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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一年之约(6)
    为免再次引起痛苦,他不再走近依然酣睡的她,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因为他害怕,即便只是一眼,就足以让他停留,然后再次深思追忆,结果又会和刚才一样,头痛难忍,整个过程周而复始。

    所以,他直接去了书房,在那里度过他孤独的下半夜。

    随着黎明的脚步越来越近,黑暗逐渐被驱走,又一个生机勃勃的白天降临了人间。

    凌语芊从沉睡中醒来,一双美瞳迷惘依旧,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看着一处处熟悉的景物,她不禁皱起娥眉,昨晚的情景也慢慢回到她的脑海。

    她记得,昨晚在门外听到季淑芬等人还围聚一块后,刻不容缓地离开,在庄园各处游逛,最后,来到湖边那片草地,依偎着草地内的一块石头而坐,静观星星,不料看着看着,困意来袭,便缓缓沉睡过去,之后的事情再也记不得了。

    是谁发现自己且把自己抱回来的?看这被窝暖烘烘的,应该盖在自己身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是贺煜吗?

    凌语芊第一个念头,是他。

    紧接着,又被她否认,不,应该不是他,他当时正和“一家人”聊得欢呢,有李晓彤在,哪有空闲来找自己,而且,他一直对自己不理不睬,又怎么可能对自己如此上心!

    难道,是保姆?可保姆根本不知道自己不在卧室,更不可能晓得跑到湖边找自己。

    不是贺煜,不是保姆,那会是谁?

    凌语芊还在苦苦冥思,忽然闹钟再次响起,提醒她要为宝宝吃早餐了,于是她不再纠结于这件事。

    她略微梳洗一番之后下楼,结果走到最后半截楼梯时,却被饭桌上的情景给震住了。

    李……晓彤,李晓彤竟然在这里吃早餐,那就是说,昨晚她在这里留宿了?

    一股浓烈的不适感,即时涌上了凌语芊的心头,她有了调头就走的冲动。

    不过,她尚未行动,就被眼尖的保姆发现了,保姆热情地冲上来,扶住她,“语芊姐,我帮你。”

    于是她只能跟着保姆的脚步,小心翼翼地踏过一层层阶梯,来到饭桌边,在她平时坐的那个位置坐下。

    保姆去为她盛粥,她便静静坐着,双目平视,没去理会旁边的两个人影,故也没有看到,她们是怎样的表情。

    她本以为,季淑芬会抓住时机再次对她冷嘲热讽和辱骂,出乎意料的是,偌大的饭桌一片安静,静得只剩餐具轻轻碰撞的声音。

    对此,凌语芊虽略觉纳闷,但也乐得耳根清静,食欲大增,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各样糕点,吃完后,若无其事地离席,视线依然没有朝不该看的地方扫。

    吃饱喝足的她,直接走出大屋,准备去花园吸吸新鲜的空气,看看花红叶绿的美景,不过刚出门口,便碰上了张阿姨,原来,贺云清要见见她。

    她先是错愕一下,但也不多想,跟着张阿姨走,一路闲聊,不久便抵达华清居。

    见面的地点,还是在书房,这次,贺云清没有在练书法,高高瘦瘦的身躯坐在沙发上,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见到凌语芊到来,立刻面露微笑。

    凌语芊也笑脸以对,敬重有加地打招呼,“爷爷!”

    贺云清示意她坐下,看向她的肚子,满面慈爱,“天气越来越冷,小虾儿还好吧?”

    “嗯,他很勇敢。”凌语芊马上应道,手下意识地抚上腹部。

    贺云清笑得更欣慰,目光渐渐回到凌语芊略显苍白的脸上,若有所思地注视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说:“人常道,女人最幸福快乐的时候是怀孕,在那个时期,她拥有了人生中最珍贵的宝贝,拥有了人生中最大的希望,她会欣然喜悦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会因为未来的美好而更加激动和雀跃,丫头,爷爷希望你也这样。”

    听了这番话,凌语芊立即怔住。

    贺云清稍作停顿,忽然道歉,“对不起,丫头,爷爷对不起你!”

