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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我的『红楼』情缘
    刘心武简介:

    1942年出生于四川成都,1950年后定居北京,中国当代著名作家、红学研究家。笔名刘浏、赵壮汉等。曾任中学教师、出版社编辑、《人民文学》主编、中国作协理事、全国青联委员,20世纪90年代,成为《红楼梦》的积极研究者。长篇小说《钟鼓楼》获得茅盾文学奖。代表作品有:《班主任》《钟鼓楼》《四牌楼》《刘心武续红楼梦》等。

    导语:

    “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亦枉然”,这是清末《京都竹枝词》中的两句,可见《红楼梦》非一般小说而是千古奇书。自从它问世以来就谜团不断、争论不断。而这一次关于“红楼”争论的焦点则聚集在了刘心武续书《红楼梦》一事上。刘心武推出了他举七年之功续作的《红楼梦》后二十八回。消息一出便引来一片哗然。支持者认为,刘心武潜心研究“红楼”二十多年能够续写真是勇气可嘉,反对者则把刘心武此举比喻成给维纳斯接上断臂。那么刘心武究竟为什么要续写经典呢?他所盖棺的宝、黛命运能否被人接受呢?被翻阅了百年的《红楼梦》在这个快餐式的阅读时代又该如何去品味?

    许戈辉:刘老师,您续写的《红楼梦》现在已经正式出版了,因为我了解您是一个有着婴儿一般睡眠的人,我特别想知道书面世后您这几天睡得好吗?踏实吗?

    刘心武:应该说有一定的影响。

    许戈辉:这个影响是为什么呢?是有点忐忑读者的反响还是由于配合图书签售这样的活动而比较劳累?

    刘心武:两个因素都有,其中比较主要的还是觉得好像惹事儿了。我说的惹事儿不是说惹祸的意思。我是一个好静不好动、好冷清不好热闹的人,结果现在弄得比较闹腾。我觉得挺奇怪的。

    许戈辉:这现在已经成为一个文化现象了,您为什么会感觉奇怪呢?

    刘心武:因为这是我的个人行为,是一个退休老人的个人行为,就是这么回事儿。怎么会成为很多传媒都要报道,反响特别大的一件事儿,好像是一个特别大的文化事件,我觉得挺惊诧的。

    许戈辉:您最初续写“红楼”这个想法的动因是什么?

    刘心武:应该说没有什么不良动机啊,但是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动机。就是我喜欢《红楼梦》,用一句现在年轻人比较爱用的那个词叫红楼发烧友,喜欢到了做骨灰级粉丝的程度。就是近二十年来吧,一开头我是随机地写一些关于《红楼梦》的文章,我记得第一篇应该是1991年发表在《读书》杂志上的《话说赵姨娘》。就是从一些边边角角的人物或者一些细节说起。那个时候引起一个老红学家周汝昌先生的注意,他看见我的文章之后就给我来信,鼓励我说,你对《红楼梦》叫作“善察能悟”,就是很多别人不去注意的那些“红楼”里面的文本现象你能注意到,他说你就属于善察。另外,从中你能有些新的话语出现非常好。他就这样鼓励我、支持我。当然有一个老红学家鼓励支持,我就来劲儿了。因此后来我就开始寻找一个聚焦点,就是找到了秦可卿这个角色。我就开始从这个角色入手去揭秘《红楼梦》文本背后的秘密。

    刘心武认为《红楼梦》是一把扇子,秦可卿就是这把扇子的扇轴。往上一甩,《红楼梦》丰富的内容就呈现在眼前。1992年他在《红楼梦学刊》上发表了第一篇关于秦可卿的文章——《秦可卿出身未必寒微》,2005年他又应邀在《百家讲坛》对《红楼梦》进行了颠覆性的分解,在全国掀起了一股“红楼”热潮,同时也掀起了百年红学研究新的波澜。

