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锋将枪在严初霜眼皮底下翻过来掉过去,几个来回之后,严初霜大汗淋漓,上牙死咬着下唇,不开口求饶。
一滴冰凉的水珠子掉在了严初霜放在腿上的手背上。
一滴冷汗。
然,这不是严初霜自己的汗。
简锋把枪放在严初霜的手上,轻轻地说:“这是我外孙子的玩具枪,在老毛子那边买的,像真的,是不?”他拉动了枪栓,枪口处发出激光般五颜六色的灯光,同时伴以真枪般刺耳的声音。
严初霜觉得全身的筋骨都松了,软了,马上就要倒下,他强撑着坐稳,偷偷把双手支在屁股底下的椅子上。
坐回了最初的位置后,简锋的脸上显得更加疲倦了,他喝了口水,才说话:“没事了。你一定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要善待冷子虞;第二,如果今后她提起我时,口气是憎恨的,你要告诉她,我没她想得那么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严初霜以为简锋知道大限将至,是在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说:“你的病我们……”
简锋冷笑一声,说:“你们都知道我得了胃癌?不过,我没那么容易马上就死。”
因为百思不得其解简锋的行为,严初霜好几天都在沉思:简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我当面答应对冷子虞好些,这和他有关吗?他究竟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还是良心未泯的迷途人?他的病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他想不明白,只希望简锋快点死,冷子虞少些威胁,过得快乐些。
带着对简锋的很多疑惑再和冷子虞相处,两个人说着说着话,严初霜就会情不自禁地提起简锋,三两次后,冷子虞觉得有些奇怪,以为严初霜对她过去的事并非完全不在意,心里很不舒服。当他再一次无意中提起“简锋”这两个字时,冷子虞有些生气地问他:“其实,你很在意我和他的过去,对不对?”
一听产生了误会,严初霜忙解释,可越解释越说不清楚,索性,他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给冷子虞,“你别多心,我就是觉得他并不像你说得那么坏,好像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是不是他要死了,对自己的行为有所忏悔?”
明白了严初霜的意思后,冷子虞却想不明白简锋为什么要那么做,她说:“胃癌没那么快就死吧?他那么有钱,也可以到国外治疗。对他的感情,怎么说呢?其实我并不十分恨他,当然也不会爱他。最初我恨他,后来我最恨杜桦,再后来,他们的行为和别人的白眼相向比起来,我对他们的恨都被冲淡。要不,来裕城后,我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杜桦的。算了,以后,这两个人的名字都不要再提了。”
清明一过,冷子虞要种她的虞美人花了。
严初霜冷眼旁观她的种花行动,她让他帮忙,他不肯,还说:“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这种花公安局不让种,你偏种。要纪念父母,那我就陪你回老家。别种这花了,行不?”
冷子虞一听,眼泪都快下来了,和他争执起来,开始,严初霜还有些谦让,见说不过她,出门躲开了。
待再回到家里时,他蓦然发现,床头柜上的台灯被移走,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两只青瓷罐摆在那里,一只小小的香炉上,燃着几根香,冷子虞正坐在床上发呆。严初霜上前,和她道了歉,她摇了摇头,拉着他坐下,打开青瓷罐的盖子,告诉他:里面放的是父母的骨灰,连范云天都不知道这个“秘密”。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我不能一个人走,不能将他们留在那里,他们已经陪伴了我整整十年。谁也不知道,我对他们的内疚有多深,我有多自责。虞美人花伴了我父母几十年,直到死前,我父亲床头上的杯子里还残留着用果壳泡过的红茶,那是我母亲为他泡的。”冷子虞低泣着。
“你种吧,我帮你种。我错了,只想你不要太钻牛角尖,没有顾虑到你对父母的感情。”
