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子虞觉得父亲和母亲都不太对劲,上前摸了一把父亲,是冰冷的,她连叫了四五声,也没唤醒父亲,转身看母亲,母亲竟没事人心似的站在那里,摆弄着衣襟。
冷君超死了。
张安疯了。
“气死父亲”的冷子虞还多了条罪状:在父亲病榻前说谎,说是为了父亲的学生杜桦跟简锋借了钱,才入了他的圈套,她这么说是试图把自己做坏事的责任推给不相干的人。其实人们没有太听清那晚冷家屋里人说的话,模糊地听上那么几句,再加上自己的分析与推测,得出了那样的结论。
张安的失心疯病时好时坏,冷子虞张罗丧事时她疯着,等到丈夫出殡时她又好了。这一好不要紧,当着大家伙的面狠狠地打了女儿几巴掌,泣不成声地说:“我那老伴呀,都是你这不争气的死丫头给气死的,死时还掂记着你呢,你怎么不为他考虑考虑呀!”
站在冷子虞身边的刘大龙上前拉住了张安,身体虚弱的她几乎是被他抱着上了殡车。安顿好张安的刘大龙下了这辆车,要上另外一辆车,可是刚从车上下来,被急火火赶来的姑姑刘小春死死地拉住了胳膊。
她气势汹汹地对他说:“大龙,你是精还是傻?你要活活地把你父亲也气死是怎么的?怎么还跟这个女人在一起?”
“忽”的一下,围过来好多人,“好心好意”地帮着刘小春劝说刘大龙。刘大龙气愤已极,争辩着说,其实冷子虞都是让杜桦那个白眼狼给害的,她是无辜的。
刘小春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丢死我们老刘家人了!一个人丢人现眼还嫌不够,还要扯上全家的人!”
围观的人们听到号令一般地,全都冷眼相向,刘大龙感到彻头彻尾的冷,他觉得,再不后退,那些冷眼看都能把他看死。
为了照顾母亲,冷子虞跟单位请了两个月的长假在家。
被一条街的人捅破了窗户纸,也撕破了脸皮的简锋,毫无顾忌地出现在冷家门口,手里拎着送给张安的营养品。
此时此刻的冷子虞,恨透了张扬绯闻和白眼相向的人,一点也不恨他,甚至佩服他的勇气:一条街的唾沫冲走了刘大龙,却坚定了简锋的信心。
爱是不会爱,留也不会留。
她将他堵在门前,平心静气地告诉他:“别白费劲了,也给我留点做人的自尊。”
简锋点了点头,说:“我做事需要前提,这次来的前提是想安慰你,如果你不需要,我再没有来的前提。”
冷子虞除了必不可少地出门给家里添置生活用品,不敢出门。桦林镇的人们一看见她,就像中了魔法一样,全都是一副样子:嘴一撇,眼白一翻,吐一口唾沫。
所有的人都有维护道德的理由,所有的人都觉得只有自己才握着正义之剑,要是不用行为表现出来,就无法突显个人的意见。
现在的冷子虞多么想做个泼妇啊,就像邻居真正风流成性的张嫂子,事是做了,也被人看见抓住了,可谁要是敢提,张嫂子一通乱骂,出了气不说,还活出个趾高气扬,没人敢惹。冷子虞试着想骂刚刚翻了她一眼的邻居,“你”这个字一出口,人家再看她一眼,她就骂不下去了。
不是谁想做泼妇就能做成的。
那一天晚上,张安的失心疯又犯了,在屋里狂喊狂叫:“冷子虞你这个丧门星,不让我出门,不让我见你爸,天天在我耳边骂我,你这是要逼死我呀!”她的疯言疯语惊动了邻居,邻居信以为真,敲开冷家的门,冷子虞顾不了许多,求邻居帮助看着母亲,她出门上安康医院找车接母亲看病。
冷子虞一走,张安轻声轻语,一点疯样都没有地对邻居说:“她天天骂我,真的,不骗你!别传出去呀!快带我转移,小妖精没安好心。”一个大妈信了,真带着她回到自家,可是一不留神,张安跑了出来,一直跑到山上森林里,从山坡滚下摔死。
无论冷子虞怎么说母亲说过的话其实是疯话,她怎么能骂母亲?可是她有那样的前提,没有人信她:能气死父亲的女儿逼死母亲不足为奇。
人们不再像以前那样背后议论了,冲到了前台,一时间,冷子虞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可以喊打。
她如祥林嫂:“真的,没骗你们,我爸本来就是喉癌晚期,受了刺激才死的。我妈说的全是疯话,不是真的。再说了,我怎么能逼死亲生母亲呢?我有什么理由要那么做吗?”