    许戈辉:您说最开始您就是以一个红迷的身份来谈论,后来您变得很活跃呀,在《百家讲坛》上不断地推出红楼系列节目。

    刘心武:这个是现代文学馆组织讲《红楼梦》,他们给我打电话找到了我。去了以后就发现有录像什么的,我不知道是谁在录像,后来才知道是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和现代文学馆合作。他们就剪辑了一个《揭秘秦可卿》的片子,编入了一组叫《红楼六人谈》的节目。结果发现我这两期收视率特别高。这个节目的编导是一个女性,她就动员我让我再录。后来就去录了这个节目。

    许戈辉:那后来这个节目中断的那个时期您是觉得放松了,还是感觉挺遗憾的?

    刘心武:我是感觉放松了,一点也不遗憾。我觉得一个老头儿在那个银屏上那么一晃悠,那是干吗呢?而且报道也挺烦的,争论也挺激烈的,我不愿意成为一个漩涡当中的人。那时候也签名售书,我记得是在王府井的新华书店。我一去就看见有些年轻人的背上用电光纸剪成心形,上面写“刘心武我们爱你——骨灰级粉丝”。我一看给我吓一跳,骨灰级,这不是咒我嘛。后来人家说那是顶尖级的支持者,我才知道是这么个意思。

    许戈辉:在那之前有人说过“刘心武我们爱你”这样的话吗?

    刘心武:没有啊。所以我当时挺受刺激的,说这话的还是个小姑娘。所以后来我觉得节目停了也好。

    其实刘心武最早为人所知还是因为他的小说。早在1977年他就因为发表短篇小说《班主任》成了“伤痕文学”的领军人物。后来他又凭借长篇小说《钟鼓楼》成为茅盾文学奖的得主。然而2005年系列节目《刘心武揭露红楼梦》却让刘心武摇身一变从作家成为引人瞩目的“草根”红学研究者。对于观众而言,刘心武吸引他们的也正是那些有别于他人的观点。这使观众有想了解《红楼梦》的欲望,很多人也开始重新翻阅《红楼梦》。但是与此同时,刘心武的另类“红学”研究也遭到红学家的强烈质疑和反对。

    刘心武:我不光只写《红楼梦》的文字,我把我的写作叫作种四棵树。第一棵树是小说树,我是一个小说家,我最早为人所知是因为我的小说,而且在发表《红楼梦》一些文章以后我也发表了很多小说。比如长篇小说《四牌楼》《风过耳》等。我还有一棵树就是散文随笔树,直到今年《上海文学》还有我的专栏。我的第三棵树就是建筑评论树。

    许戈辉:那平心而论,是不是您在“红楼”续写这件事上或者说在探佚红楼这件事上花的心血最多?也就是说这是您一棵精心培育的树。

    刘心武:这样说我也不反对。因为所有其他的树都被它遮蔽了。而且这棵树怎么会招这么大的风呢?我觉得和《百家讲坛》有关。但是那也不是我谋求的啊。

    许戈辉:但是这正是很多人不满的,我听到很多批评和质疑的声音,尤其是红学界的专家。有的人就会说你自己猜谜也好,自己写书也好,但是你拿到《百家讲坛》那么大的范围去传播就不对了。

    刘心武:其实我挺理解他们的心情的。有些情况你可能不了解,他们红学界的权威专家包括这位批评者,全都在《百家讲坛》录过《红楼梦》的节目,而且全在我之前录的。但是影响非常小,有的收视率是零。我觉得他们是有学问的,但是他们不能把他们的学问、见解、观点用通俗易懂的方式传输给受众。可能我的节目观点在他们看来是不对的,但是讲述方式以及最后受众接受的效果比较好。

    许戈辉:其实您站在批评质疑您的红学家的角度想一想,如果您是红学会的成员,您是一辈子致力于研究《红楼梦》的,您会不会觉得《红楼梦》应该是一个非常神圣的东西,它容不得别人就这么随随便便当儿戏?

