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正月二十了。”在摇晃不止的烛光下,朱由校幽幽的说道。可在他的脸上,却带着一股跃跃试试。
正月二十,是大小衙门开衙办公的日子。在这一天,官员们将会结束长达一个月的年假,正式开始进入工作状态。就连皇帝,也要开始处理公务,批改奏章。
不过,按照惯例,这新年后上班的第一天,各衙门的工作都不会太忙。一般只是去衙门应个卯,就可以回家。当然,如果皇帝愿意,也可以想去年一样,召开朝会,让大臣们忙个鸡飞狗跳。
“对,就这样办。”想道让大臣们鸡飞狗跳,朱由校心中就是一动。他随手叫过一个小黄门,吩咐道:“明天一早,你去内阁和都察院传旨,让内阁和都察院联合派出督导组,去各衙门巡视,一旦发现有敷衍懈怠、不理公务者,严惩不贷。”
“奴才遵旨。”那个小黄门应允下来。可心中却是一阵嘀咕,这个皇帝也太刻薄了吧。去年就派人去各衙门察看,还开了一次朝会,闹个了鸡飞狗跳,今年怎么又来……
朱由校并不知道小黄门对自己的诽谤,可也能猜想到大臣得到此消息后的心情。毕竟,前世作为一个公务员的朱由校,这种节后突击检查,也不是遭遇了一两次。据称,这种突击检查,可以有效地帮助公务人员进入到工作状态……
然而,朱由校却不是因为这个进行突击检查,他的目的是为了打乱大臣们的计划,给自己留一个缓冲。毕竟,他年前做的那件事,太不地道了。
天启元年十二月十九,也就是各衙门准备封印过年的时候,朱由校一道诏书,解散了前任内阁,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新组建了一个五人内阁。
这件事,在朝野上下造成了极大反响,一些利益受损、或者是自认秉正的大臣纷纷上书,劝谏皇帝。可朱由校呢?接着各衙门封印之际,来了个置若罔闻。通政使姚思仁也非常配合,早早的就放了通政司的假,给大臣们一个闭门羹。
如今,长达一个月的年假过去了,一些大臣也接受了内阁更换的事实,和新任阁臣拉上了关系。可是,朱由校心中明白,还有一些大臣或为了邀名,或为了胸中大义,或为了利益受损,正鼓着劲,要在新年后,给皇帝一点颜色瞧瞧……
“想给朕找茬?那朕就先给你们点不自在。”朱由校主意打定,在正月的最后几天,自己坚决不上朝,只让内阁会同都察院,不停的派人下去检查,不光检查六部衙门,其他的大小衙门,只要是沾着官字的,能有资格向自己上疏的,都要检查。一是为了打乱对方脚步,二是为了帮新内阁立威,给新任的阁臣造势。
次日,方从哲刚到内阁当值,便收到了皇帝的旨意,说自己身体欠安,在正月的这几天免朝。而让内阁和都察院一起派人,到各衙门督促检查云云。
方从哲心领神会,知道这是皇帝给自己、给新任内阁的一次立威机会。稍一沉吟,方从哲便把新任阁臣孙如游和徐光启叫了过来。
“……年节刚过,各衙门均有一些惫懒之徒,仍不安于位,需要敲打一二。”方从哲如是说。
孙如游和徐光启心领神会,知道自己是皇帝直接钦点下进入内阁的,没有经过大臣廷推这一关,让人有些讳病。而这次督查各衙门,就是皇帝给自己的立威施恩机会,连忙谢过方从哲,应允下此事。
方从哲坦然接受了两人的感谢。却站起身来,准备进宫。毕竟,新年肇始,这内阁如何运作,还需要和皇帝通个气,这才是大臣所为。
果不出方从哲所料,见到他早早的便来求见,皇帝表现的非常高兴。
朱由校乐呵呵的问道:“……方爱卿此次前来,可有要事?”
“俗话说的好,一年之计在于春。”见皇帝高兴,方从哲连忙向皇帝灌输自己的执政理念。“这新年肇始,正是做好一年规划之时。臣想借着如今国库充足,鼓励开荒、兴修水利、整饬道路,还请陛下恩准。”
“哦?”朱由校眼前一亮,连忙问道:“方爱卿可有计划?”
