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简介:
1953年生于上海。画家、作家、文艺评论家、学者。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1974年,他的两部革命题材的连环画《边防线上》和《飞雪迎春》(与刘大春合作完成)发表,从那时起受到美术界的关注,并由此借调到《江西文艺》编辑部。1980年以《西藏组画》轰动艺术界,并向欧洲溯源发轫,被公认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经典之作。绘画之余,出版文学著作十余部。
导语:
陈丹青的《退步集》出版了。这本书是陈丹青归国五年来部分文字的结集,三十余篇文章,话题兼及绘画、影像、城市、教育诸方面。“退步”一词,语带双关,不仅流露着作者的自嘲,而且渗透着对中国社会人文艺术领域种种“进步”现象的反思。2005年4月,这本书在北京三联书店的销售排行榜上跃居榜首。《新周刊》对《退步集》的评论是:这是一本说真话的书。书评人黄集伟说:“陈丹青虽是个画家,但很多散文家写不出他那样的文字。另外,读者们虽不是他本人,但这个‘海龟派’笔下文化与语境的‘隔膜’与‘无助’,乃至‘欲拒还迎’的心态每个人都不难感同身受。”
2004年年底,陈丹青向清华大学提出辞职。《退步集》里收录有他给清华校方的辞职报告。辞职一事虽未获批,但辞职消息却迅速传出,并在社会各界产生巨大反响。由辞职事件而引发的各界有关高等教育问题的热烈讨论,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
从2000年陈丹青作为清华大学“百名人才引进计划”中的一员,成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特聘教授和博士生导师,到他无奈地选择辞职,这四五年当中,他一直生活在困惑和无法适应中。
艺术院校众多考生的成绩多年来一直受政治、外语两门课程所困,那些在艺术上才华横溢的学生却多因政治、外语考试的失利而被学院拒之门外。陈丹青从24名考生中严格挑选的5人,全部因外语不过关而落榜,由于这两门课程的关卡,陈丹青4年未招进一名硕士生。“大学生的中文能力已经下滑到非常可怕的地步了,递上来的提问题的纸条错别字连篇,文法不通,我们却要狠抓英文成绩。”他对现行的招生体制痛心、不认同,却无可奈何。
他对城市建设中的长官意志持以严厉的批评:“我们只有行政景观,没有建筑景观。”
他的周围是一群沉默者。他的言辞虽然在私下里受到个别领导的鼓励、许多年轻老师的认同,但在公开场合他的发言却无人喝彩。他一语道出:这就是体制的厉害。
许戈辉:最近媒体对你报道最多的就是清华辞职的事情,你表达的核心内容是原本该被重视的事情,并不见得真的被重视了。但是,你说你辞职这个行为本身过分地被渲染了。
陈丹青:对,它变成一个新闻事件,不再是一个教育问题。新闻有一天会变成旧闻,但问题是教育不会变成旧闻,教育的现实一直在那儿,它牵涉所有的年轻人,所有老师。这个事情被渲染,其实我很沮丧。
许戈辉:不光你沮丧,由于你指出了这些问题,又让大家看不到解决的方法,这使很多人都沮丧啊。是不是搞艺术的人经常会处于这种沮丧的状态下?
陈丹青:可能会,我们可能太敏感了,蚊子稍微叮一口,就在那儿直嚷嚷。我没听说过理工科的人出来说这些事情,或者有,我没有听到。艺术家有点大惊小怪,我知道。
许戈辉:你觉得自己也是会“大惊小怪”的这一类人吗?
陈丹青:大惊小怪,就是对于一些司空见惯大家都不会惊讶的事情,艺术家可能要在那叫板,如果我胆敢说我是一个艺术家的话。
画家、作家、老知青、老愤青,很难用一个词把陈丹青这个人概括清楚。他是新中国第一代美术专业研究生,27岁时,就因《西藏组画》①声名鹊起。1982年旅居美国纽约。2000年,应清华大学邀请回国任教,担任博士生导师。5年后,53岁的陈丹青因为对现行的教育体制无法苟同而辞职。
“我之请辞,非关待遇问题,亦非人事相处的困扰,而是至今不能认同现行人文艺术教育体制。当我对体制背后的国情渐有更深的认知,最妥善的办法,乃以主动退出为宜……这一决定出于我对体制的不适应,及不愿适应。”他的辞职信中如是说。
许戈辉:当你已经到了现在这把年纪,发现自己满怀热情回国来投身的教育事业,让你这么沮丧、灰心时,在这一段时间,你的认识又有什么转变呢?