    刘心武:它很神圣,但是大家都可以进啊。不能是一个庙宇只许和尚进不许香客进,这是不对头的啊。一个广场大家看升旗,国旗多神圣啊,你要允许普通人包括边远的一些人、没有文化的人、残疾人,他们也能来看升旗,这应该是公众共享的。这点是我和他们的分歧。我倒觉得他们可以考虑一下,比如说老专家自己不能生动化,他们可以培养年轻的人才啊。因为他们有国家经费,是正规机构,享受级别待遇。我们自己年纪很大,我文章写得很漂亮,但是我口才不行,那我培养几个能生动讲解的年轻人出来讲不就好了嘛。好像他们也没有做这件事。那你光打压别人,不让别人讲解决不了问题啊。

    许戈辉:那么您续写“红楼”的背后,还有一个特别焦点的话题,其实就是学术民主和学术霸权的问题。其实我们就看一看您这次续写《红楼梦》的争议焦点所在吧。我觉得第一个就是应不应该续写。您一定也听说了,像断臂的维纳斯这个说法在网络上被广泛使用。

    刘心武:这个比喻我也在适应,这个比喻有恰切的一面。因为曹雪芹的《红楼梦》传世到今天是一个断臂的维纳斯,八十回往后曹雪芹写了但是遗失了。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这个比喻是恰当的。

    许戈辉:正因为这个比喻尽人皆知,所以大家就觉得就像断臂的维纳斯一样,你没有必要给她接上胳膊,就保留这种缺憾美一样。

    刘心武:这个比喻它有非常严重的缺陷。维纳斯的原雕塑只有一个,如果接上了的话,有人再想看断臂的就看不成了,所以不允许接。但是曹雪芹的前八十回是一个文本,如果一个人只喜欢前八十回的《红楼梦》,那不管有多少个续本,你可以选择不看。在买《刘心武续红楼梦》的时候,书店里一定会有前八十回的《红楼梦》在旁边卖。我做的事就是写了一个续本,不影响你欣赏前八十回,你不看我的不就完了嘛。

    许戈辉:但是有人断言任何续写都将是狗尾续貂。

    刘心武:那就更不要看了,如果你不看你就可以做出判断的话,这件事你根本就不要理睬。

    许戈辉:这件事总结起来就是我有我续写的自由,你有你不看的自由。

    刘心武:是你更有不看的自由。我一点不影响你对前八十回的欣赏。你说你不要人续写,你就要保留一个想象空间,我没破坏你的想象空间啊。

    刘心武把续写《红楼梦》比喻成戴着镣铐跳舞,他说别人都是自由发挥我则是兢兢业业,按照曹雪芹前八十回“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伏笔来写。尽管刘心武一再强调是复原“红楼”,但当这部续作真正出版的时候还是引来了一片争议。有人批评他的“曹体”写作文体,也有人质疑他的诗词水平。我们且抛开这些不谈,争议最大的还是关于人物命运的安排。在刘心武的续书里,林黛玉沉湖自尽,薛宝钗染病而终,贾宝玉则是在大彻大悟之后回归天界恢复神瑛侍者身。这一切似乎都与同行的高鹗版的《红楼梦》结局大相径庭,无疑是在挑战读者与红迷的接受程度。

    许戈辉:那我们就再说说关于这书里面的一些主要人物的命运和归宿问题。这也是读者觉得和他们以往的阅读经验非常不同的地方。

    刘心武:首先是我从网上看有一个记者,他有一个报道提出一个质疑,他说怎么“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到了刘心武笔下就是“死光光”了呢?他觉得很惊诧。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好。他不知道我和周先生我们对前八十回的研究成果是什么,前八十回根据曹雪芹的写作动机和他要达到的效果,可以用曹雪芹自己写的两句诗来加以概括。就是在第八回,在写到宝玉和宝钗交换佩戴物来互相看,这时候就有一首诗,这首诗的最后两句是“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所有电视剧、电影、小人书,都忽略了曹雪芹的这句话,所以使得现在一些职业记者,因为他不是专门研究《红楼梦》,他也没看《红楼梦》前八十回,这句诗他也不知道。但是这就是提醒大家,这就是曹雪芹在八十回后要写的内容,他预言了。所以我就要让大家看了我的续写,在惊诧之余也能回去看看前八十回都写了些什么。“死光光”不是我说的,曹雪芹就写了“白骨如山”还不是死光光啊?死的是谁啊?“无非公子与红妆”,这就是书中的人物啊。