朱由校心情大好,自己为什么要解散前任内阁?还不是前任内阁不干正事,光知道和自己较劲嘛。别的不说,单说那些人的嘴脸。刘一燝,为了一个小小的李三才,竟然敢给自己甩脸子,还造谣生事;王之寀,入阁多日,却不发一策,只知道空言大论;史继偕,这个泉州佬,自己家便是海商,却力阻朝廷海上运粮;朱国祚为官方正,也是个干吏,可总是疏远着皇帝;至于韩爌和何宗彦,到是两个难得的人才,可韩爌却是东林党,何宗彦也和东林拉扯不清。朱由校不肯内阁再起波折,只有忍痛割爱,把这两人任命为乾清宫资政。
总的来说,在过去的一年里,朱由校已经受够了内阁的混乱无力,才下定决心,从新组阁。而从新组建内阁后,朱由校还一反常态,给新任阁臣划分工作范围,以免再纠缠不清,影响工作。
“启奏陛下,”方从哲却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他发现皇帝语气松动,连忙向皇帝奏道:“这些年来,北地大旱,一因天灾,二也因人祸。自嘉靖以来,朝廷国用不足,各地水利便停滞下来,才造成了旱情年年有,涝灾常常起……”
“爱卿所言,倒也在理。”朱由校嘉许的看了方从哲一眼,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灾后救济,那抵得上事前防治。说吧,想修那条河?建什么水利?”
“陛下明鉴,”方从哲大喜,这遇上个圣明的君主真是有福啊,连忙向皇帝请求道:“黄河,还有海河。”接着又解释道:“黄河素来是朝廷大患,又关系着漕运安危,当为重中之重。而海河即为大沽河,其虽在大沽口入海,但水系繁杂,自山海关到黄河口,均为海河支流流经区域。整修海河,可避免直隶再受旱情困扰,实为国家大利……”
“修水利乃百年大计,朕准了。”朱由校却不耐烦听那些琐碎数字,便打断了方从哲的话,问道:“爱卿所说的这些,可有工作预案?需要花多少银子?”
“有,”方从哲连忙应道,“黄河和海河,一直是朝廷心病。虽然朝廷无钱修缮,但工部却一直派人勘察,绘制河图,并准备了多种方案,以备朝廷选用。至于耗费,还需要内阁和工部议定。”
“嗯,工部倒是用心了,竟然还有这点先见之明。”对工部拥有水利修缮预案,朱由校感到颇为意外。再一细想,却明白过来,这忧国忧民之人历朝历代都有,见到海河祸害百姓,就会想出办法来修一修,可朝廷却不一定有钱,只好先搁置下来,留待时机成熟之时。
“陛下所言甚是,”方从哲微微颔首,却又奏道:“此外,北地道路也多年失修,亟需修整……”
“好了,”朱由校直摇头,这样口口白说,又没有地图,又没有计划书,自己怎么能听得明白?再说了,看方从哲这架势,是想把户部那二千多万两都花了啊。这怎么能行?
朱由校稍微斟酌了一下言辞,说道:“这样吧,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爱卿可以和阁部大臣商议后,拿出一份计划来。让朕批准后施行,如何?”
“陛下所说的是。”方从哲点头应诺,可脸上却带着一丝不甘。说实话,现在户部存了二千六七百万两银子,这可是国朝未有之事,如不借机做点实事,自己怎能心甘。
朱由校敏感的发现了方从哲脸上的一丝不甘,稍一沉吟,便问道:“爱卿可还有话说?”
方从哲一愣,却不知是从何来了勇气,向皇帝似真似假的抱怨道:“……陛下,这宗藩可是穷了好久了啊。”
“宗藩?”朱由校有点懵了,这管宗藩什么事?
方从哲见皇帝尚未明白过来,连忙提点道:“这户部收了一大笔钱,怕是已经传到宗藩耳朵里了。”
“啊?”朱由校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觉得好笑,这方从哲,是怕朕乱花钱吧。他斟酌了一下,说道:“这朝廷有了钱,就要花。这样吧,内阁可以拿出来一个计划,分五年期和一年期,看看都有哪些支出,又要修那些工程,休了这些工程,可以给朝廷带来多少税收。都要考虑清楚,详细列明了。”
“臣遵旨。”没有得到皇帝的正面答复,方从哲有点失望。可老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便是识时务,不到紧要关头,他是不会和皇帝硬顶的。
“陛下,”方从哲仔细回想了一下皇帝的吩咐,却有点奇怪,连忙问道:“这计划,怎么要做一年和五年两个啊?”
“难道爱卿只想做一年首辅不成?”朱由校白了他一眼,解释道:“方爱卿提的那些计划,哪一个不是要干上几年?不事先安排妥当,到时候没钱了怎么办?”
方从哲听的一阵苦笑,暗骂自己猪脑子,问了个白痴问题。却又听见皇上继续说道,“……朕觉得,爱卿这个工作计划,要和财政署制定的年度预算结合起来。详加考虑,周密部署,来作为内阁施政的依据。”
“陛下,”方从哲一惊,连忙奏道:“内阁只是一个议事机构。当不得‘施政’二字。”
“是吗?”朱由校似笑非笑的看了方从哲一眼,“那朕可太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