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是高起潜,朱由校的心里便咯噔一下。
出宫之前,朱由校安排了高起潜在御书房值守,并没有让他跟了出来。而常理之下,如不是紧急事务,这些内侍也没有胆子去坏皇上的兴致。可这高起潜,却做了,而且是眼巴巴的从宫城里追到到了徐府。
“进来说话,”朱由校稳了稳心神,沉声道。
奴才遵旨,”高起潜应了一声,便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一进客厅,便将一份奏章高高举起,“陛下,这是陕西急报,还请陛下御览。”
“陕西急报?”朱由校一愣,随即便应道,“朕知道了,你先站旁边伺候着吧。”
“可是,”高起潜有点急了,他眼巴巴的从宫里追到宫外,还不是想在皇上面前露脸吗?当下便着急的说道,“陛下,这是陕西的军情。”
“呈上来。”朱由校倒也不矫情,听高起潜说的紧急,便接过了奏章。
米脂民乱?朱由校心中一紧,忙草草的浏览了一遍,才放下心来。
将奏章放到一边,朱由校又喝了口茶水,才对徐光启说道:“徐爱卿,那些百姓除了没见过苞谷、番薯,不知道其中好处外,可还有其他原因?”
见皇上避而不谈陕西急报,黄嘉善有点不解,他起身奏道:“陛下,这陕西既有急报呈上,想必有大事发生,还请陛下御览之后,早做处理为上。”
“虽是急报,可陕西距京城却有千里之遥。”朱由校淡淡的看了黄嘉善一眼,认真的解释道,“这番延误下来,要么是地方官员已经控制住局势,要么是局势已经糜烂,这都不是朕一时能解决的。”
“陛下所言甚是。”黄嘉善悻悻然退下。
“徐爱卿,”朱由校转向徐光启,追问道,“还是你讲讲吧。”
“臣遵旨,”徐光启稍一沉思,便奏道:“臣以为,百姓不肯试种新种,除了不知道苞谷、番薯的好处外,还和担心耽搁农时有关。
如今,官仓收缴的粮食,为小麦、稻谷;而地主收缴的租子,也是小麦和稻谷。
百姓没有种过苞谷和番薯,也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是何时收获。便疑神疑鬼,担心收获不及时,误了小麦的种植……”
朱由校听得眉头紧锁,他打断了徐光启,生硬的问道:“……难道,差役没有将这些告诉百姓吗?”
“陛下,”徐光启一阵苦笑,“对于这些新粮种,那些差役也是懵然不懂,他们怎么能讲的清楚呢?更何况,那些差役办事简单粗暴,百姓躲他们都来不及,怎么会主动听他们讲呢?”
“这倒也是,”朱由校点点头。可一时间也没有好的办法,只好吩咐道:“此事,徐爱卿再多想想,看还有其他方法。实在不行,便由农业署派人下去,专门和百姓讲解种植技术。”
“臣遵旨。”徐光启连忙应允。
将徐光启这头安置住之后,朱由校才拿起了奏章,淡淡的说道:“徐爱卿、黄爱卿,这是陕西巡抚的奏章,说米脂发生了一场民乱。你们都拿去看看吧,看有什么想法。”
民乱?徐光启和黄嘉善顿时便变了颜色。
历朝历代,对着民变都是忌讳莫深。而一旦发生大规模民变,就必定会动摇国本,引起朝代更替。大明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这民变岂不是雪上加霜?
