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压抑,心态也有些扭曲,总认为别人一起说话时一定是在说我,有人好心告诉我点什么事我也会认为是别有用心……我不知如何对待别人。
评论我的书和人最最到位的就是我的老公,当时他还在读历史系博士,是他指出我历史知识不够准确的;他说我这个人,胸有文翰,心无城府,一片冰心在玉壶的一个人。因为这,我把名字由“晓秋”改为“玉壶”,也把自己当成最大的礼物送给他,我嫁了这个满腹经纶、脚踏实地、为人厚道的才子。我的性格渐渐开朗起来,直到今天有那么点泼妇的意思。
他博士一毕业,我坚决要离开那个城市,来到了裕城市。我只在找工作时送彭总编一套我的书,从来也没对别人提过这件事,你是第二个人。
茶室里在董玉壶的倾诉后,一片死寂,茶桌上方昏黄的灯光映在茶水上,茶水色泽更加深了。
冷子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至少我没有听过你的绯闻。”
“那是因为,我想过,是因为你,因为你比我更出色!等人们说够了你,才会轮到我。”
冷子虞浑身一阵的震悚,定了定神,才说:“你不公开说你出过四本书的事,不觉得这是一种损失吗?”
董玉壶摇了摇头,喝了一口茶水。“我最热爱的是写作过程本身,不是由此带来的附带品。冷姐,我真的不爱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听了我的故事,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听别人倾诉,其实是给自己心里添堵。“口述实录”的主人公跟我们倾诉,他们是在发泄自我难以排解的东西,而我们的角色,就像心理医生,他们把心理垃圾倒给我,我往哪处理?你知道,自大学毕业进第一个杂志社开始,这些年我写了大量这样的稿件,往外面投稿,上稿率极高,挣了很多稿费。可是,我的心里实在是不舒服呀!那些人倾诉的事件中,会有另外的主角,这类主角看完了我的东西后,分辨出来是他们的故事,是不是对他们构成伤害?倾诉者说的事一定就是真的吗?有没有自我臆测对方的成分?我实实在在地写够了。”
听了董玉壶的话,冷子虞万分吃惊,她凝神思索了片刻,说:“对不起,我写的时政和文化类稿件多些,不十分了解你写的纪实,也就不了解你的感受。这样吧,我侧面问一问江楠,看她愿不愿和你对换一下版面,你跑时政。实在不行的话,”她顿了顿,“我来写吧,别人好像还真的很难胜任。”
“对不起,冷姐,我本不是个给别人找麻烦的人,要不,我调试一下心理,再适应适应吧。”
“有困难我们一起来克服。相信我。”冷子虞将右手伸过茶桌,抚摸一下董玉壶握着茶杯柄的手指。
容易激动的人也容易被感动。
董玉壶说:“冷姐,现在,单位里有人说你的绯闻。”
冷子虞浅笑了一下:“不是第一次了,第N次了吧?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说我跟齐局长,对不?”
董玉壶瞪大眼睛:“你听人告诉过你?”
冷子虞摇摇头:“不想打听。心里权当成全别人的窥私心理,满足他们拿我当参照物对比后找出自己失望的东西时,拿我的绯闻当个人充满希望的契机。”
董玉壶想说,你只比我大两岁,可是你的思想却比我能深上十倍,那么,你如何修炼的?她没说出口,知道冷子虞是个从不讲私事的人。
冷子虞却看出她的心事,抬眼望了望灯,自言自语似的:“三条人命还不足以让我如参透佛经的老僧那样气定神闲吗?那样的老僧连死都叫‘坐化’。也会有参不透的时候,参不透的时候,我就会走极端了。”
“三条人命?”