    许戈辉:一个是死了多少,还有就是怎么个死法。您让许多人物的死法也不一样了,比如说黛玉本来死在潇湘馆,可是您让她沉湖而死。

    刘心武:对,您说的黛玉死在潇湘馆就是“苦绛珠魂归离恨天”,是高鹗的文笔,这是高鹗续书里最精彩的一段,我都很佩服,但是并不符合曹雪芹的原意。当然这可能是我的一家之言,但是我和周先生一样,这是我们的共同观点。曹雪芹是怎么设置林黛玉去世的伏笔的呢?在贾元春省亲就演了四出戏,其中有一出叫《离魂》,是《牡丹亭》里的一出戏。那么这出戏就是影射林黛玉去世的。这不是我说的,这是《脂砚斋》批语说的“伏黛玉之死”。那你现在去看看《牡丹亭》里面《离魂》这一出,它的文本有什么暗示,我现在不展开了。但是曹雪芹的伏笔就是他要让黛玉最后在一个月圆之夜的水域消失。包括说黛玉她原来是一个仙子她要归天,这其实高鹗也这么说了。他说这个“苦绛珠魂归离恨天”嘛。可是电视剧什么的不演她归天了,只演她气死了、病死了。所以很多人就觉得黛玉是仙女吗?黛玉是仙女是曹雪芹说的,他说刘心武真魔幻啊还说什么宝玉要上天,不是我魔幻,《红楼梦》第一回开宗明意“甄士隐梦幻识通灵”是吧,他就魔幻,他就通过一僧人讲了一个“还泪”的神话故事。只能说你没有仔细读前八十回。我唯一图的就是咱们吵了半天,闹了半天,最后大家停下来都去捧读曹雪芹的原著,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我不是要为自己留下一个不朽的功业、一个文本价值,谋取一个教授、专家、学者这样的尊称,我的目的是我爱《红楼梦》,我希望你也爱《红楼梦》,怎么爱,那就读曹雪芹遗留下来的《红楼梦》,大家都来欣赏这个断臂的维纳斯。

    许戈辉:您说您一直是一个很喜欢清静、比较低调的人,突然间如此瞩目,您在写的时候想到过这一切吗?

    刘心武:没想到,完全没想到。用北京土话说就叫“晕菜”。我写这个书的主要目的,尤其后来我加快速度就是为了消解我的寂寞和孤独。

    许戈辉:您说是因为您的老伴去世了,是这样吗?

    刘心武:我和我老伴儿感情好是整个圈儿里都很清楚的,没想到她65岁就走了,太早了。她走了以后儿子和我又不住在一起,我成了一个空巢老人。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看电视吧,看不下去,看光盘呢,又找不到我喜欢的光盘。听音乐尤其是古典音乐倒是能给我一些慰藉,但是也不行,我就要找事情做。那么续写《红楼梦》这件事前面是沥沥拉拉、断断续续的。近两年就开始紧锣密鼓起来。每天晚上我都觉得我进入这样一个《红楼梦》的世界里我就忘记了我自己,忘记了我是一个鳏夫,忘记了我是在一个空巢里面,忘记了时间。现在写作也是敲电脑了,看到窗户外面出现了曙光我觉得我得睡觉了,我又过了一天,这一天算是把我的悲痛消解掉了,我是这么过来的。

    刘心武给自己续写的《红楼梦》打60分,而他这部续作是否能够得到世人的认可我们现在还没有办法预言,也无从判断。但是通过和他的交谈,的的确确能感受到的是他对《红楼梦》的那份痴迷。就像曹雪芹在《红楼梦》开篇感慨的那样“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也许正是这百年来人人都想读懂,却又难以读懂的“其中味”,才引得刘心武竭力要从中探佚新知,我们也在好奇刘心武与《红楼梦》是如何结缘的?