陈丹青:我不为我自己沮丧,我自己没有什么要沮丧的,因为我差不多已经被搁在一个非常受尊重的地位上,我不会损失什么,我的生活也很正常,挺满意。我沮丧的是,这么大面积的一个牵涉所有年轻人命运的事情,就这么不可改变。教育它真是一个牵涉国本的,而且牵涉一个大理想的东西,今天被弄成这个样子,这让人非常沮丧。更沮丧的就是我个人只能退出,没有任何良性的方式能够让我继续做下去。
许戈辉:那退出算逃避呢,还是算超脱?
陈丹青:逃避,一定是逃避。赶紧逃避,逃避以后,我可以把自己救出来,我可以做自己的事情,虽然我微不足道。
《退步集》是陈丹青的第四本文集。从2000年到现在,陈丹青先后出版了《纽约琐记》《陈丹青音乐笔记》和杂文集《多余的素材》等十余部作品。他说:“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既没脾气,又没架子,只有部分文字中才能看到我的愤怒。”
许戈辉:有人说现在陈丹青有一点弃画从文的趋势,我觉得弃倒还不至于,但是好像是接触文要更多一些。
陈丹青:票友,就是票友。我起先是在纽约业余写写,因为有出版社邀请我出书。回国以后,正好我的第一、第二、第三本书在头三年就陆续上市了,上市以后,完全没有想到会有很多读者,而且差不多都是二版三版这样子,这个会撩你,就是你觉得,哎,有人要看我的文字,我就会保持去写。
再有就是,很多感受你画面上是画不出来的,文字却可以写出来。我在纽约18年从来没有画过纽约,但是在我的文字里面可以谈纽约。
许戈辉:是因为觉得纽约太大,画不出来吗?
陈丹青:不是的。我是“文革”一代人,我们的美学差不多是苏联的,苏联美学就是革命的、悲剧性的、主题性的、历史的那样一个东西,而且主角大多是革命者,比方工农,这是我们少年时期受的一个教育。所以等我醒过来,到了纽约我发现,这是非常非常过时的一个东西,我面对一个都市文化,非常摩登的一个世界,我过去那一套语汇,没有办法去说它,也不太想说它。
1980年创作完成的《西藏组画》,成就了陈丹青在中国当代绘画史上的地位。他曾经在毕业的时候说,如果把他的这组作品纳入现实主义,他实在不敢担当,并且受宠若惊。对苏联绘画的崇拜,是他们那一代人的青春记忆。
《西藏组画》是陈丹青的七件毕业作品,在1980年展出后外界给予了这个名称。这部作品彻底摆脱了苏联油画多年来对中国油画的统治而开“生活流”和“乡土情”之先河,树立了中国油画的又一个里程碑。被视作1949年以来中国油画在造型艺术上体现现实主义创作精神最成功的作品。
而陈丹青则把《西藏组画》认定是失败的,至少是未完成的作品。那时的他们只是有个撞上时代的机会,此后却未将当初的命题延续并展开。2000年回国后,他发现《西藏组画》至今还有持久的影响,仍是他的标志,除了惊讶外,并无自豪之情。
许戈辉:我在你的一些文章里,看到你经常提到记忆这个概念,是不是记忆里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东西?