    凌语芊眼中掠过一抹愕然,下意识地低吟,“爷爷——”

    “昨晚的事,爷爷欠你一声道歉,假如爷爷事先知道结果是这样,爷爷是怎么也不允许的,爷爷也万万没想到,阿煜他妈会偏执到这种地步,所以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凌语芊终于明了,其实,爷爷忽然召见她,她早该猜到是因为昨晚的事,只是,由于她压制着自己不再去在意,强迫着自己去忽略,故一时没有想到这点。爷爷跟自己道歉,是因为他也看到了季淑芬对自己的伤害吗?是因为他也觉得,季淑芬昨晚的行为,极度过分吗?可是爷爷,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不该是你道歉的,你虽然是大家长,但不应该每件事都背上责任,有错的,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

    “孩子,原谅他们好吗?别跟他们计较好吗?”贺云清又开口,语气透着浓浓的恳求,深色的眸瞳,充满了歉意。

    凌语芊定定回望着他,许久后,忽然道:“爷爷,你能再答应我一个愿望吗?”

    “嗯,你说。”贺云清不加思索地回应。

    “请爷爷,出面解除我和贺煜的婚姻。”凌语芊刻不容缓,接着说道。

    贺云清听及此,立刻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急切地道:“为什么?”

    凌语芊不语。

    “你不爱他了,你不爱阿煜了?丫头,你不是很爱他的吗?”贺云清问道,声音充满焦急。

    “现在的他,我已经爱不起,再也……爱不起!”凌语芊终于说出这句话,幽幽的语气透着一股饱受伤痛后的绝望。

    现在的他,我已经爱不起,再也……爱不起!

    这,是多深的绝望,多么的心灰意冷!

    这……这……

    贺云清心头迅速窜起慌乱惶恐,替孙子感到慌乱惶恐。

    “贺家在G市有头有脸,事情不宜闹大,免得带来不良的影响,故我希望,能与贺煜和平分手,财产赡养费等我都不要,我只要宝宝和一百万,这一百万,是给宝宝用的。未来世事难料,我怕万一我找不到好的工作,至少宝宝不用吃苦。将来,我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宝宝也不会。”凌语芊把自己想好的计划说出来,看着贺云清的水眸里面,布满了真挚的恳求。

    贺云清则更加震撼,嘴唇蠕动,为难地呼唤,“丫头……”

    “我知道爷爷可能舍不得宝宝,我可以答应爷爷,宝宝出世后,爷爷想看宝宝,随时都可以。其实,爷爷那么多子孙,根本不用为后代忧愁,就算是贺煜,他将来也会另娶妻生子。但我不同,我只有宝宝,他是我十月怀胎的珍宝,是我的小心肝,我不能没有他,爷爷,你应该懂我的心情,所以,希望你能成全我,帮我这个忙。”凌语芊说着,低首,视线落在高高隆起的腹部,眼神顿转温柔。

    贺云清也开始接话,“语芊……那样对你不公平,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难道你不再嫁人了?”

    凌语芊的手,停在隆起的肚皮上,无比坚定,“有他,已经足够。”

    有他,已经足够!

    怎么会呢丫头,这远远不够的。你才多大,你的人生才开始,以后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在这条路上,有平坦,有岖崎,有甜,有苦,你需要一个疼你爱你的人为你遮风挡雨,陪你同舟共济,甘苦永相伴啊孩子!

    “我答应爷爷,会好好照顾宝宝,在我有生之年,会用我整个生命去爱他,努力把他培养成有用的人。虽然他将来会改姓,会离开这个大家庭,但他体内流的始终是贺家的血,所以,他一定会出人头地,会闯出他的一片天地。”凌语芊努力吸着鼻子,微红的眼眶燃起了一抹光亮,那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期盼。

    贺云清则不断心酸、难过和悲痛,他放任喉咙的哽咽,苍老的嗓音近乎沙哑,“丫头,爷爷上次不是说等再过一阵子,时机成熟了,爷爷会告诉你一些事,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所以,请再忍耐一下,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好吗?语芊,好吗?”

