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明明没想,今天却已经下意识在想要为楚离铺路了。
瑾月的沉默让楚离眸色更加深沉,他缓缓将眸光转向窗外:“等计划周全,我会将她接出宫。”
瑾月看向他。他侧着头,脸部线条精致完美,烛光打在他的脸上好似打上一层光晕,那双眼便因而变得朦胧起来,看不清里头的深色。
她心下不知怎么就掠过一抹酸涩感来。
“楚离。”她轻轻唤他。
楚离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眸光有些散,“什么?”
“你伪装那么多年,除了自保,是不是……还有那个位置?”
她指的什么,他心知肚明。
楚离的眸色猛然间又沉了下去,好似深渊,能吸人魂魄,看着她,不作答。
瑾月忽然垂下眸光笑了笑。
他不说话,他的答案已经明确。
的确,身为皇子,那个位置,人人都是稀罕的吧,尤其是他,从小迫于勾心斗角,在那样的环境下不得不装病来保求生存,亲生母亲被逼疯,亲弟弟被残害致死,他的心里必定有恨,而只有手握权力他才能报仇,所以,那个位置,他该也是煞费苦心的吧?
她是现代人,她不喜欢皇宫那个牢笼,所以,他们注定志不同道不合……
瑾月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我先睡了。”便直接走到床边,卧到了里侧。
楚离看着她的背影,身形没有动,许久,他缓缓再次将视线投向窗外,黑暗中眸光沉得厉害。
次日醒来,身侧被褥未动,房间内却没有楚离的身影,问过之后才知道,他陪了楚尚去狩猎,估计要晚间回来。
猎宫四处虽然都是山,却也有一些漂亮的山谷,那些妃子们休息的时候便会去转转。
瑾月懒得出门,再加上自己身体的确没完全恢复,她自己开了个药方,差穆青去太医那里拿了药喝了,午后又睡了一觉,就这么一直睡到了晚上。
楚离晚上回来,她分明才刚醒,两人再见倒是没了昨晚的沉郁。他直接走到床边来问她:“听穆青说你睡了一下午,身体不舒服?”
他很自然的伸出手来,探向瑾月额头。瑾月一怔,急忙朝后退了退,“我没事,只是没什么力气,所以休息了一下。”
楚离闻言,看了她一眼,忽然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嗯?”她抬起头来,分明是疑惑的口气,楚离却当她是答应了,随即取了一旁的大氅给她披上道,“闷了一天,就当是透透气。”
他带瑾月到帐外,穆青分明是不允,楚离有些无奈看向瑾月。
三个丫头里,唯有穆青,他有些拿不住,瑾月微微一笑看着穆青道:“放心吧,去去就回,有他在呢。”
楚离就是风如雪的身份,穆青是知道的,闻言看了楚离一眼,这才放了行,不过还是补充道,“不许让我小姐受伤,否则——”他举了举手里的剑。
楚离脸色有些黑,立刻便拉着瑾月走了。
两人一骑,冷风扑面而来,瑾月在楚离身后,紧紧环着他的腰,抱怨道,“冷死了!”
楚离心情大好的笑起来道,“就是冷才畅快!”
他一鞭子挥去,马儿速度更快,瑾月尖叫一声,却也同时跟着笑了起来,更加的抱紧了他大叫,“啊——冷死了!”
两人到了一处山谷,却不同她见过的任何一处。四周都是草,却并非草木层次不平,都是一些细软的草,更像是人工草坪。
不过想想也知道不可能,这是皇家猎宫,平日虽说有专人打理,却不至于连一草一木都要休整。
“很奇特吧?楚尚今天带我来的。”
“你来过了?”瑾月回过头来,白天才来过,晚上再来,岂不是没意思?
不过楚离显然不这么想,“嗯,来的时候便觉得你喜欢,所以刻意勘察过地形。”
他拉着瑾月往前走,越近便听见那隐隐约约的声音越清晰。瑾月仔细听过,惊讶道,“是瀑布?”
