找价位合适的宾馆,竟被人说成是和他开房间上床;处过几个男朋友,连同居历史都没有过,能被人说成我是个偷偷结婚又离过婚的人;个别不怀好意的中年男人酒席后坚决要送我回家,我推辞不过,第二天就会有人说我第三者插足;当了编辑部主任人家会说我以色相勾引领导……凡此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