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锋听明白了冷子虞的话,他将肚子里对冷子虞、刘大龙余下来的火气全部冲向刘小春:年底精简人,找几个得力的人做帮手,明里是“选”谁下岗,暗里做手脚,使刘小春下岗。
刘小春一下子傻眼了,明白是冷子虞对简锋说了什么。她跟简锋求情,说自己不该乱说话,不该胡猜疑。简锋一派公事公办的口吻:“你想到哪里了?你说的话我不明白,你是被民主选下来的。你要想明白下岗的原因,就该想想平时对同事的所作所为。”她一看没有回旋的余地,使出了泼妇的一面,先是到哥哥家想彻底搅黄了刘大龙和冷子虞,根本不顾刘大龙恨恨地看她的表情。她想向上级告状,说简锋经济有问题,可转念一想,简锋的经济问题哪一笔都牵扯上了她,他要是因此倒下了,她也没有好。这一招不能用。于是,她大闹简锋的家,站在他家门口大吵大骂地,张秀兰开始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坐在屋里不出来,听到她说上冷子虞,才出来。
刘小春坐在地上,头发散乱着,唾沫在嘴角挂着,骂道:“你个人模狗样的东西,仗着有权有势地,敢让老娘下岗。有胆子你出来,叫你老婆也出来,你说,你的小姘是不是冷子虞?”为了争取围观群众道德方面的支持,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你们给评评理,我糊涂啊!好心好意地把冷子虞,他的小姘介绍给了我亲侄子,亲侄子啊!就因为当着他的面说人家要结婚了,他就把我弄下岗了。可我哪知道简恶棍的事哟!要是知道了,我还能把亲侄子往火炕里推吗?他还打了我的亲侄子,他跟那么年轻的大姑娘为了什么呀?不就是想让人家给他生个儿子吗?他这个流氓啊!”
胖胖的张秀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在她面前,慢声慢语地对刘小春,也对周围的人说:“有话好好说,牵三连四地像个什么样子?俺也让大家给评评理,俺们家老简是那样的人吗?人家冷老师的女儿是那样的人吗?你下岗,又不是老简一个人说了算,俺听说,不是你们群众选当干部的一个人下岗吗?是大家伙选的你!”
围观的人一听,都相信了张秀兰的话,纷纷指责刘小春太不像话,胡说八道地。有几个小伙子更是上前拉起她就走,刘小春一看,自己失去了工作不说,还闹了个众人面前没了脸面的局势。她意识到了张秀兰这个胖娘们绵里藏针地,其实比她要厉害。她更加生气了,采取了另外的一种策略:不在众人面前说,一个一个地选人说。
真话也好,假话也罢,多说几次,真的更加真,假的也成了真。
刘小春的想像力在对付简锋时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早就看不上张秀兰了,想让冷子虞代替她,人家还是个大姑娘,正好能给他生个儿子。”
“冷子虞的肚子有问题,怀一个流一个,都刮四个了。谁胡说了?是我侄和她做婚前检查,查出来的,我侄才不干的。”
“哎,你知道吗?冷子虞那小狐狸精在床上把简锋侍候的可好了,简锋都好几年不跟张秀兰那个了。”
“前天,就前天晚上,我都看见了,简锋拿着刀逼着张秀兰离婚,都追出家门了,张秀兰死活不离。”
……
那些除了刘小春没有第二个人能证明的事情越传越离谱,直到冷子虞扶着父亲从医院回家休养,人们传出了冷子虞在外面都有了孩子的事儿。
然,让人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扶着冷君超的不仅仅是他的女儿,还有刘大龙。
冷子虞对刘大龙坦诚相告了一切,包括给杜桦拿的两万元,她求刘大龙,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将父亲送终之后他再离开她。刘大龙并不是装作还喜欢她和她在一起,而是发自内心的,经过了思想斗争的,他觉得:那事不怪她,要怪就怪简锋,更要怪杜桦,再说,自己离开她,也就可能永远离开了爱情,和一个根本就不爱的纯洁女人结婚,还不如与一个真爱的有过不堪与无辜往昔的女人站在一起。他并不正面答应她,行动上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惹得父母找到冷子虞侮辱她,刘大龙搬出了家。
桦林镇只有一条街,从火车站回到冷家必经过这条街,街边大都是住户,少数是门面房。镇上的人们差不多都认识冷老师,那些站在门外的人看着两个年轻人扶着他慢慢地走过来,人们和他打着招呼,他只能点点头,话由张安替着说,人们飞向冷子虞轻蔑的眼神不禁让她胆战心寒。
简锋已经把刘小春大闹他家的事情告诉给了冷子虞,还恨恨地说:“惹急了老子,就废了这个坏娘们!”