    刘心武:我是1942年出生的,出生在成都的育婴堂街。育婴堂就是养生堂的意思,是一个接收弃婴的机构。我们的老漫画家丰子恺先生有一幅画画的就是养生堂,怎么一个画面呢?有一面墙,墙上有一个大抽屉,这个抽屉可以两面拉开,有人把抽屉拉开,把婴儿放在里面推进去。那边每隔一定时间也把抽屉拉开,如果抽屉里有婴儿就把婴儿抱走抚养。所以我就出生在成都的育婴堂街,但我不是弃婴,大家不要误会。因为当时是抗战时期嘛,是抗日战争的相持阶段,成都没有被日本人占领,但是抗战时期大家生活都比较艰苦。当时我母亲又怀孕了,就不愿意生下我,吃了好多的堕胎药要把我打下去,但是没有打下去,最后只得生下我。养生堂那条街的租金比较便宜,而且我妈也没去医院,就由我一个舅妈在家里把我接生下来了。所以我生在育婴堂街,长大以后我的父母啊、我的哥哥姐姐就和我开玩笑,说我是他们从育婴堂抱来的。所以我从小就在心里面烙下一个印记,好像我的生命和这个育婴堂有种神秘的瓜葛。等我稍微大点的时候看《红楼梦》,里面有一个角色是秦可卿,她就是从养生堂抱来的。

    许戈辉:所以你就觉得你和秦可卿之间也有某种神秘的瓜葛。

    刘心武:我有一种探究感,她怎么会是养生堂抱来的呢?文本里面为什么会这样写呢?所以我就觉得要探秘。

    与秦可卿身世的隐秘联系让刘心武在50年后以这个人物为突破点来揭秘“红楼”,而他第一次接触《红楼梦》文本,则是源于对父亲床头那高高的枕头的探秘。

    刘心武:我打小就喜欢《红楼梦》。因为我父亲是机关干部,我也是在机关大院里长大的。他睡觉的枕头下压着一些书,就有《红楼梦》《儿女英雄传》什么的。那我看我父亲的枕头那么高,就掀开看里面都有什么东西,其中就有《红楼梦》。那时候我就开始读《红楼梦》,但是读不懂。后来被我父母发现,他们也喜欢《红楼梦》,所以也没责备我,就由着我去翻。我和周老也是有缘分的。那时候我们机关大院在钱粮胡同,那胡同外面有一个私营书店。我在那个书店里就发现了一本《红楼梦新证》,就是周老的红学著作。我那时候身上有一些是用来买炒肝、买零食的零钱。结果就买了那本书,把我攒了好几天的钱都花了。买了我也看不懂,可是我感觉很有趣,我还把其中内容讲给我父母听。后来这书被我父母没收了,他们说你看不懂我们先看吧。其实周老对红学的一些研究成果,很早就进入我心里。另外一点呢,其实说起来也不用难为情。就是我小的时候女孩子跟我好。

    许戈辉:您为什么这么有女孩缘呢?您也是属于那种贾宝玉似的男孩吗?

    刘心武:我觉得有这种因素。她们就觉得别的男孩子比较粗野,而我呢她们就能接受。我经常和女孩儿一起玩儿拽包啊,跳皮筋啊。就是说《红楼梦》里面贾宝玉的一些气质我能共鸣。我的情感也比较细腻,比如我会攒钱给女孩儿买一本她喜欢的书,或者攒洋画。女孩子喜欢一些古代美人什么的,那个不好攒,我就攒齐了送给她,还有就是攒糖纸。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能促进我接近贾宝玉这个形象的原因。