徐光启、黄嘉善两人不敢怠慢,忙挤在一起,拿着那份奏章观看。
朱由校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反而悠闲的端起了茶杯。说也奇怪,这民变发生之前,朱由校怕的要死。可真的发生了,朱由校却又淡定了起来。
“陛下,”高起潜自觉有了露脸的时机,便凑上前去,腆着脸道,“这米脂民变,只是芥癣之疾。只要王师赶到,便会风消雨散,陛下莫要放在心上。”
朱由校嘲弄的看了高起潜一眼,却懒得理他。
自明朝中后期开始,随着奥斯曼土耳其的逐渐兴起,路上丝绸之路便被切断,陕西等西北省份也随即进入了衰退时期。而这,也是西方大航海的起因。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随着持平日久,盐引制度遭到破坏,开中法完全废止。如此一来,陕西等省就从帝国的经济循环中割裂了出去,成了一块死地。
到了明朝末年,连年干旱,再加上朝廷救灾不及时,这才导致了陕西民变的大规模发生。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朱由校早早的就在陕西做出了一系列安排。
除了兴修水利、赈灾免赋外,还通过以工代赈,组建大粮行,将陕西的士绅和朝廷牢牢的绑在了一起。
“如果这种情况下,陕西还会发生大规模民变,那也只能怪老天了……”朱由校心中一片无奈。
就在朱由校胡思乱想的时候,徐光启、黄嘉善两人已经看完了奏章。不过,看完之后,这两人都是一脸轻松。
说实话,这奏章上提起的民乱,也只有朱由校当成了回事。如换一个土生土长的明朝人,便会习以为常。
这次大规模兴修水利,米脂县也分了一份。官府做好工程计划后,便交给了本地的几个大户去做。可是这几个大户贪心不足,他们想着,自己接这个工程,先是掏钱买了爵位,又向官府送了贿赂,最后还要缴纳税银,实在太亏了。
于是,在修工程时,便没有用本乡本族的人,而是和榆林镇的军将一合计,从卫所买了一棒子军户过来。在修筑工程时,更是非打即骂,刻薄异常,这下子便惹恼了军户。
军户中有个叫高迎祥的,便纠集了一帮子人去和大户理论。结果话不投机,便动起手来。一来二去,虽没有出人命,可事情却越闹越大,榆林镇的军将和陕西省官员都惊动了,这才有了这场民乱。
“陛下,这米脂的民乱并无大碍。”黄嘉善是兵部尚书,这平定民乱的事情,正是他的职责所在,也就有他出面上奏。
“启奏陛下,这米脂民乱只是做工的军户不满工头盘剥,才闹了起来。由于牵涉到边将,陕西官员便报了上来,”黄嘉善向皇上解说着其中诀窍,“这也是陕西巡抚夸大其辞、虚张声势罢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陕西巡抚在恶人先告状?”朱由校一脸的惊讶。
“正是,”黄嘉善虽是文臣,可也是兵部尚书,自然有点偏向军将。“陕西地方御下不严,疏于职守,让地方豪绅盘剥乡里,这才引起了这场纠纷……”
朱由校一怔,连忙抓过奏章细看。只见上面虽都是在指责军户不服管教,可字里行间却透出了一些马脚。
“陕西官员想借着高迎祥的军户身份说事?”朱由校不敢确认。
“正是,”黄嘉善苦笑道,“上面不是写着,‘无赖军户高迎祥,带着一群军中匪徒,闯进富户家中……’。只怕那些做工的,十有八九都是军户。
而陕西官员,就是想借着军户的身份,将自己脱身出来。”
朱由校怔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那米脂县本就是榆林镇属下,这失业的军户自不在少数。一些军户去做些活计,也是正常之事。倒是自己,一看到民变,一看到高迎祥这个鼎鼎大名的高闯王,心就乱了。
“即然如此,”朱由校干笑了一声,掩饰道:“这奏章又该如何处置?”
黄嘉善一听,却退后一步,把发言的权利让给了徐光启。毕竟,徐光启是内阁大学士,官位在自己之上。而奏章票拟,也是人家的职权所在。
“陛下只需下旨训斥一番即可。”徐光启也不谦让,直接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这些地方官员,只是想把罪责推倒边将身上。陛下不顺他们的意思,他们自然知趣,这场纠纷也会迅速化解。”
朱由校微微颔首,经过两年多的磨练,他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在摒除高闯王这个名字的干扰后,反而迅速的看清了这民变的关节所在。
“不仅仅是训斥一顿,”朱由校语气中带着一份阴郁,狠狠地说道:“陕西巡抚罔顾圣恩,竟然做视大户盘剥乡里,扰乱朝廷赈灾大计。那些大户,又是从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克扣工役。而米脂的评议会,竟然能视而不见,从而造成民乱,实在可恶……”
评议会?这是什么?徐光启一愣,却随即便想了起来,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陛下,”徐光启斟酌着言辞,生怕触怒了皇上,“那些评议会,只是监督粮行的一个民间机构。和这民变,也没多大关系吧?”
“朕当日有言,评议会如监督不力,造成民变,便减少其生员名额一人,以示惩戒。”朱由校却懒得理会许多,而是直接宣布了对米脂县的处罚,“着令礼部,行文陕西地方,减少米脂县生员录取名额一人,一时惩戒。”
黄嘉善终于明白了徐光启为何那样紧张,皇上为什么揪住评议会不放。他虽想置之身外,可这减少生员数量非同小可,如不劝谏必定会遭人嫉恨。
他斟酌了一下,向皇上进言道:“陛下,这民乱和生员熟练,又有何关系,还请陛下明示。”
朱由校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朝廷选拔生员,是为了为国家储才,自然要选娴熟礼仪之人。这米脂县既然能发生民变,可见他教化不够,这又如何能选出合适的人才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