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备了热水,楚离留瑾月在里面,自己去了另外备的营帐。瑾月沐浴更衣之后,一身清爽,穆青见她着实未受伤,不由得道:“都怪我,不该离开小姐身边,这才让小姐受了惊,若是有什么万一,我……”
“好了,穆青!”瑾月打断她的话道,“我这不是没事么?而且这次的事,对方原本意不在我们,也只是一次意外,不必放在心上。”
她坐到梳妆镜前梳理头发,目光落到空空如也的耳垂上,想起那对被自己砸碎的紫玉坠子,顿时眸光一黯。
穆青没有察觉到,只是道:“我去取些吃的来,小姐垫一垫肚子再睡。”
那么多天没吃到正常的食物,瑾月着实有些馋,故而点了点头。
穆青刚出去,便听到她的声音传来,“王爷。”
门外的人应了一声,旋即掀开帘幔走了进来。
瑾月抬起头去,楚离换了一身黑色华服,已经和袖口用金丝银线穿休了云腾,头发也全都束起,用的紫金冠扣住,腰上缠了淡金色镂空腰带,坠了一块玉佩,宽肩窄腰,看上去华贵又帅气,瑾月只觉他一进入营帐,原本普通的地方顿时便变成了闪光点,气息扑面而来,她眸光一动,忽而就低下头去。
她还坐在梳妆台前未起身,楚离直接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这几日她消瘦了不少,洞中的时候,她生过病,肤色一直偏白,如今这一收拾,病态褪去,却多了几分婉约之气,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叫他心口一荡。
“瑾月。”他低声唤她。
瑾月只觉得他的声线隐约有些变化,比起楚离时的,要清冽几分,比起风如雪时又淡了几分,又想起他的双重身份,嘴一撇,没有说话。
楚离知道她心里有气,走到她身后却忽然看到梳妆镜中的他们,他怔了怔,忽而勾唇笑了笑。
瑾月一抬头,便从镜中看到他的笑容,顿时脸色一凝,旋即站起身来,往一旁走去。
楚离却伸手从背后拉住了她,不止如此,还缓缓拥着。
瑾月身子一僵,没有动。
“月月。”他轻声唤她的名字,“我们和好吧。”
瑾月眸光垂下:“我们什么时候好过?”
楚离一凝:“那就从现在开始,我们重新认识,你是荣府千金,我是失宠月王爷,如何?”
瑾月转过身来:“那另外的呢?”
楚离眸光动了动:“你不轻易露出那个身份,我也不能,那就用这个身份重新开始,那个身份么?一如从前?”
“想得美。”瑾月瞪了他一眼,退开身子,“这么算来,一丁点好处都没有,算来算去,亏的都是我。”
楚离忍俊不禁:“那你想如何?”
“这个身份么,可以重新开始,至于那个……”她唇角一勾,“我还没想好,反正你现在也不用,等我想好再说。”
楚离不置可否,此时,外头的穆青已经把食物拿了进来。
略清淡的食物,不过她倒是贴心端了楚离那份。
瑾月瞟了一眼,没说什么,楚离也就顺理成章地坐了下来。
吃饭是个简单的事情,可是睡觉就难办了。
之前他可以在别的地方借宿一晚,可是眼下若还是借宿就说不过去了,名义上,他们还是夫妻,而楚离的意思显然是今天要留在营帐内。
穆青收拾完东西出去,房间内便剩了瑾月与楚离二人。虽说有之前同处一洞的经历,如今同处一室并不尴尬,但是同处一床跟同处一室又是两回事。
想了想,她搬出两床被子放到床上道:“你这边,我这边,互不干扰,能做到吗?”
只有一张床,又不能被别人发现,便只能如此了。好在她非古代女子,不会将这些看得太重。
回过头来,才发觉楚离满眸都是笑吟吟,她脸上一郝,直接便钻进里头的被子里,强调道:“你若是敢乱来,我就不管事情会不会瞒不住,直接将你赶外面去!”
楚离笑了笑,应道:“遵命。”
他随后褪下鞋子上榻,瑾月背对着他,只感觉身后的床榻陷进去,然后感觉他上来,随后安然卧下。
帘幔放下,视线忽然就暗了下来,身后也再没了动静,除了温热的呼吸声,片刻后那呼吸便均匀起来,瑾月眨了眨眼睛,偷偷回过头,果然见着他睡着了,她深吸了口气,这才安下乱跳了心,沉沉睡去。
这一觉,居然睡得格外舒坦。
起来的时候,身侧已经没有了人,瑾月挑开帘子,这才看到外头天都黑了。
她唤穆青,很快,外头便来了人,正是穆青。
“什么时候了?”一边被穆青服侍起身,瑾月听到外面声音嘈杂,忍不住问。
穆青听了,应道:“几位王爷今儿尽兴,聚在一起办宴会呢,王爷也在,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办宴会?他也去了?