    许戈辉:其实我认为一个作家、一个艺术家或者文人在他的成长经历里边一定会有对他日后有很大影响的地方。

    刘心武:我觉得这是一个个案,不能从整体来看。另外我也比较倔,后来研究《红楼梦》,有很多批评什么的,一方面我不太在乎,另一方面即使是在乎我也不会在这种压力下就停止。

    1977年刘心武在《人民文学》第11期上发表了成名作,短篇小说《班主任》,这篇小说被认为是“伤痕文学”的开山之作,也让刘心武成为了“伤痕文学”的旗手。十年后刘心武成为《人民文学》的主编,而就在这一年他也遭遇了人生中的最大波折,1987年《人民文学》第一、二期合刊中刊登了一篇描写西藏生活的小说,名字叫《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一下子引起了轩然大波。刘心武也因此被停职检查。在自传里边刘心武这样写道“全中国的电视观众都在二月份的一个晚上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里听到播音员播出一条‘刚刚收到的消息’,我被停职检查。这条消息随即以38种语言向全世界广播并成为第二天报纸的头版要闻”。

    许戈辉:那我也知道,其实在您的事业上,您的人生里也经历过一些沉浮,一些坎坷。您在续写《红楼梦》的《好了歌》其实就在彻悟吧。

    刘心武:其实很多人看这个小说一般就是看刘心武的人物安排、命运安排的结局和高鹗有什么不同。其实我里面写了贾宝玉的很多思想,现在还没有人议论到。就是我把曹雪芹在前八十回里面定下基调的,贾宝玉的人文情怀,在我续写的后二十八回里加以放大。而在高鹗的后四十回里面都被扼杀了。贾宝玉成了一个乖孩子了,最后还去参加科举考试还考中了,考中了以后好像是我给家里面完活儿了,然后再去出家。我的后二十八回不是这样的,我就是根据曹雪芹的思路来写的。

    许戈辉:在您看来那个就是入了主流了,可能在您的眼里贾宝玉一直是一个边缘人物。

    刘心武:他自己坚持要做边缘人,而且他坚定地和边缘人站在一起。整个社会的妇女是边缘状态,而妇女中的闺中女儿又是更边缘的状态,他坚定地和闺中女儿站在一起。社会上他也是和柳湘莲这样一些没有法定位的人感情特别好。我写贾宝玉五毒不嗜,他不懂得什么叫害人,就是这种爱心在高鹗的续书里他就没有去弘扬了。

    许戈辉:我总相信有什么样的发现它的背后一定是有一双什么样的眼睛,这眼睛背后一定是有一个什么样的心灵。您特别在意也特别想去抒发和表达贾宝玉的这一面,也就是非常纯净和无比人性的这一面,这是您的一个理想境界吗?

    刘心武:贾宝玉有婴孩般的情怀,他没有被这个社会污染。他保持了一颗赤子之心。这是我的一个理想境界。《红楼梦》里有支撑着我的就是这个东西,就是好的文学艺术赋予我的一种情怀。比如说《红楼梦》,宝玉本身并不要搞政治,所以把宝玉塑造成一个封建社会的叛逆者,好像他要颠覆那个政权,没有这个事。从八十回里我没看出来,你能看出来是你的本事。但是他不入那个主流价值观念,他有自己的一套。他看见星星月亮他就长吁短叹,他看见河里的鱼儿他就和鱼儿说话。这是八十回里具体的文字。到了我晚年的时候,我愿意把对宝玉、对曹雪芹情怀的这些理解奉献给读者听众。这些是不是符合规矩,能不能获得专家的名位,我都不考虑。甚至是不是能够给我结算很高的版税我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的这个心思能不能被一部分人所接受,然后大家都回过头来读曹雪芹前八十回的《红楼梦》,从中汲取营养。

    许戈辉:那您看现在“红楼”真的是成为一种叫作围观现象,我看到北大清华自主招生的考题里北大就有一道题问这些考生说,到底应不应该续写“红楼”,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刘心武:唉哟,这个问题我可回答不了。应不应该,这个我可回答不了,你说应不应该啊?