“不止是瀑布。”
楚离带着她往里走,两人绕过一处山头,果见着前方水流直冲而下,正是瀑布。月光很亮那水流自高处砸下好似银川,在夜里神神秘秘尤为的美。
两人踩过坚石,因为石头下面就是水,瑾月提着衣裙,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楚离拉着她的手,一步步扶她过了溪流,只见前头竟然是一个洞口。
洞里是一片漆黑的,瑾月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楚离已经拉了她,直接来到了洞口。
“这么黑,该不会要进去吧?”瑾月有些忐忑。
“有惊喜。”楚离回过头来,却满眸亮光。
瑾月将信将疑,他旋即点了一只火把,带着瑾月入内。
刚开始进去,只是普普通通的洞穴,可是越往里便发觉洞里越来越奇怪,而且,里头似乎隐约有亮光。
石头不在一如门口,而是怪石嶙峋。洞内有水,走势奇特,更为奇怪的是还有人为修建的石亭。
一些奇怪的数生长在洞穴里,枝干粗壮,一看就是活了几百年的,再往里,那亮光越来越明显,瑾月这才看到竟是有夜明珠挂在洞口,再往里,夜明珠越来越多,地面也打造得很平坦,再往里,便出现了一座石宫。
一切都整洁干净,像是一直有人打扫一般,石宫内有一张床,上头珠帘垂下,在四角分别用玉带束住。
床边有一张四方桌,桌子上摆着一个茶壶和两个杯子,然后再绕过这个石洞便发觉全面是一潭湖水,准确的说,是一个温泉,因为里头热气腾腾,瑾月伸手试探,发觉水是热的,立刻便知道这是一个天然温泉。
“看起来,这像是什么人住的地方。”
她回过头看向楚离,目光露出疑惑。
楚离点了点头,“不止这些。”
两人再往里,又有了一间石房,如果说刚刚那个地方是卧房,那这里就像是书房了,只是,准确的说又不想书房。
墙上悬挂了许多画像,或坐在或站着、或睡着的,浅笑、蹙眉、开怀大笑,皆是同一名女子,女子样貌倾城,眉宇间一旁温柔,却隐隐又透出几分刚烈,眸光里不论是笑或不笑分明都透着甜蜜,而她的年龄,看上去好像只有十五六岁。
不过让瑾月震惊的不是这些画像,而是画像里的人,一个长得同她足有七分相似的人!
“这是……”
楚离取下离他们最近的一幅画,拿过来给瑾月看,瑾月这才看到每幅画的左下角都有字,先是日期,然后是落款,而每幅的落款都只有一个字——城。
瑾月眉头一挑,脑中忽然就闪过什么,拿着那字画细看,然后,她忽然便转过了画身,在反面看到了几个娟秀的字体。
“二十三。”记录的是数字,瑾月想到了什么,去另取了一副,发现也是数字,倒像是记下第几幅一般,然后,她看了所有的画像,的的确确,所有的数字都是能连上的,一共四十二幅画。
如果说画像不能让她确定什么,那落款和字迹绝对能让她猜出画中人是谁——不是别人,是她的母亲宋宛如。
她的画像居然在这样一个洞穴里,而且挂了整整四十多幅,显然是那名唤作“城”的男子所作,可是这名男子到底是谁?
“是我娘。”瑾月目光在一幅幅画像中穿梭,喃喃道。
楚离眉头一蹙,“你说什么?”
“画像里的人是我娘。”瑾月回过头来看他,“画这些画像的人,一定是我娘的心上人,可是,他到底是谁呢?”
之所以猜出是宋宛如的心上人,皆是因为那背后的数字。
既然是娘亲亲自写上的数字,便说明这些画是两个人经手的,而为何由两个人经手,那必定是两情相悦的心上人!
楚离接过画,细细看了看道:“白天我和楚尚经过这里,只是简单看过,并未细看,当时只觉得这女子长得像你,现在细细看来,不止像,若不细看,有些时候甚至以为是同一个人。”
“这个‘城’字……”他顿了顿,“有些像父皇的笔迹……”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瑾月,脸色变了变,“父皇有个小名,就是城,太后有时候会这么叫他。”
瑾月眼睛忽然睁大。
那个叫“城”的人是皇帝,所以母亲临终前的那封信是写给皇帝的?他跟母亲是恋人?
她忽然就想明白过来,难怪皇帝对她似乎总有些不同,给她玉佩,轻易答应她的婚事要求,可是,如果母亲曾是皇帝的恋人,那为什么两人没有在一起?为什么母亲最后却嫁给了爹爹?
她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刷”的一下全白了。
楚离注意到他脸色的变化,有些担忧的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指,这才发觉她浑身冰凉,顿时一怔:“瑾月?”
瑾月回过头来看着他,眼里却是没有焦距的。楚离顿时蹙眉,“怎么了?”
瑾月的眸光缓缓有了一点焦距,却是喃喃自语,“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脚下一个踉跄,楚离急忙伸手扶住了她,同时扣着她的肩膀摇她:“瑾月,到底怎么回事?”
