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莫良峰后,莫非又在门口站了好久,脑里混乱得很。直到身后响起女佣秋丽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
“太太,我们回去了。”
“哦,辛苦了。”莫非回过头,对着秋丽还有另外三个女佣笑了笑,“等我一下,我去给你们拿这个月的薪水。”
“太太……不是才月头么?”秋丽纳闷地问道,不是一个星期前才给她们发过薪水吗?
“太太,你不会是想赶我们走吧?”突然又一个女佣小心翼翼地插嘴问道。
“不是。”莫非脸上的笑意渐渐晕开,染上了水汪汪的眼睛,“明天起一直到元宵节你们不用来了,好好回家过年吧。”
“太太……”女佣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四个二十出头的大女孩一脸感动地看着莫非,眼睛都已泛红了。
“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上楼取钱去。”
说罢,莫非转身跑上了二楼。
二楼书房前,门是紧闭着的,里面传出了男人们模糊不清的对话声,莫非知道这是庞晔临和梁心洲在谈话。
她敲了敲门,却没等到开门的人。
“晔临,开一下门,好吗?”莫非一边加重力道再次敲着门,一边对着屋里的人说道。
突然,密实的书房门翕开了一条缝,然后慢慢张大到和庞晔临的视野匹配的宽度。他看向莫非:“爸他们走了?”
“恩。”莫非点点头,注意到庞晔临用身体遮掩里屋的景象的细节,她立刻识趣地止住了想要前进的脚步——显然得很,他不打算让她进去,不想让她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找我有事?”庞晔临的口气听似平和,实则烦躁不安。他时不时用手挠挠脑后的头发,一副恨不得把它们连着头皮都给扯下来的模样。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早些休息。那你忙吧。”莫非淡淡一笑,回身离去。
“砰”——转身之际,她身后那扇厚重的书房门就又被人合上了。下一刻,心脏伴着黯淡的眸子一齐晃荡了几下,泛出莫名的难过。
莫非回身进了自己的房间,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了上锁的抽屉,然后在抽屉的深处找出一个信封,抽出二十张百元大钞分成四份握在了手中。然后,重新锁上抽屉,她走出房间再次回到了一楼的客厅。
那里,女佣们仍旧一脸动容地站在那里。当看到飘然而至的太太的身影时,她们脸上绽出了激动的笑容。
“好好过年,来年好好干。”莫非将握在手心里的钱分给了女佣们,看着她们开心的笑脸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谢谢太太!”
“谢谢太太,您早些休息,我们先走了。”
“好。”莫非朝她们挥了挥手,目送着大家离开。
突然,她的视线扫到了年纪最小的那个女佣,大家叫她小花,过了年才满20实岁。
“等等!”莫非叫住了一只脚已跨出大门的小花,“小花,你的伞呢?”
听到太太在叫自己,小花赶紧回头。
她对着莫非憨憨一笑,羞窘回道:“我…我…今早出门太急了,忘带了,呵呵。”
“我去替你拿顶伞,你在这等着,外面的雪下得正大呢。”
“不用!太太,真的不用!我和她们合着用就好!”女佣一个劲地摇头摆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莫非对她做了什么坏事,一脸的紧张。
“可是,你们顺路么?”
“顺路,当然顺路!”