猎宫的确没什么玩儿的,出去看看倒也好。
穆青给她裹上厚厚的大氅,包裹得严严实实,道:“刚下过雪,又是晚上,小姐还病过一场,仔细不要冻着。”
瑾月应了一声,这才和穆青一起走了出去。
如穆青所言,外头确实很热闹,那些王爷带了自己的王妃们坐在那里吃着猎物喝着美酒,还有专门跳舞的舞姬。
音乐美人美酒,一样都不缺,自然是热闹非凡。
楚御风一眼便瞧见了她,眸光轻眯。
太子也看见了瑾月,朝她微微一笑,显然是因为上次她出手相救的事情。瑾月躬身行了礼,这一头忽见得一人迎了上来,正是楚尚。
“小嫂子快来这边,十哥等着呢!”
瑾月看了他一眼,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了楚离。他穿着早上穿的那件黑衣,外面加了一件大氅,纵然坐在尾端,与一众王爷一起却丝毫不逊色,不论气质还是样貌,皆不输任何人。
瑾月唇角弯了弯,勾唇走了过去。
在楚离身侧坐下,楚离看她来了,微微一笑道:“睡得可还好?”
瑾月脸上一郝,剜了他一眼低声道:“怎的有热闹自己跑来,也不叫我?”
楚离笑了一笑,替她倒了一杯酒道:“我看你睡得沉,想起你这几日照顾我着实没休息好,也就没叫。”
他这么一说,瑾月立刻想到这几天他生病照顾他的事情,旋即目光落在他脸上,仔细看他脸色:“身体都恢复了?”
楚离点了点头:“你放心,只是一场小风寒,不碍事。”
还说小风寒,她当时都急坏了。
瑾月撇了撇嘴,端起他倒的酒喝了一口,顿时觉得一阵辛辣入喉,她呛得咳嗽一声,脸都红了:“这什么酒?这么烈?”
楚离笑了笑:“是草原的酒,烈是烈了些,不过这样冷的天喝一点也无妨,不过不要多饮,你喝这一杯足够了。”
“那你就错了,我酒量可好着呢!”瑾月再次抿了一小口,这一次没有难受,不过细品竟发觉这酒中有丝丝甜意,味道竟有点像葡萄酒,很好喝。
楚离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却将那酒壶直接放到自己这边,另取了茶壶放到瑾月面前。
呵,这个人……
舞姬身段好,跳的舞蹈也美,瑾月看了一会儿之后便有些无聊,楚离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虽意兴阑珊,却没有坐不住的意思。
舞姬退下,换来一群杂耍团的人,这群人倒是有几分含量,拉回了瑾月的注意力,看得她止不住喝彩。
他们虽然处于末桌,但因为今天刚从谷底被救起来,难免惹人注意,再加上楚离身体刚恢复,瑾月又貌美无双,两个人坐在一起,一举一动都是焦点,所以这会儿瑾月看得高兴便有人止不住,想去挑挑。
“十哥,十嫂,难得今年冬猎你们能一起来,往年我们聚会,收尾的时候,几位兄弟嫂嫂都要有人露一手,今年你们俩来了,这压轴定要非你们莫属,怎么样?表演表演?”
楚离一凝,急忙婉拒道:“十一还是放过我们吧,谁不知道我病了那么多年,白白的时日都荒废了,哪里还来的一技之长?你嫂嫂从前也只是一名医者,所以我二人实在别无所长。”
这话一出,那十一王爷脸就凝了:“哎呀,十哥,也就是几个兄弟聚在一起,父皇又不在,我们也就是涂个快活,哪里真的需要做得有多好?你们就随意一些,不必有心理负担。”
“十一哥,十哥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啊,你要看表演,我来啊,正好,这么多年,我还没表演过,来,我们商议下。”位处楚离下桌的楚尚不着痕迹将那十一爷拖走,瑾月眼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个楚尚,没想到有时候还有点作用。”
楚离看她一眼,端起酒抿了一口,微微笑起来:“他么,性子有时候虽然顽劣了些,其实是这么多皇子里心肠最软的。”
他看着楚尚离开的方向,一双眸子缓缓温和。
瑾月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宴会进行到差不多的时候,瑾月便先行离开了。
她是待不下去,也就仅仅是去凑凑热闹而已。
“月王妃。”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瑾月一怔回过头去,正见了太子妃款款而来。她一顿,立刻躬身行礼,“太子妃!”