陈丹青:我现在想起来很有意思,我16岁插队,一直插到25岁。就在江西和江苏两个地方流窜,上了火车就开始抽烟,一直抽到现在。现在我翻回去想,那是非常好的一段日子,我开始自习绘画,当中遇到了很多非常好的老师,其中包括陈逸飞①。
陈丹青13岁那年,“文化大革命”爆发,艺术院校的大门几乎无一例外地被关了起来。父母均为右派的陈丹青也融入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洪流中。学习绘画的梦想,被吊在半空,不敢说,也无处去说。
陈逸飞比陈丹青年长多岁,他们是同乡,相识于“文革”中的1972年,同在苏北农村插过队。那时的陈逸飞是上海美专公认的三大才子之一,他对陈丹青的艺术道路产生过深远的影响。80年代他们先后来到美国,1983年两人在纽约结生芥蒂,直到陈逸飞去世。他们不再往来,而仅仅是在一些活动上偶尔做做嘉宾,碰碰面。
陈逸飞走了以后,陈丹青不断感慨:他走了,没有人可以替代他,从此上海少了一个话题。我不相信,中国的艺术界可以有人取代这个话题。
陈丹青:我当时羡慕的就是像陈逸飞那样的职业画家,因为我当时是一个农民,他们是职业画家。
许戈辉:在当时你不能把知青称作农民吧?
陈丹青:真的是农民。
许戈辉:在当时你认为你自己是农民吗?
陈丹青:他们叫我们知青,但是我们的户口就是农民,因为我们按照农民的标准来领粮食。
许戈辉:可是恰恰因为你的户口是农民。那个时候,一个上海的青年到了农村,他一定在心里反复地告诉自己,我不是农民啊。
陈丹青:不,不,不,当时的价值观就是做一个农民是光荣的。我们从幼儿园开始就唱歌,长大要把农民当,结果真的当了农民。当然是非常绝望的。我最绝望的就是我一辈子得当农民,我跟在牛后头下工回来,在田埂上走,非常绝望。天开始黑下来,我想完了,我到老都在这个村子里面。但问题是会有很多东西让我觉得做农民也是很诗意的一件事情。
许戈辉:诗歌的“诗”,还是失落的“失”?
陈丹青:诗歌的“诗”,比方说我们从小念唐诗宋词,全都讲的是农耕生活。再有就是我是画画的,我到江西去的时候,非常喜欢樟树,非常大,亭亭如盖那种樟树。我现在想起来很有意思,就是它忽然让我想起欧洲古典油画里的那些景象,可是我实际的生活,又真是猪狗不如。
“文革”开始,陈丹青刚刚小学毕业。1968年他开始学画油画——白天画毛主席像,夜里临摹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在他看来,画毛主席像和临摹裸体画并没有什么冲突和不妥之处,显然那些临摹米开朗基罗的男裸体纸片难逃红卫兵的抄家厄运。
1970年陈丹青去江西插队。插队期间,他找到一份画连环画的差事,这是最让陈丹青感到满足的事情了。
1976年的一个偶然机会,陈丹青第一次被借调到西藏画画,那年毛泽东逝世,他就画了大幅画作《泪水洒满丰收田》。这幅画入选了当年的全国美展,并成为他的成名作,颇受圈子里的人的赞同。
1978年,中国的大学恢复招生。陈丹青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研究生班。一年前还在稻田边抬头仰望却看不见未来,一年之后就变成了“天之骄子”。再高明的导演,也会感叹命运戏剧性的安排。
陈丹青:现在想起来是我完全没有准备好这么一个过程。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里面,我忽然变成一个大学生,变成一个教员,然后又变成了一个留学生,都是没有想到的。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整个中国是在一个非常戏剧性的转变当中,再加上中美建交,然后改革开放,种种这些,我正好处在这样一个大时代当中。我25岁上大学时,就很密集地见证了当时国家一个大的命运。昨天(2005年4月21日)张春桥死了,可是我在上大学的时候,我们每天晚上等着看电视,就是看审判“四人帮”。
许戈辉:但是你经历这些的时候,未必会这么清晰地认识到。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有没有在当时你看来简直是天都要塌下来的那种大事,但是现在回过头来可以一笑置之的?
