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云良有些不解。
胡亮的脸上闪过一阵悲痛,沉声说道:“他没有截下你的粮队,自然就得罪了上峰。而四川的那些士绅,见一个小小的千户,也敢驳他们面子,自然会追究到底。”
云良一愣,“这粮车,不是蓝陆虎私自截得吗?”
“他敢吗?”胡亮冷冷的看向云良,“关系到一省百姓生死的粮食,是一个小小千户可以截得吗?还是你觉得,我们武人都是莽撞贪财之辈?”
“这,”云良一时语塞,过了良久,才讪讪问道:“这是四川布政司的命令?”
“哼,”胡亮不满的哼了声,“是不是我不知道。不过,四川士绅集体上书布政司,要求禁止粮食外流,却是真的。而我来接应你,也是咱们乔应甲乔大巡抚亲自下的钧令。”
云良顿时便眉飞色舞,“……乔巡抚?他怎么知道我的贱名呢?”
“敢不知道吗?”胡亮更是不悦,“你拉了上百万斤的粮食,浩浩荡荡的一路北上。这陕川两省的官员,还有不知道的吗?”
……
……
※※※
京师,紫禁城,弘德殿
一进御书房,方从哲便愣了一下。御书房内冷清清的,只有皇上、魏忠贤,和自己三个人在。而往常,这皇上跟前,最少也要十多个人服侍。
正纳闷着,方从哲却听到皇上吩咐魏忠贤道:“好了,今天就这样吧。”
“奴才遵旨。”魏忠贤应了一声,退了出去。随后,一群内侍才涌了进来。给皇上换茶水,帮方从哲设座位,等等,御书房内也多了几分人气。
朱由校端起茶杯轻缀了一口,才淡淡的问道:“先生此来,可有要事?”
方从哲这才醒过神来,忙上前奏道:“启奏陛下,辽东粮行的人向臣诉苦,说山东布政司从中作梗,不许他们从山东购粮……”
前几天,辽东粮行的人找到方从哲,向他诉说了山东阻止粮行买粮的种种恶举。考虑着辽东粮行关系着辽东局势,再加上自己在里面也有股份,方从哲便答应从中转圜。可到了内阁才知道,自年后起,这关于粮食的奏章便都被皇上留中了。方从哲心中纳闷,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哦,”朱由校脸色如常,却拉长声音问道:“那先生又是怎么考虑的?”
“陛下,”方从哲连忙起身,躬身施礼道:“臣不知山东此举是何原因。但辽东乃边关重地,又新遭战乱,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如强行阻止辽东粮行购粮入辽,必定会造成辽东局势混乱,破坏陛下从辽东撤兵的大计。至于臣,”方从哲板着脸,语气平淡的说道,“虽有着辽东粮行的一些股份,却不敢因私废公。”
朱由校顿时便笑了起来,“先生言重了。先生的为人,朕知之甚深。不过,这山东地方拒绝辽东购粮,也事出有因。”说着,从案几上翻出一本奏章,“这是山东巡抚的奏章,先生先看看吧。”
方从哲急忙上前半步,接过内侍转过来的奏章,仔细阅读起来。
这是一本山东布政使的奏章,讲的就是辽东粮行在山东购粮的事情。据山东布政使讲,自辽东粮行在山东购粮以来,山东粮价极速上涨,已经比往年多了二成左右。如今正是春季青黄不接之时,辽东粮行却不顾山东百姓生死,仍大肆购粮,已经引起了山东百姓的不满。
在奏章的最后,山东布政使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要仿照辽东、陕西、直隶之例,在山东推行粮食配给制。
“陛下,”方从哲看完奏章,将其**后,才正色道:“山东布政使所言,倒也在理。只是,辽东苦寒之地,这粮食必定要外调。如不从山东调粮,那又从何呢?”