严初霜对冷子虞提出了婚约,他要立刻把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负责任的东西给她:结婚证。冷子虞答应了,两人的婚期暂定于在农历七月七。二人跟单位请假,回严初霜的老家探望父母。
拥有博士头衔及软件工程师、海归派、总部在美国的精英软件公司总裁、钻石王老五这些身份集于一身的方维讷的前夫落叶归根,回到了裕城市创业。
从方维讷那悔不当初的眼神里,杜桦感到了男人的自尊心真真正正地受到了挑战。他一改往日不同意公证财产就结婚的初衷,主动提出带有条件的婚约,还给自己找着台阶说:“我要对你负起责任。”
是的,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世界上很多东西都要加上契约才靠得住。
包括爱。
结婚证对有的人来说就是契约,是能够约束男女双方绝对自由的契约。
方维讷对杜桦的话不置可否,既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也不说不跟他相处下去的话。
现在,看不透对方的是杜桦。
方维讷的前夫人长得一般,个子也不高,这是杜桦自作相比之下,对自己俊美的外表感到自豪的地方,也是惟一的自豪。她的前夫吉利满口英语和洋派作风,一见面,送给杜桦一只镀金打火机。吉利以为他们是夫妻,对杜桦连声称谢:“谢谢你照顾了我女儿。”他不介意透露个人的私生活,说在美国结过婚,妻子是个美国人,他一决定回国创业,妻子就离开了他。方维讷酸溜溜地说要帮他介绍对象。
一感到莫大的威胁,杜桦开始琢磨起后路来。可是,让他觉得有些棘手的是,他在唐倩倩面前说是跟方维讷离了婚,她以为这下子金龟婿就要完全归于她,没想到,第二天,杜桦就反口,说是她听错了,他根本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婚是肯定得离的,不过,还得再等些日子。唐倩倩想:我怎么能听错呢?那一宿,两个人躺在被窝里,四肢如同八根树枝子交错地放着,对结婚的前景展示得仿佛都到了眼前。她和杜桦好一番的争论,他一口咬定是她听错了,死活不承认是自己说的话。气得唐倩倩大病一场,上医院一看,不仅看出来阑尾炎得马上做手术,还查出她不轻的妇科病来,她以前两次怀孕,在杜桦好说歹说之下,做了药流,休养不够,身体很弱。杜桦在方家和医院两头跑,两头维护,有些疲于奔命了。
方维讷对杜桦身上的医院药水味感到很奇怪,问他怎么有这种味道,他辩解说是母亲来裕城看病,怕给她添麻烦,大姐不让告诉她,现在走了。一开始,她信了,转念一想,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她说不出来,就是觉得不对劲。
只是觉得不对劲,她却压根就不想深究。
特别出乎冷子虞意料之中的是,严初霜的父母对她结过婚,并且比儿子大六岁这种情况毫不在意,听儿子说是冷子虞当年偷偷赞助他的事,婆婆还抹开了眼泪。冷子虞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二老的开明,将身上带的钱只留下火车票钱,全部给二老留下,还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和严初霜一起帮助家里种地,手上的水泡起了一层又一层。等回到裕城市里,她的双手都不敢沾水了。
两个人再回到单位,冷子虞的直觉告诉她,有不对劲的地方。让她最觉得不对劲的就是江楠小人得志的猖狂相:在单位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对手下人呼来喝去的,尤其是对刚刚回来的严初霜,说他不跟她打招呼就走,摆明了这是眼里没当她是主任。他不跟她打招呼是怕刺激她,直接和老彭请的假,老彭转告给江楠。严初霜对江楠的态度非常不满,如果不是考虑到影响,严初霜能和她吵起来。
单位里还起了绯闻的传言,说江楠和洪生在一起如何如何。冷子虞心想:可能她是因为这个才情绪不够平静的吧。她以君子之心地想:绯闻一定是假的,不过大家看江楠和洪生走得过近而已。为了息事宁人,冷子虞劝严初霜离开杂志社,找新工作,三个人在一个单位工作,搞得大家都不好过。严初霜找新工作很容易,几天工夫就搞定:到精英软件公司工作,也就是吉利的公司,工资还比这里高上许多。临走前,他请同事吃饭,请的人中,只有江楠没到。酒喝得差不多时,他把已经领结婚证,并且定下婚期的事情告诉给同事。
知道严初霜要结婚消息的江楠三天没上班,没有人知道原因,再上班时,她戴了副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