陈丹青:有有有,一个是我当农民非常绝望;另外一个是“文革”开始的时候,我父母都是右派,被抄家,那真是天塌下来了,奇耻大辱,但是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你会看着自己父亲被人摁下去斗,看着邻居在吐口水。然后小时候一块儿玩儿的朋友,第二天立刻不理你了,他还可以向你扔石子,这是我很小很小就经历过的,而且看不到结束的那一天。当然,谁都不会想到三四十年后,就是变成一种回忆以后,可以拿它来写散文。
许戈辉:那段经历在你身上的烙印体现在哪儿?
陈丹青:我想就是对苦难特别敏感,对侮辱性的东西特别敏感。
许戈辉:比如说……
陈丹青:考试就是侮辱。就是你一定要做这件事情,你没有别的选择。我们年轻的时候,出身不好考不上,这是侮辱。现在是英语不好考不上,这也是侮辱。我对这些事情之所以大惊小怪,是我相信我对侮辱的体验太强了,这是整体性的侮辱。
许戈辉:但是如果你没有在美国18年的经历的话,可能你会觉得这个考试是理所当然的。
陈丹青:对,我知道另外一种经验,是那么做人的,然后是那么办教育的,然后社会上一个人的地位是这样的。我想美国教会我的这些,是一个巨大的参照。在美国,我看见的每件事情都会想到中国,所以我跟人说出国不是为了去看国外,其实你会看清自己。
1982年,陈丹青赴美留学。在国内绘画界的成就,让陈丹青很快摆脱了留学初期的体肤之苦。而东西方文化的巨大差异,夹杂着人权、毒品、流行音乐和后现代艺术,撞击着陈丹青刻满“文革”痕迹的心灵。
许戈辉:在美国有过受到侮辱的经历吗?
陈丹青:倒是没有。他们问我,比方你有没有感到种族歧视?没有,我没有觉得。
陈丹青的女儿从8岁移民美国,念完了小学、中学和大学,接受的是美式教育。在女儿的成长中他看到的美国教育是:艺术学校中没有类似中国的“美院附中”、“音乐学院附中”,他的女儿就读的是一所规模与设备皆优的“艺术与设计高中”,话剧、音响、服装、画画等,凡与艺术沾边的都要涉及。
中学毕业后女儿考入纽约视觉艺术学院深造。他们所谓的大学入学考试,就是在家里写一篇“关于对你有影响的一本书或一部电影、描述你的一个梦”,寄出后等待面试,面试过后就是通知录取或落榜,如此简单。美国的艺术学院没有年龄限制,不授学位,只是兴趣教育。他们更强调艺术面前人人平等。
许戈辉:你在美国生活了18年,你的女儿也在美国待了和你差不多的时间,你感觉你们父女两辈人,是什么样的状态,有什么样的差别?
陈丹青:我们会争起来。有时候,就是当我在批评中国的时候,她说,爸爸,你不知道美国也有很多问题。因为她的成长经历,她知道的比我要多,她说美国有种族歧视,也有人权的问题。
许戈辉:为什么呢?你们几乎是差不多的时段生活在美国。
陈丹青:可是身份不一样,我已经是个成年人,她还是个孩子。
许戈辉:那恰恰应该反过来才对呀,就是她在批评中国的时候,你说,孩子,你不知道,其实美国社会的问题也很多。
陈丹青:不不不,我了解美国的程度远远不如她,而且我是带着一包“记忆”到美国去的,在美国看到的事情虽然可能很表层,但是会触动我在中国的那一摊记忆。可是她去的时候只有8岁,所以后来构成她记忆的都是美国的东西。她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就是,你不要看不起别人,大家都是人,我觉得这也是美国教育非常成功的地方。但同时社会也培养一种东西,就是你对虚伪的东西,对罪恶的东西,也要非常敏感。所以她会告诉我你不要光批评中国,美国也有很多问题。她经常是我的一个提醒者,就是我可能是对那个灾难的年代,一直在一个青春记忆当中。所以它使我对中国发生的任何事情,可能一直保持着过敏。
陈丹青爱穿中式服装,立领、对襟、盘扣、黑色的中式上衣几乎成了陈丹青的标志形象。他的怀旧情结来自民国。他把自己的长辈都归结进民国时代。至今,他还记得小时候和弟弟曾经穿过长衫。这也是他搭建民国情结的第一道桥梁。