    “谢谢爷爷,对不起爷爷。那些事,对语芊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语芊再也不想知道了。”凌语芊摇了摇头,一脸释然。

    “不重要?怎么会不重要?不,那对你很重要,很重要的。”素来荣辱不惊的贺云清,不禁失控地叫喊起来,再也无法保持淡定。

    而凌语芊,依然心如死灰,沉寂得再也激不起半点波澜,“破镜难圆,曾经沧海难为水。”

    轻轻的低吟声,却蕴含着巨大的痛,蔓延到整个书房,带来的,是一阵无法体会的余痛,久久都无法消散。

    贺云清很痛心,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这张年轻的面孔,这张美丽的面容,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么痴情、坚强、勇敢的女孩!如今,她要放下了,她不再坚持了。

    凌语芊的头,再一次慢慢低下,看着腹部,那儿,装着她最金贵的宝贝,装着她的未来。

    书房里,陷入了寂静,带着极度悲伤的寂静,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贺云清打破沉默,郑重地发出一个请求,“丫头,一年,给爷爷一年时间!”

    一年?凌语芊也定神,回望贺云清,秋眸困惑即现。

    “等宝宝满一岁,爷爷让你走,爷爷会亲自出面,解除你和阿煜的婚姻,一切,会照你的要求去做,孩子归你!”

    凌语芊总算明白过来,俏脸怔了怔,没立即给回应。

    “爷爷理解你的心情,可是,爷爷也有爷爷的难处,也有爷爷的梦想,希望你能继续待在这里,好好养胎,把宝宝生下来,等他一岁的时候,你带着他,去开始你的下一步人生路。爷爷绝不阻拦,其他的人也无法阻拦,包括阿煜!”贺云清深眸依然遍布乞求,但语气里,也有坚定和毅然。

    因而,凌语芊思忖了片刻后,颔首,“语芊答应爷爷,请爷爷记住我们的一年之约,务必要记住!”

    贺云清也认真严肃点了点头。

    整个空间,又恢复了安静,又是好长一段时间过后,凌语芊辞别。

    贺云清也不挽留,威严的脸庞重现和蔼可亲的笑,“嗯,快去吧,时候不早了,该吃午餐了,记得多吃点,这样宝宝才强壮。”

    “语芊知道,爷爷保重身体,再见!”凌语芊站起身,对贺云清深深一望,走了出去。

    贺云清仍挺直地端坐着,目光一路追随着她那由于怀孕而变得粗胖、可看起来依然让人感觉很娇小脆弱的身影。直到她消失,他才收回视线,起身走到书架前,按下机关,取出一个深红色的锦盒,对着里面的东西看得入神,好半晌才关上锦盒,放回原处,按下机关按钮,书架恢复原状。

    他重返沙发椅上坐下,面色凝重地静思了一会儿,再度起身,这次,他走出书房,吩咐司机载他到公司。

    同一时间,医院。

    经过昨晚的头疼,贺煜思来想去,决定来一趟医院。

    医生听完他的述说,给他做了一个详细的检查,可惜,依然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只说可能是当时出车祸时凝结的血块把神经给压住了。

    “能否开刀把血块取出来?是否血块取出来了,我会记起以前的事?手术的风险,有多大?”贺煜看着医生,发出一连串的疑问。

    医生听罢,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如实回答,“理论上,是血块阻止你的记忆,但也不能百分百保证把血块取出来记忆就能恢复。而且,基于血块位置太靠近神经,根据我们目前的医学设备和水平,手术风险还是比较大的。”

    贺煜眸色迅速黯了一下。

    医生略微停顿,安抚道:“贺先生,我明白失去那段记忆对您造成很多不便,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吧,我会开一些止痛药给您,下次要是再碰上头疼,可以服用。”

    贺煜依然一声不吭。医生开好药,他拿着,回到了公司,在办公室门口,碰到爷爷贺云清。

    贺云清瞄到贺煜手中的医院专用袋子,不由惊讶又关心,“阿煜,你……去医院了?怎么了?”

    “没事。”贺煜轻声回了一句,推开办公室的门,让贺云清先进,自己紧跟在后,解释道,“我昨晚有点头疼,去医院看看。”

    贺云清关切不已,“那……医生怎么说?”