“那先生之意呢?”朱由校又将皮球抛了回来。
“陛下,”方从哲微一沉吟,便给出了答案,“山东可以仿照辽东之例,设粮行,推行粮食配给制。但必须要向朝廷作出保证,规定每年输辽粮食数量。”
朱由校微微颔首,这方从哲不管是出自公心,还是私利,这提议都是公允之言。不过,还是眼皮太薄啊,看不清局势。
“方爱卿,朕这里还有几份奏章,你不妨也看看。”朱由校又取出了几份奏章,让内侍给方从哲送去。
这些奏章,都是关于粮食配给制,关于设立粮行的。其中,还有四川官员和陕西官员相互攻讦的奏章。按照明制,奏章必须先让皇帝过目后,才送内阁票拟。朱由校便乘此便利,将这些关于粮食的奏章扣了下来。准备先理出个头绪,再交内阁处理。这倒不是朱由校矫情,而是他从中嗅到一种异常。
粮食配给制是朱由校的一个创举,其本意是应对辽东的粮食紧张。而仔细考虑后,朱由校又认为这个制度赈灾比较好,便又在陕西推行。到了真正施行时,朱由校又惊愕的发现,粮食配给制及其配套的省粮行、各级评议会,竟然将民间的各种势力一网打尽。
在辽东、在陕西,评议会已经成了地方势力团结起来,和官府叫板的一个场所。而粮行和粮食配给制,就是他们最大的凭仗。只不过,在绑架了地方士绅后,评议会也开始暴露出了它另外一个弊端,那就是地方主义。
至于陕西和四川的争执,还有辽东和山东的争执,便是其最好的旁证。
看完了这些奏章,方从哲却觉得心里堵得慌。他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却不知道哪里不对。
“陛下,四川官员应当严惩。”稍微斟酌了一下,方从哲奏道:“这四川官员也太不晓事,他们本是天府之国,这粮食自然充足。可邻省为了赈灾,在四川买了些粮食,他们就横加阻拦,实在太过无情……”
“那么,四川要求推行粮食配给制,”朱由校先是点头,却又问道:“是否可行?”
“自然可行,”方从哲似有所指的奏道:“四川虽为天府之国,可也有贫穷缺粮之地,还请陛下退恩于此。”
“若是南方各省也要求推行粮食配给制,那又当如何?”朱由校眉头轻皱,却又问道。
“大江南北,均为陛下子民,陛下理应一视同仁。”方从哲随口应道,可又觉得不对,“陛下,莫非南方各省也上了奏章?”
“那倒没有,不过,”朱由校微微摇头,“也快了。”
方从哲有些不解,“陛下的意思是?”
“没什么,”朱由校摇了摇头,笑容却有些牵强,“这陕西和辽东,都是极其重要的地方。其粮食供应,也要爱卿多费些心。”
方从哲急忙应道:“臣遵旨,臣回内阁后,便行文过去,帮他们调解此事。”
朱由校微微颔首,用手指了指奏章,“这些都是关于推行粮食配给制的,爱卿拿去票拟了吧。”
“臣遵旨,”方从哲应了一声,却又问道,“陛下,这粮食配给制,是准,还是不准啊?”
也难怪方从哲为难,这粮食配给制是皇上的提议,正正经经的天子恩典。而推行之后,地方都说好,是个善政。可今天,皇上却有些反常,对各省推行粮食配给制的要求,有些,对,有些不太热衷。
‘难道,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方从哲有点犹豫。
朱由校怔了怔,却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久,才缓缓说道:“都批了吧。不过,这各省的粮行,必须由内廷和朝廷的股份。这一点,是前提。”
“臣遵旨。”方从哲倒不觉的意外,毕竟,这粮行关系到地方稳定,朝廷和皇家入股,也是应有之事。
“若是有人胡说什么朝廷与民争利,不许朝廷入股粮行的话,”朱由校发出一声轻叹,却含藏着许多杀机,“那就流三千里。”
方从哲心中一颤,忙解释道:“陛下过虑了。这粮食,本是朝廷专营,能允许民间入股,已是他们的荣幸。又怎会有人……”
“这财帛动人心,咱大明见利忘义,却满口仁义道德的,还少吗?”朱由校冷冷的打断了方从哲的话,“粮行的制度,必须要严格执行;其账务,也必须透明。总之,粮食是军国大计,纵是朕同意了民间大规模营运,也必须要严格监控。其每一笔粮食的来源去向,都要清清楚楚。”
方从哲不敢再说,只好应诺下来。
“此外,粮行的股东身份,也必须要公开;各级评议会的组成,”朱由校顿了顿,却放缓了语气,“省评议会的名额,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各府县的固定名额,一部分是全省士绅公推的名额。这里面,一定要保证偏远、贫穷地方的利益……”
“陛下仁慈,”方从哲一怔,却立即拜服下去,“此圣明之举。”
朱由校点点头,脸上却没有半点得意,只是淡淡吩咐道:“朕说的这些,都写到诏书上,明发天下。至于和民间争利那点,也写上去。”
“陛下,”方从哲有点犹豫,“关于流三千里这点,是不是……”
“写上去,”朱由校扫了方从哲一眼,“朕不想不教而诛。”
“臣遵旨。”
“陕西的粮食,一定要尽快协调好。”朱由校又重申了一遍。
方从哲一阵头痛,怎么又来了,忙应承道:“臣回去后,立即行文四川……”
看方从哲有点不耐烦,朱由校便住了嘴,可心中却一阵苦笑,“等你碰了南墙,就知道了。蜀道难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