瑾月忽然就伸出手来抱住他的腰,将头整个埋进他胸前,声音闷闷的:“我娘的死很可能跟皇后有关系,亦或者……太后……楚离,我好像要惹上大麻烦了……”
楚离闻言,顿时也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道,“那你……”
“要查!”瑾月忽然抬起头来,“皇后也好,太后也罢,她们伤我娘亲,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皇上不是和我娘两情相悦么?告诉皇上,也许他……”
“瑾月,别傻了,你斗不过她们!”楚离声音低沉,“就算你斗得了皇后,那太后呢?你别忘了,她是父皇的母亲,给了父皇生命的人!就算她们曾两情相悦,父皇会为了一个已经故去多年的人违背自己的母亲吗?”
“可是这里这么干净,说明你父皇还心心念念……”瑾月没有说下去,因为她看到楚离的眸中溢出的无力,灼得她顿时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她想起当初荣相告诫她不要查下去的震怒,想起她去找翠心姑姑前她的遇害,还有天佑寺,她刚拿到那封信之后的遇害!
她被推进湖里,楚御风想对她不轨,其实根本就不是为的什么荣家财富,根本就是想让她成为他的人,阻止她再继续查下去。
因为拉拢了她,便会继而受她们的控制,坠湖便是她们赤裸裸的警告!
魔都是大,可是魔都再大也不可能跟一个朝廷相抗争,荣相都奈何不了的事,更何况是她?
她可以不顾自己性命为宋宛如报仇,可是魔都呢?魔都不能受她连累,她不可能让养育了她那么多年的爹爹老来还要冒着身家性命的危险搅入这场风波里。
瑾月缓缓蹲了下去,陷入两难。
她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在给了她生命的宋宛如面前,她不仅没有还她恩情,如今竟还不能为她报仇,九泉之下的她会安心吗?
“月月,放下吧,如果不报仇,你可以过得很轻松。”
楚离缓缓蹲下身来拥住她,眸光在那些画像上扫过。
的确如瑾月所说,这里这么干净,显然是有人定时打扫,既然有人打扫,那必定是父皇吩咐的,而这里很有可能就是从前他们居住过的地方,又或许,父皇每次都会来。
他渐渐也就想明白了,为何每次的冬猎时间会这么久,而且维持了那么多年未变,是不是从前,在宋宛如还未成亲嫁人时,这里就是他们时常呆的地方,而她和父皇便在这里生活?
瑾月忽然推开他站起身来,缓缓往外走。
楚离喊了她一声跟上去,瑾月回过头来看着楚离,忽而顿下脚步,眸光清晰,一字一句道:“楚离,写休书吧,这件事情我必须查下去,如果真是皇后或者太后,我必定会让她们付出代价,暗杀也好,正大光明也罢,杀人偿命,我定不会让凶手逍遥,只是这么做必定会连累到你,也影响你的大业,所以你,休了我吧。”
楚离拧起眉头,眸光缓缓沉了下来:“非查不可?”
瑾月眸光坚定:“非查不可。”
“你想清楚了,你之前做的事情,她们显然已经察觉,尤其,她们一直走在你前面,很可能你还没查明真相,自己已经遭遇危险,这样……你也查?”
“要查!”瑾月依旧不改口,“我会不让美人爹爹参和进来,如果有什么后果,我自己一力承当。”
楚离没再说什么,看了瑾月一会儿之后,忽然就伸出手来,拉住她往外走。
他步子急,拉得瑾月走得飞快,瑾月险些都跟不上,等到了外面,他当先上马,朝瑾月伸出手来。瑾月看着他,有些惊疑不定,“你……”
“上马。”楚离沉声说了一声,瑾月迟疑伸出手,他身子一倾,便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一下子拉上了马背。
将瑾月整个圈在身前,楚离的声音这才沉沉在她耳后响起,“我不会写休书的,你也不能写,既然你要查,我便陪你,我要那个位置,你要报仇,我们目标一致,便当合约达成,从此以后,生也好,死也罢,你与我,从此之后生死一体。”
瑾月整个僵住,半响,她回过头去唤他,“楚离,你其实不用帮我,你的身份隐秘,更何况你有玉堂门,而且这么多年你也培育了自己的势力,想要达成,欠的是一场周密计划,一个良机,而我什么都没有。魔都固然强大,可我不想用魔都的人,而且对方已经发现了我,换言之,我是暴露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的,如果你参和进来,很可能将你也暴露了,这样一来,你的机会身份、多年培育的一切,很可能因为我毁于一旦,这样……不值。”
楚离垂眸落在她脸上,闻言却勾起唇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来,声音也变得邪魅无比,“值不值,你说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