2006年6月,在南京四方美术馆举办的《民国油画珍品展》中,陈丹青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民国油画在历史上瞬间亮相,虽然开花却没有结果,就像是美好但虚幻的春梦。”
他把徐悲鸿①大师概括成一位民国时代的文人艺术家,徐悲鸿的天时、地利、人和是他被公认成为大师的先决条件。
天时:是少年时代迎来中华民国的诞生,是青年时代经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洗礼。
地利:他生在江南,长在江南。那里是清末民初时候中国的文化中心、文化重镇。
人和:是他遇到了多位民国初年的文艺精英,第一个赏识提携他的有力人物是康有为,另一位是一个法国公使。徐悲鸿当年在法国时,因买艺术品而陷入拮据,正是这位法国公使为他寄去了学费,解决了他生活上的困难。回国后,徐悲鸿任教于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他不必为招生而安排政治、外语考试,可以自主决定要与不要,只要他看准了,就能收进来。他有着提拔人才的眼光、热情、雅量和能量。
所有这些,陈丹青皆当作是构成“大师”的基准。
在给自己贴标签的时候,陈丹青总是说自己是“‘文革’一代人”。也许“艺术家”、“老海归”、“教授”这些称谓,都不及“文革”对他而言来得更真切、更致命。当然还有他的愤怒、反叛与不随众,同样起源于经历“文革”后遗留给他的脆弱和敏感。
许戈辉:我觉得“反”这个字,在你身上也有一种特别有趣的体现。以前没有见过你本人的时候,是觉得陈丹青应该更激烈一点,但是我发现你的所有的“反”都放在你比较温和的外表下面了,形成一种很有趣的反的形态。
陈丹青:我知道你是学外语的,英文里面“anti”“dis”“const-raction”什么的,我们在中文里面很多对应词找不到,所以只能叫反。可是中国的这个反字是很可怕的,你反了,好像你造反。我想这个英文前缀词这种“反”的意思和中文“反”的意思是不一样的。我自己的感觉就是,我因为小时候看不到原作,只能看印刷品,所以我总是非常着急,我想看到一个雕塑的背面,维纳斯,它的背面到底怎么样。
许戈辉:像我小时候,总想看到电影的背面一样。
陈丹青:对,还有小时候听无线电,非常想看背面,有没有人在里面,其实这就是反,我所谓的反。其实我在反任何一个东西的时候,我只是想,你已经给我看见了,我很想绕到你后面,或者旁边去看看,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许戈辉:或者再换一个角度,就是有的时候我们用反的方式,其实是在去找更多思路来佐证它。
陈丹青:我总是说,我们不要争论,因为每件事情都有两三个以上的立场,两三个以上的角度,但最后你决定选择哪一个,这是你的事情,跟这件事情不一定有关系,包括这次我的辞职,我批评教育制度,我一点不认为我说的就是对的,我非常希望有人出来告诉我,你这样说是错的,或者哪一部分是错的,可是我没遇到,绝大部分都是支持我的,这就是有问题的地方。
许戈辉:那现在的状况往往是要不就是太多的人附和,要不就是太多的人害怕,说,哎呀,有人要反。
陈丹青:对,所以它最后不真实,结果是我们总是不能接触真实。这是到目前为止,我比较沮丧的一件事情。
许戈辉:很多很多年以后,你希望别人记忆里的陈丹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丹青:没有,我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不会有。我父母从小教我,不要多谈自己,也不要夸张自己。我真的没有这样想过。但有时候,我会被告知,比方说你当年曾经怎么样怎么样,所以我通常都是借着别人的回馈来看一眼,哦,我当时就是这个样子。
许戈辉:艺术家不都是自恋的吗,不都是希望能够名垂青史的吗,你例外吗?
陈丹青:但是我很早就学会了自嘲。自嘲比自恋有意思,我亲眼看到很多人因为自恋,就弄得越来越没有意思,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