太子妃微微一笑道:“早上便想谢谢你了,只是知道你需要休息,便没有去。那天的事情,太子殿下很谢谢月王爷和月王妃仗义相救,若不是你们二人,太子只怕此刻早已凶多吉少,偏偏你们因为这件事差点丢了性命……”太子妃凝住,拉着瑾月的手道,“这份恩情,我们都会记在心里,日后月王与王妃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们,太子殿下与我,只要力所能及,必定鼎力相助。”
瑾月笑了起来:“太子妃言重了,太子是天下的储君,关乎到今后的江山社稷,再说他与月王爷是兄弟,兄弟有难,怎能不救?”
太子妃眨了眨眼睛,凝着瑾月,笑得温婉:“如今有这想法的兄弟只怕不多。”
瑾月笑了笑,没说什么。
太子妃陪着她走了一段,忽而道:“我一会儿要去猎宫温泉,那里是个好地方,我们这些妃子啊,都喜欢去,不知月王妃可有兴致?”
这形势,似乎是有与她谈心的意思,瑾月只不过稍稍思索,便应了下来:“好啊,我也听说了这个地儿,只是这几天没有机会,既然太子妃也去,那不如一同前往。”
太子妃笑了起来,拉着她往前走道:“你我夫君同为兄弟,妹妹若是不嫌弃,日后就直呼我为姐姐吧,太子妃这个称呼都是叫给外人听的。”
这么说来,她们算不得外人了?
这弦外之音,瑾月听得真切,闻言,微微一笑,遂躬身行了一礼:“姐姐。”
太子妃顿时应了一声,笑了起来拉着瑾月往前走,“听闻妹妹医术高明,治好了月王多年未愈的病,姐姐冒昧,也有一事相求妹妹。”
离温泉的路颇远,两个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到。
宫人服侍二人进入温池,这才离去。
太子妃这才继续之前的话题道:“不瞒妹妹说,我与太子成亲七年有余,却膝下无子,别的比我晚进的妾室都有所出,说句不该说的,日后太子若继承皇位,我身为正妻却膝下无子,只怕……”
“姐姐的意思我懂。”瑾月淡淡一笑打断她的话道,“姐姐若不嫌弃,不妨让我把把脉。生儿育女虽需缘分,可姐姐七年无子嗣,必定不正常。”
太子妃点了点头,见她同意,立刻伸出手来,“我也这般想,只是请来的太医都说我身体无恙,这才请求妹妹。”
瑾月微微一笑,将手指搭上她的脉搏,细细诊断之后,问过太子妃一些情况,道:“不知常日太子与姐姐的夫妻之实可还顺利?”
太子妃脸色一红,微微别过脸,低低应了一声:“虽不多,却也正常。”
瑾月应了一声,询问了太子妃的月经期后,道:“姐姐的身体正如太医所言,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这也只是初步判断,我给几个日期给姐姐,姐姐按照这上面的日期来行房事,若是可以,多试几次自然更好。”
瑾月报出几个数字,太子妃记了下来,面上虽有羞涩,却看得出来,她还是及其看重,“若是能成,妹妹便是我的大恩人,日后妹妹的事就是姐姐的事,姐姐必定义不容辞。”
瑾月笑了起来道:“姐姐严重了,这是大夫的本职。”
回去之后,楚离已经回来,夜已经深了,两个人白天都睡过,这会儿倒还不算太困。
瑾月走到外面对穆青吩咐了一声,再回来,看到楚离坐在一旁的案上好像是在看什么信件,见瑾月回来,他不着痕迹将信收了起来,放到一边:“听说你刚刚跟太子妃一起出去了,可尽兴?”
瑾月点了点头,看了楚离一眼,随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想问你件事儿。”
楚离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身子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有些慵懒的看她:“你说。”
“你想怎么救你母妃?”
楚离一怔,眸光冷凝了下来看她,“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不是太子妃对你说了什么?”
瑾月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你对你以后的规划到底是什么。”
楚离深看着她,半响没有开口,好一会儿才道:“是不是一旦我的路跟你不同,你就会舍弃我们现在的关系,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瑾月一怔,顿时愣在那里。
过她自己要的生活吗?假如替母亲报完仇,收回荣府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就会离开他,完完全全过自己的日子吗?
曾经是这么想,可是现在……她竟然一直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