“是的。不说这个了。”冷子虞觉得面对董玉壶的坦诚,自己有点不够意思,解释下去,“玉壶,你对我说过的话会烂在我的肚子里。可是我的事,真的,我怕痛,怕伤感。”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你不用说了。”董玉壶如此精灵的人怎么会不懂得冷子虞的心事,由己推人也会懂。
那一定是血淋淋的东西。
月朗星稀的夜背景,是冷子虞的最爱。
和董玉壶喝完茶,下半夜才回到家的冷子虞了无睡意。
她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那些灯没有一只是日光灯,全都是不太明亮的白炽灯。
她不需要太明亮的灯。
没有一盏灯能照亮她过于黯然的心房。
她先找出严初霜白天问她借的《朦胧诗选》放在包里,洗漱完毕,换上睡衣,躺在床上看窗外的月亮和星星。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诗歌的作者杀死了为他付出所有的妻子,自己也随之而去,也因此使情人蒙羞于世上。
死者令人同情,因为人们认为她走到了痛苦的极端;生者令人生厌,她无奈地被推上了道德的审判台。
其实,最受痛苦煎熬的是生者,她要面对的是一双双白眼、青眼、红眼,斜目、冷目、怒目。
回忆。
前不久。
她把一张照片亲手端至他的面前,墨镜后面的眼睛仔细地看了看他,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的迷离,看东西时总像找不到应该聚焦的位置。他以为她没有防备,试图一把将她手中的照片夺过,可未能成功,照片被她飞快地塞入包中。他们的话题要结束时,他的妻子进来,他神鬼不觉地掩饰起刚才还惊恐万分的眼神。
他把她介绍给妻子。当着他妻子的面,她把名片留给他。
片刻间,她想,他的妻好像不是他先前的妻。
那一日后,她没有立即等来期盼的电话。
他不怕吗?
他是怎么想的?
冷子虞没有对董玉壶食言,她找江楠谈话,问她能不能和董玉壶对换版面,江楠坚决不肯。末了,很生气的样子,心直口快地说:“冷姐,你是觉得我不能胜任工作,还是觉得我的工作量不够饱满?”
“你做得很好,只是,我想让你尝试一下新的东西,也是因为董玉壶最近太疲倦了。”
“她累我也累!”江楠转身便离开会客室。
冷子虞婉转地把江楠的意思告诉给董玉壶,说:“我也得尊重她的意见,我看这样吧,部主任主要负责策划和整个部里的版面,写的东西不多。你主要精力放在‘口述实录’和另外两个只需编不需写的版面,其他的我来应付。”
董玉壶明白她的好意,笑了,说:“我尽量做,做不过来再跟你说。冷姐,谢谢你!”
这时,正翻着《朦胧诗选》的严初霜大呼小叫地:“冷姐,你这书里夹了好多的干花呀。我看看,白边红花,红边白花,也有纯红纯白的,还是粉色的。干花都这么漂亮,那盛开时的花一定更艳。这是什么花呀?”
冷子虞脸上微显沉色,旋即换上微笑:“看书时,别把干花给我弄丢了,也别弄散花瓣。要不,你把它们先还给我。这花叫虞美人,也叫大烟花。”
严初霜一愣,想了想,说:“虞美人?大烟花?我想起来了,冷姐,上次咱们在戒毒所里借来的资料上不是写着,这是罂粟科的花吗?是毒品的原材料之一,冷姐,哪弄的?现在可不让种植了。”
冷子虞冷眼看了看他,本不想答他,看他执著看着自己的眼神,觉得不说不好。“十几年前,我老家那里种,那时还没有禁止家庭种植。我可很珍惜这些干花的,我看你还是先还给我吧。嘿嘿!”
严初霜把干花一枚枚地轻轻取下,放在报纸上,端给对面的冷子虞。冷子虞小心地接过,又一枚枚地夹在另一本书里,把书放入自己的大包里。
“什么东西?冷主任这么小心翼翼的?是不是初恋情人送的?”不知什么时候,李文和已站在冷子虞的隔断旁。
冷子虞脸色非常难看,尽量克制着内心的不满,对他说:“老李,这种玩笑和我开不太合适吧?”
老李这种人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没皮没脸,谁呲他两句都没关系,他不记仇,也显得极没自尊心。他哈哈一笑,算是对冷子虞话的答复,放低声音对她说另外一件事:“冷主任,帮个忙吧。我揽了一份广告,环宇家居城的,10万,你知道,我家要装修房子,没钱逼得我揽广告挣提成。可家居城的简锋总经理说了,钱他会给我,可得你去拿支票。”
冷子虞“唰”的一声猛地将桌上堆放的报纸和稿件推到前方,报纸和稿件碰摇了装满水的杯子,一些水溢出。她压低着声音说:“你揽你的广告,为什么让我去拿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