人们说:逼死你母亲的理由并不难找,她干涉你和简锋,她不死,你怎么能和他长期生活在一起?
冷子虞百口莫辩,头脑一时混乱,跑进了简锋的家里,给张秀兰跪下,哭着说:“婶子,你知道事情的经过,我没想和你丈夫结婚呀!我还求过你,让他放过我哪!你替我在众人面前说句话吧,不然我也活不了了。婶子,现在,只有你出面澄清事实,我才能活下去呀!”
上次被刘小春气倒在床好几天的张秀兰一看见冷子虞跪在自己面前,心里的火直往上窜,可不管她怎么生气,也没忘了维护丈夫,她故意大声地说,说给窗户边走来走去想听墙根的人:“你是个假话连篇的坏女人,俺家老简不放过你?是你不放过老简,老简多好的一个人哪,都是你纠缠不休地。想要进俺家给老简当媳妇?下辈子都没门!”冷子虞一听,更加说不清楚了,羞愧难当出了简家大门。
简家是平房,她一出门,才发现门口有三三两两早看见她进门想看热闹的人,这些人被给冷子虞开门的张秀兰发现,大智惹愚的张秀兰玩了个手腕,将所有的责任不动声色地推给了冷子虞。那些看热闹的人起哄架秧子,跟在冷子虞的身后笑着,骂着,讥讽着。
“啊呸!还有脸上简家找人媳妇说道哪!前生就是狐狸精,这一辈子托生成人,继续当狐狸精!”
“小sao货,不要脸,气死父亲,逼死母亲,看人家有几个钱,就要巴结上门,什么东西!”
“也真是的,冷老师怎么生出这么个女儿?”
听到人们提到了父亲,冷子虞猛地回头,也许是她的表情过于愤怒,吓得众人退后几步,她想骂,可是骂不出来,只得转身向前走。后面的人继续跟着她笑着,骂着,讥讽着。冷子虞再猛一回头,这一回人们不后退了,冷冷地和她对峙着。
群众的力量是巨大的,群众的话却不一定就是对的。
冷子虞在一条街的白眼逼迫下,落荒而逃,上了班。
可是,图书馆里的人早就知道了她的事,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桦林镇让人心寒的一幕重新在白桦市图书馆上演,只不过,有文化的人骂起人来也带着些阴损:
“人家不是有点姿色吗?不好好利用就对不起了。”女职员王淑英说。
“美色与金钱从来就是完美的结合。”男职员李大庆说。
凡些种种。
冷子虞从单位同事的眼神中读出了不屑,读出了世态炎凉,读出了不负责任的东西……
除了离开,并没有再好的办法,能让她能为父母的死少些许内疚,能让她为自己保留最后的一点尊严。
能让冷子虞多想一想的,是那个昔日自杀的红牌明星阮玲玉留下的四个悲哀的字——“人言可畏”。
她倒是没有想到自杀,其实,心早就死了,活人惟余躯壳,躯壳是无所谓灵魂不灵魂的。
她把人事关系放到了人才中心后,就从人们的白眼中消失了10年。
从来,都没有想过回去看上一看,那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能让她重回噩梦。
不敢回首。
要不是一年前在房地产交易会上看到了简锋,所有的一切她都克制着自己不再想起。
简锋也来到了裕城市,红旗加工厂在转制时归了他,他的事业越做越大,本是哈尔滨以房地产为主的天鸟集团的老总,因为考虑到裕城市环境好,适合养老,也适合投资做新生意,他将哈尔滨的房地产业留给女儿简芳做,自己来到裕城市开了家居城。他的名片有两种样式,在哈尔滨时用“天鸟集团老总”头衔放在前的,在裕城时用“环宇家居城老总”头衔放在前面的,平时两个地方跑。
他并不知道冷子虞的下落,当采访房地产交易会情况的冷子虞无意中站在环宇家居城的展台前,两个人都愣住了。
他找过她,没找到,单位的人说她把人事关系放到了人才中心,人才中心的人又说不知道她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