“那你怎么一出门就往南拐呢?真和大家顺路的话,你就应该和她们一样,出门往北走才是啊。”
“额…太太……”女佣猛地低下头,不一会双肩颤抖起来,原来是哭了,“太太你对我们太好了,我不能老是这样麻烦你啊!呜呜呜呜……”
看见小花毫无预警地哭了起来,莫非一下子慌了手脚,赶紧走到门口。
“小花,你哭啥,太太对你好你还哭,不像话。”年纪最长的秋丽对着哭啼啼的小花说道。
“就是,就是,一把伞而已,别哭了!不然人家会以为是咱家太太欺负我们呢。”
“是啊是啊,小花不要哭,大过年的,扫兴。”
另两个女佣也应着秋丽一起“教育”起爱哭的小花。
看着眼前这一幕,听着句句实在的话,莫非的心暖暖的,热流从心口一直流到全身各处,不一会她便觉得自己的眼睛开始发胀发热,鼻子也不争气的发酸了。
“好了,大家别怪小花了。是你们对我好,所以我才想对你们更好些的。”莫非像妈妈似的揉了揉不比自己小几岁的小花的头发,然后回身去储藏柜里取来一把伞。
她将伞交给了小花:“快回去吧,路上小心。明年见。”
随后,在小花再次大大感动了一把后,四个大女孩便结着伴离开了。
女佣们离开后,莫非将客厅里凌乱的物品稍稍整理了一下,然后关了灯,再然后便回到了二楼。
站在自己的房门前,莫非看向走廊的尽头:书房的灯还没熄灭,亮光钻出窄窄的门缝散在木制的地板上,泛着木头的纹理,很淡,很昏暗。
他们究竟在谈什么呢?为何谈了这么久还不见他们有停止的意思?而且,庞晔临看起来好烦躁的样子,是出什么事了么?
莫非的眼里映着黑暗中模糊不清的书房门,淡淡的光斑在她的眼里跳跃着,一闪一闪。
“你走吧。”
突然,伴着庞晔临说话的声音,书房门猛然打开,莫非吓了一大跳,赶紧闪进自己的卧房,将门轻而快速地关上。
背靠在门上,着实被吓得不轻,她的呼吸短而急促,胸口也因慌乱而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片刻后,莫非听到了一串急促却又沉重的脚步声从自己的门前经过,然后渐渐地变轻,最后消失不见,她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轻轻转动门把,莫非将门翕开了一条小缝,然后探出头向外面张望着。她先看向楼梯口,见不到人影。于是她又转而看向右手边的书房,不料却迎上了梁心洲的视线,而梁心洲在见到她的那一瞬立即低下了头,加快脚步走下了楼。
看着梁心洲,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莫非都未能作出反应。她努力回想着刚刚景象,越想越奇怪——她分明看到了梁心洲的嘴角惹眼的红色血痕。要是他真的受伤了,那一定就是庞晔临动的手。可是庞晔临为什么要打他呢?不是说商量公司的事么,怎么商量着商量着就受伤了呢?
“人都走远了,你还看什么呢?”
庞晔临鬼魅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莫非惊得背脊一直,不由冒出一阵冷汗。她下意识转身,回头看向了身后的男人,而他正一眼阴冷地看着她。
“晔临,你打了心洲?”由于庞晔临背光而站,莫非并没有察觉到他眼中的杀气。
“嗯,手痒了,憋着难受。”
“手痒?”莫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竟是这样可笑的理由,“呵,是你那少爷病犯了吧?”
“心疼么?”庞晔临的口气愈发地冰冷,“你们真是郎有情妹有意啊。”
“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莫非满心疑惑,“你这人太奇怪了,总是阴晴不定,说变就变。”
从庞晔临的角度看莫非,正好能看清昏暗灯光照射下她那对水润的迷人的眸子,还有秀气的鼻尖和红润的唇。庞晔临紧紧攥着拳头,想起刚刚在书房里梁心洲对他说的话,无名火便又一次冒了上来——
“晔临,公司的事就这样解决,我会替你处理好的。”梁心洲微微一笑,对着庞晔临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心口。这是男人间允诺的方式。
“恩,我信任你。”庞晔临也绽出了微笑,“德叔不在了,不然他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呵呵,是啊……爸要是还在的话一定得乐上好多天。”梁心洲的笑容突然变得苦涩。
庞晔临不语,走上前拍了拍了他的肩膀,然后递上了一份聘书:“从现在起,你就不再是庞家的‘梁小苟’了,你再也无需对我唯命是从了。你自由了。”
梁心洲低眸接过聘书,淡淡一笑,然后抬起眼看向庞晔临:“那我是不是不用再把自己心爱的东西让给你了?”
“是。”庞晔临点头。
“心爱的女人也是?”
“什么意思?”庞晔临俊颜一板,眼里的暖意顿失,全身细胞进入了备战状态。
而梁心洲,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没有一丝情绪的变迁。他淡淡地开口:“请你对她好一些。不然,我一定会把她要回来。”
“你!混账!”庞晔临暴怒,一把抓起梁心洲的领口,“什么叫‘要回来’,你是说莫非本来是你的,嗯?!”
