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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莫非走后梁心洲的视线久久停在微开的病房门口,无法收回,直到身后响起一道沧桑的男声,他才稍以回神。

    “心洲……”德叔费力地支起身子,撑在身体两侧的手抖得厉害。

    闻声,他立马回神,大步上前扶稳了德叔,然后一手拿起枕头垫在了他的背后,一手摇动着旋杆,将床的一头抬高到适于躺坐的角度。

    “爸,你想和我说什么?”

    “心洲,爸对不起你啊,都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就两脚一蹬归西啦……”德叔无力地闭着眼睛,他的声音异常清晰,哑哑的,涩涩的,回响在寂静的病房里,带着死亡的味道。

    “爸,医生不是说了嘛,这病有得治。别乱想了,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梁心洲轻轻握起父亲嶙峋的手,然后加重了力道紧紧地将它攥于手心,图以慰藉。

    “你真当爸傻呀,自己这身子我能不知道吗?”德叔咧着嘴憨憨一笑,“呵呵,爸不怕死,爸是担心你啊!”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呵呵,你儿子已不是从前那个爱哭爱闹的‘梁小苟’了,现在啊,我可是庞家的‘大管家’啊,就和您那时一样。”

    “孩子,你怎么那么傻呀。小苟也好,心洲也罢,还不都得一辈子靠着庞家才能过活?大管家?哼,现在不同当年啦,说得好听点是管家,说得不好听点就是看门的,哎!”

    德叔的表情由哀转悲,再由悲转愤,蜡黄的双颊泛出了愠色。梁心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知道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件事。

    40年前,梁德还是个青涩的17岁小伙。那年,他被生计所迫,去了镇上有名的庞家应聘短工。刚进庞家,梁德撞见一个和自己年纪相当的小伙子,兴许是因为有缘,一向本分的他竟主动上前和那小伙聊起天来,聊了半天最后自作多情地认了人家做了“哥们”。后来,他去面试了。再后来,他被录取了。

    当梁德满心激动一路小跑进庞家的正厅,看到屋子正中那个少年的那一刻,他当即呆住。过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原来自己认的“哥们”竟是庞家少爷——庞少奇,也就是晔临的父亲。

    服侍病重的晔临的爷爷是梁德在庞家的第一份工作,他一干就是8年。这些日子里,他始终如一地努力工作着,加上他为人很本分,虽然穷却不贪小便宜,晔临爷爷对他很是信任,所以在他将死之前特地叮嘱了儿子,一定要将管家一职交给梁德来担任。

    晔临爷爷死后,梁德真成了管家,帮助庞少奇管理家中杂事,两人关系变得十分亲密。明着,他们是主仆;暗着,他们是兄弟。

    27岁那年,庞少奇替梁德做了媒,把自家的一个远亲嫁给了他。

    28岁那年,梁德又喜得一子。恰逢那年是狗年,所以他给儿子起名“小苟”,听说起了贱名的孩子好养活。

    之后的两年内,庞少奇也结了婚,生了子。他儿子的叫“晔临”——黑夜降临的孩子。

    时光荏苒,

    庞梁两家的孩子整天腻在一起,玩的不亦乐乎。

    他唤他“小苟”,他叫他“晔临少爷”;

    他抢走他最爱的橡皮擦,他却只能在原地看着他,忍着眼泪不敢哭;

    他喜欢穿着比自己的脚大好多码的白色胶底鞋跑在雨后的泥路上,他却要一边忍着鞭打的剧痛一边替他的少爷当着替罪羊……

    白驹过隙。

    那年冬天,很冷很冷。小苟9岁,晔临7岁。

    庞家习惯在这样的季节在屋里生上一个壁炉,好温暖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清晨,小苟早早起床,把烧红的燃碳搬到铁铸的炉膛里;深夜,做完功课后,他又来到壁炉前,灭掉余火,再跟着爸爸一起回房。

    这是小苟每天必须做的事情。

    某一天晚上,晔临睡不着想找小苟陪自己玩。他看了看时间,已近午夜——这个时候小苟一般会在客厅里一个人偷着“玩”。

    于是他寻了过去。

    到了客厅,却仍不见小苟的人影。小晔临来到炉前,闷闷地蹲下身子,双眼盯着炉膛里隐隐发红的火光。

    燃碳发出的热浪将四周的景物灼成了蜃景,碳味熏得人眼睛发疼。他总好奇壁炉里究竟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竟让小苟如此痴迷,每晚都得淘宝似的挖掘一番才肯去睡觉?

    愈发好奇,于是小晔临将自己嫩嫩的小手伸进了火热的炉膛。

    “少爷,不能碰!”

    ——幸好小苟及时赶到,才止住了一场悲剧的发生。他急忙上前拉起小晔临,无奈他太倔强,一手死死地扒住隔热砖的岩壁,另一只手则在拼命地往里探索。

    “少爷,你的手会被烫伤的!”

    “真的吗?小苟你每天都玩它怎么没受伤呢?哼!你骗人!”小晔临一脸的不满。

    “少爷,我不敢骗你,这炭火真的很烫。”

    “那你摸一下给我看看,要是你的手真烫坏了我就不碰它。”

    “我……我……”小苟颤抖着手,背脊凉凉的。

    “哦~你果然在骗我!我就要摸!”

    “不行啊,少爷!”小苟厉声阻止,咬咬牙说道,“我摸!”然后徒手伸进了滚烫的壁炉中……

    “啊——”

    一声惨叫,一只小手瞬间血肉模糊。

    再后来,整个庞家惊醒了。

    梁德看着昏在自己怀里满脸是泪的儿子,他的心死命地疼着,一股怒气憋在胸口却不能发作。

    他面前站着的那个华贵美丽的女人便是庞少奇的夫人,她正冷冷地看着他们,大概是心太痛了,痛到心绝了。

    小晔临倚在妈妈的身边,身体瑟瑟颤抖着,红红的眼里写满极度的恐惧。他的手死死抓着衣摆,右手小拇指上还缠着纱布——小苟将手从壁炉里拿出时不小心带出的燃碳的颗粒溅到了他的手指,烫伤了一小块。

    “少奇信任你,信任你教育孩子的方法,所以才让晔临和你家小苟玩。没想到你竟纵容你那不懂事的儿子教他做这么危险的事!你们走吧,离开这里……”庞夫人哽咽着,“少奇今天不在家,我替他做主了,我想他也不会同意让你们这样危险的人留在晔临的身边的。”

    庞夫人的话像一道厉雷狠狠劈在了梁德的头顶,怔呆了他。

    小苟伤得那么重,不找个医生给他处理伤口已经够可怜的了,这庞家竟还要赶他们一家三口走?!

    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