    许戈辉:您已经用行动做出了回答了。

    刘心武:说老实话我做的时候没有问自己应该不应该,我就是很轻松自如地来做。那么有人就说我不符合他们红学研究所或者是红楼梦学会的规范。那我觉得我是从我自己的爱好出发来研究的,我也不要到红学所去挂职,也不要火线加入红楼梦学会,没有这样的意愿。我不在大学里面教授古典文学,我也不要去评那个教授职称。所以我不知道他们说的规范是什么,我自己是认认真真的,就是说另辟蹊径、自圆其说,就行了,仅供参考,一家之言。

    许戈辉:我的确是看到您很少站出来为自己的观点做一些解释或者和谁打打嘴仗、打打笔仗啊,您是因为不屑还是因为不敢,还是觉得根本也说不清?

    刘心武:我没有那个兴趣,我觉得就是说不清。反正我是没有准入证的一个研究者。就是现在有人说刘心武配续写《红楼梦》吗?我现在问一下你,许戈辉,我到哪里去领一个准许续写《红楼梦》的准许证呢?你给我介绍一个地方,到哪儿去领呢?什么资格才能领呢?

    许戈辉:问得好。所以您看您刚才说,我又不想到大学去当教授,我也不想火线进入红学会做专家什么的,您所有的这些“不想”好像都是在告诉外界,我本身对于《红楼梦》的探佚,我本身续写“红楼”这件事都好像是不图名、不图利。我想知道您到底图什么?

    刘心武:我就是想所有人折腾完了,能回过头仔细阅读曹雪芹的《红楼梦》,这是我唯一图的。

    刘心武签售的时候现场很是热闹。他的读者群体非常广泛,男女老少全部都包括在内。有的人是刘心武的铁杆粉丝,追随了刘心武很多年,从他第一次签售这位读者就第一个来到现场等候,直到现在依然喜欢刘心武的作品。也有尚在读初中的孩子,由于老师和家长的推荐也来看刘心武的书。读者认为刘心武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也许有些红学家不喜欢,但是老百姓看的书,关键是看个明白,看个通畅。刘心武用生动的表达方式把深奥的《红楼梦》讲解得明了清晰,让更多的人看得懂的同时,也让读者对曹雪芹的原著燃起了兴趣。

    许戈辉:我们也放开思路,奇幻一点地想一下,您说假如现在高鹗复活过来了,他会对你的续写怎么看呢?假如有机会让您跟曹雪芹先生有个梦中对话,您最想对他说什么?

    刘心武:这个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没有这样想过。我倒是有一个幻想,我觉得曹雪芹的八十回后的文本还是有可能从民间或者从外国图书馆的东方部挖掘出来的。虽然我们经过很多社会动荡,书也毁掉很多,可是你从现在中国人保存瓷器这方面来看,瓷器比书容易毁坏吧,现在在拍卖行有多少瓷器穿越了各种各样的政治运动、各种各样的劫难,都能保存至今。那么曹雪芹的这个续书他手抄不能只有一份,所以我还抱着幻想,有可能在哪天发现。另外我到过一些国外的图书馆,他们有东方部,他们有很多从中国抢去的书,八国联军啊,过去的传教士呀,他们通过各种办法弄去的书,没有人仔细翻的,他就是有一个简单的编目,然而编目上还有好多错。那么从这里面,我们派出一个小分队一家一家地区搜检的话,也可能会有名字不是《红楼梦》而里面却是《红楼梦》的全本,可能会有后二十八回。我老有这种幻想。

    许戈辉:您特别盼望着能够找到,是吧?

    刘心武:对,我特别盼着它能够浮出水面。我没有完全灰心。

    许戈辉:您觉得您是真的领会到了曹雪芹的原意,所以特别想证实一下自己是不是领会对了,是这样吗?

    刘心武:那还不是,不是为了确定我自己的价值,我还是想知道曹雪芹后来究竟是怎么写的。就是一种审美欲望,还是那种发烧友级别的。你要是懂那个,你就懂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