    “医生还是查不到有何问题,只开了一些止痛药给我备用。”贺煜把药扔到茶几上,高大的身躯坐入柔软的沙发中,“爷爷今天怎么突然来公司?吃过午饭了没?”

    “还没吃,不过,暂时还不饿。”贺云清也缓缓坐下,看着贺煜,眼里浮起复杂的神色。

    贺煜起身,去倒了两杯水过来,一杯给贺云清,一杯给自己。

    贺云清接过,喝了半杯,继续望着贺煜,沉吟道:“头怎么无端发疼?”

    贺煜握住杯子的手,倏忽一顿,而后,避重就轻地答:“昨晚试着去想以前的事,想着想着就头痛不已,不过没事了,爷爷无需担心,我只要别再去想,就不会有事。”

    贺云清轻轻点头,依然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

    “对了爷爷,您还没说,今天怎么过来了?”贺煜把话题转到贺云清的身上。

    贺云沉吟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问道:“阿煜,还埋怨爷爷为你安排的这段婚姻吗?”

    贺煜始料不及,即时一愣。

    “你可以解放了,语芊她……她跟我提出一个请求,希望我能出面解除你们的婚姻。”贺云清紧接着,放出一颗炸弹。

    确实,这对贺煜来说,宛如一颗炸弹!解除婚姻?离婚?她竟然真的打算离婚?

    “爷爷,她什么时候跟你提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贺煜再也无法抑制,气急败坏起来。

    “今天上午。因为昨晚的事,我本来找她,想安慰她,谁知道,她忽然跟我提出这样的事。”

    “那爷爷怎么回答?爷爷答应了吗?”贺煜继续急促追问,浓眉皱得更紧。

    “还没。爷爷想问问你的意见。”贺云清略作沉吟,选择了隐瞒,他稍停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阿煜,还记得爷爷上次跟你说的话吗?机会,爷爷能给你,但能不能把握,得靠你自己。”

    贺煜渐渐平静下来,抿起唇,沉着脸,不再做声。

    正好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玻璃门随即被推开,池振峰走了进来,先是被眼前的情况怔了怔,随即笑着跟贺云清打招呼,“贺老先生,您来了?”

    贺云清也迅速调整一下心情,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好了,我先走,你们忙吧。”

    话毕,给贺煜一个饱含深意的注视,走了出去。

    贺煜还是一副沉思状,直到池振峰连声呼唤,他才回神。池振峰在滔滔不绝地汇报着工作上的事,他却听得心不在焉,好几次,都要池振峰反复提醒。

    他的失常,让池振峰感到疑惑,正事都谈完后,便关切地问了出来,“总裁,发生什么事了吗?”

    贺煜望着他,不语。

    “贺老先生今天来公司,有要事?”池振峰猜测着。

    贺煜沉吟了一会儿,下逐客令。

    池振峰依然满腹困惑,但也不再多说,冲贺煜微微一鞠躬,随即走了。

    偌大的办公室,安静了下来,贺煜像是被定格了似的,俨如一尊上了古铜色油漆的雕像,俊颜乌云密布,眼神凌厉阴霾,浑身散发着难以言表的怒气。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耳边不断回响着爷爷刚说过的那些话,越想越是愤怒,他取出香烟,拼命地吸,然后,不停地冷哼和狂笑。

    离婚!

    嗯哼!

    自己这厢使劲回忆过去,不惜跑去医院检查,甚至决定冒着危险取出血块,只为了想求证自己是不是她念念不忘的那个天佑,而她呢,迫不及待地去跟爷爷恳求离婚,自己真是个傻子!是个自作多情的傻子!

    其实,天佑怎么会是自己,假如天佑是自己,她怎会不说出来!她还怎会提出离婚?

    水晶制成的烟灰缸里,渐渐被一个个烟头塞满,贺煜将最后一根烟头熄灭,赫然起身,冲出办公室,一路狂飙抵达家中。

    她正在睡午觉,躺的不是大床,而是宽敞的飘窗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射进来,照到她的身上,把她整个脸庞和身子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白色,既熠熠闪烁,又温馨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