走了一半路的冷子虞觉得后背有无数个匕首锋利的刀尖扎着,她猛一回头,看见那些打完了招呼也不回屋的人们,顶着刺骨的北风用眼神羞辱着她的背影,白的眼,青的眼,歪的眼,斜的眼,有的女人还轻轻地往地上“呸”地吐了一口,有的年轻男子不怀好意地看着回过头来的她,用手指比划着下流动作。
冷老师执意不先回家,而是先到离家不远的学校看一看。当不能说话的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你们好,我想你们”几个字后,有的孩子掉下了眼泪。他不敢多呆,怕自己控制不住感情,在孩子们面前也掉下眼泪。他又到教研室看了看同事。
冷老师在冷子虞和刘大龙的搀扶下走到了操场,张安跟在后面偷偷地擦眼泪。正好孩子们课间休息,满操场都是他们活跃的身影。
还没走到学校大门,一个女孩拦住了他们,让冷子虞单独和她说话。冷子虞莫名其妙地跟着她走到了一边,女孩气哼哼地大声说:“我警告你,别想进我家!你都把我妈给气病了。你要是敢给我当后妈,看我不把你的头发给揪下来的。”
冷子虞恍然大悟,这是简锋的女儿简芳,她摸着女孩的头发,说:“都是那些人瞎说的,没有的事。”
她万万没有想到,简芳一听这句话,以为这个母亲口中的狐狸精在骗人,更加怒气冲冲,咳了一口浓痰吐到冷子虞的身上,还走到冷老师的跟前,说:“你老是教育我们,怎么不管管自己的女儿?”
冷家。
冷子虞跪在地上,张安正举着一张纸问她,纸上是冷老师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质问她和简锋的来龙去脉,这种阵势刘大龙不好再呆下去,他去了姑姑家。
冷家的窗户上时不时地现出一个或几个看热闹的人影,这样的人不敢趴着看个没完,看一眼,离开,再假装经过又看一眼。
人们太想知道冷家究竟要怎么处理这个坏女孩,和,由这个女孩亲口招的“供词”到底是什么。
冷子虞招了,声音低低地招了,那说出来的原因张安不信,冷老师也不信。
他不相信一个承恩的人,要如此戏弄施恩的人。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卑鄙,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未必就是高尚。
冷老师要女儿拿出证据来,他才能相信正是自己引狼入室。
血自冷老师的嘴角时不时地往下滴一滴两滴的,吓得张安慌成一团,拿过笤帚瘩疙没头没脑地打女儿。冷子虞只好说:“爸,你消消气,我去找杜桦他妈,我跟她说过这件事,让她把杜桦叫回来,看看是不是我说了假话。”
父亲摆了摆手,示意她连夜就去。
冷子虞不敢到刘小春家找刘大龙陪着去,更不敢唤上邻居,她没那份勇气,只好一个人乘小公汽连夜启程。
到了站,冷子虞还要走上三里多地的山路才能到杜桦家。
早春的夜风如刀片划在她的脸上,她不觉得疼;路边闪着磷火,那是露出地面的死人骨头发出的,一闪一闪的,对着冷子虞招魂般的,她不觉得怕;树被月光拉下了长长的影子落到地上,她觉得这影子比人都要温馨,知道默默地陪着她。
杜寡妇死活不肯同意叫杜桦回来,也不肯和冷子虞到冷家说明一切,像以往两次一样,更不肯透露儿子的地址。她相信冷子虞说的话,也清楚儿子自私自利的品行,要不然,儿子也不会一再叮嘱:不要给冷家我的地址。冷子虞头在地上都磕出了血,她也不肯跟着走。
冷子虞往回走时,悲哀地想:人性有多么残酷的一面啊!在逃避责任的时候,管你是谁,管你对我做过什么。
承恩不难,承担责任不容易。
失望已极的冷子虞惦记着家里的病父,一刻都不敢耽搁地回到家,母亲张安开了门,她觉得母亲的神色很怪,用手指在嘴边挡了一下,好像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拉着她进了屋,指着床上耷拉着脑袋的父亲说:“你爸睡了一宿,你干什么去了,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