“梁小苟一直喜欢着一个女人,时时刻刻照顾着她保护着她。可小苟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意,因为他的晔临少爷也爱那个女子。”梁心洲用一双止水的眼看着愤然地庞晔临,口吻轻若窗外飘舞的雪花,无声无息地却又震撼心扉,“可惜,梁小苟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我。”
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完了这番话,庞晔临再也无法忍耐了,抡起拳头对准梁心洲的鼻梁。
他刚想砸下自己的拳头,偏偏在这个时候莫非在书房外面敲起了门。
再后来就出现了那一幕让莫非莫名其妙的画面。
“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啊……”莫非向着庞晔临走进一步,满脸的担忧看着他,“不要这样一个人生气,好可怕。”
“我没事。”庞晔临忍下对着莫非咆哮的冲动,无情转身,“晚安。”
伴着“砰”的一记响亮的关门声,莫非的心被夹碎在突然紧合的门缝里,有些疼。
没错,只是一点点疼,因为她早就痛到麻木了。
这一晚,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脚心冷得诡异,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暖和不起来。肉体的颤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脏竟也跟着窗外那气温一样,越夜越冷,都快冻结了。
夜深了,又亮了,想了一个晚上她也没能理清庞晔临那番话的含义。
于是,第二天,一夜未眠的莫非早早便起床走出了房间。
视线俯仰间,她发现一张纸条落在了地上。
弯身拾起它,莫非读了起来——“我去美国了,除夕回家——晔临,即日。”
又去美国了?!才回来几个小时,都没来得及和他单独相处哪怕是一刻钟,就又离开了……
莫非收起纸条,苦苦一笑。
忙吧,忙些好啊。那样,他就不会有时间来伤害自己了。
六天后。
今天是除夕,热闹的街上除了几家大型的商场还在张灯结彩之外,所有的店面都已关门了。
这大过年的,街上到没有了平日的拥堵,空荡得有些奇怪,有种抓握不住的感伤。
在等待去往莫家的那班熟悉的公车时,莫非想起了昨天庞晔临打给她电话时的场景。
——他对她说:“明早10点我到机场。”
——她说:“我会去机场等你。”
然后,莫非刚想开口询问自己是否该回莫家吃年夜饭,没想到庞晔临竟先她一步开口说道:“不用,你先回莫家吧,我下飞机后直接赶过去。”
“嗯?”
“悠给我打过电话了,爸他很想你。”庞晔临口吻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回去吧。”
“好,听你的。”
“叽——”公车尖厉的刹车声响起,莫非赶紧掏出硬币走了上去。
她习惯性地先看看驾驶座上的司机——
“大叔。”看到了熟悉的司机大叔,莫非的心情跟着激动起来,“好久不见了,新年好。”
“哟,小姑娘,真是好久不见了啊!”司机大叔见到莫非也很是激动,激动到差点忘了关门发车。
“呵呵,大叔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精神。怎么除夕夜您还在上班呢?好辛苦啊。”
“不苦不苦!都这么多年了,早习惯了。”司机大叔这才悠然关起车门,慢慢地踩下油门,“对了,你这是准备回娘吃年夜饭吧?你老公呢?”
“他还在回国的飞机上。”
“打哪回来?”
“美国。”
“啊?去美国出差也不能把这么个美人老婆丢家里啊?你也不盯着他点,万一出去找洋妞了,你怎么办?”
“呵呵,不会的,他是个责任心的男人。”莫非笑说着,嘴角带着自豪的弧度。
司机大叔看着连连称夸,殊不知莫非现在心里头有多苦涩。
颠颠簸簸了一路,终于到了目的地,车子渐渐停了下来,然后“扑哧”一声,公车的自动门打开了。
“我到站了。”莫非起身,对着司机大叔道别道,“大叔,有缘再见。”
“好咧,小姑娘,走好啊!”
下车后,公车的门又“扑哧”一声合了起来,莫非脸上的笑意跟着僵了下来。她将身前的衣服裹紧了一些,然后逆风走上去往莫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