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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养伤
    正月里,连绵的下了两场小雪,无声息的,无前兆的,细细碎碎的缓缓而来。

    雾也跟着,凝冻成雾凇的景色。每根树枝、每棵枯草,每种在室外存在的东西都毫不例外的凝固着细密的雪绒毛,所有的灰暗与丑陋都披拂成美丽,让人唏嘘不已。

    文玉就像是个疏懒的妇人,安安静静的沉默与悲伤着,有时忽然的掉几颗泪水,有时痴痴的发呆,仰望着房顶的颜色,有时开了窗,等待着细碎的雪花,迎风扑面。

    雪花也是寂寞的吧?不喧哗不聒噪,似乎,也并不在意所停落的地方是什么景色,只是静静的沉落,淡淡的凝固,有自己的轻浅的颜色与性格。

    身上的伤口好得很快,自己是个命大的,没有受什么硬伤,文氏的眼睛也好多了,红肿减退,模糊的,能感受到光线。

    母女俩,很多时候就这样背靠着背,坐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几句话,或者,文乐会守着她们,嘁嘁喳喳的讲些外面的趣事。

    文良呢?他最常去的就是将军的暂住府邸,任宏尚未归案,梁山与明道士都无心回返,继续加紧追踪的步伐。

    在家时,文良会粗略的给文玉讲几句现状,出山的道路、镇子其它方向的路口,都已经封锁,喽啰捕捉殆尽,只剩那一个罪魁祸首而已。

    “梁将军说,任宏还擅长易容装扮,藏在人群中,犹如游鱼入海,很难发现踪迹。所以,追捕他实在太难。”

    只有这个时候,文玉的眼睛里会迸发出几丝光彩来。

    “将军还说,以他的了解,那任宏,必不甘心在此处惨败,他的个性最是执拗,只要守在这里,就一定能再遇见任宏!”文良的语气里,没有一点点害怕的意思,在经历过鲜血的洗礼之后,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已经初具雏形。

    “总会,有个交代的。”文玉轻轻的说。这么多的生命,流失在一个人的手中,怎么会就此轻松抹去?让沙场上磨砺过的勇士们去周旋去结束这一切吧!血债总要血偿的!

    “妹妹——”文良忽然的扭捏起来,还难得的叫起了妹妹。

    “哥哥有事?”文玉疑惑了。

    “那个,哥想邀请明道长来家里吃饭,他帮了我们,还给娘治眼睛,哥想,想感谢他哩!”文良一口气说完意思,忐忑的看向文玉。

    “是该这样做,你是想,让我做饭?”文玉小聪豆子似的,自然,一下子就点中哥哥的意图。

    “不是不是,你还没养好,只要提前教教我做什么和怎么做就行,这还是大年下呢,我想给道长做些新鲜的吃食。”文良急忙摆手。

    哎!文玉吐口气,自己身上的伤,早不疼了,老是这么在炕上窝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那你去通知道长,明儿就来吧!我早没事了,做点儿事也提提心劲儿。”

    “真的?你全好了?”文良轻易不敢提起妹妹的伤势,一家人其实都很隐晦,深怕文玉在山中,已经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今天,多烧点热水,我好好洗洗,总不能老是懒怠着见人不是?”文玉挠挠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收拾起精神头,好不容易活下来了,还是利落些继续活着吧。

    “那行!俺马上去跟道长说,你不知道,道长每天对着吃食,都唠叨个不停,说是没滋没味哩!”文良喜笑颜开,撒腿就向外跑。

    “兔崽子,别跑!”文氏一直在旁边听着这兄妹俩唠嗑,现在终于喊了一声。

    “娘,干啥?”

    “顺便,也邀请下将军,天寒地冻的,要不是将军,你妹妹也救不回来!”还是文氏比较全面。

    “是哩是哩,放心吧,只要没大事,俺一准儿把他们都请来!”文良大声的答应着,欢快的出门了。

    “娘,你的眼睛好些没?”文玉把手掌在文氏眼前晃。

    “好了哩,能看清移动的影子了。”文氏笑着抓了女儿的手掌:“娘看见,一个小爪子在晃悠呢。”

    “呵呵——”文玉也笑起来,阴霾的心情,早该收起来了,不是吗?

    这一次,在热水里,自己精心的洗了澡,把头发,仔仔细细的清理,梳顺,热气氤氲里,回想起自己在山中的邋遢样子,不由的一阵恶心、作呕。

    “玉儿,你怎么啦?”屋外,一直放心不下的姥娘止不住惊骇的问道。

    “没,没事!”文玉勉强压住脑中的影像,迅速从桶中起身,想要跨出来。

    在热气里蒸的太久,兼体力不济,文玉眼前一黑,又“噗通”坐回木桶中。

    “玉丫头!”姥娘那里早忍不住了,急急推门进屋。

    幸好老人精明,不让文玉闩门,自己在外面守着,不然,还不得在桶里没了顶去!

    老人把文玉从水里捞出来,裹了被子,放在炕上,这才高声的喊:“文强,文良,快进来!”

    那边屋子顿时混乱,四口人都着慌的想冲出门来,结果,跌撞在一起。

    文强扶了文氏:“你也着啥急呢?眼睛不好,等着就行呗!”

    文良文乐早就刮风似的去看文玉了。

    好在,当文氏夫妇迈进屋子,文玉已经自己清醒过来。

    “我没事,就是洗澡时间长了,晕了一下子。”看到大家都一脸的惊慌,文玉忙出声安慰,她自己确实感觉身体已经没什么大问题。

    文氏又要哭了:“玉儿,你可不能再有事了!”

    “哪里还有事?人说,否尽泰来,这剩下的就全是好事啦!娘要是再眼睛全好了,咱一家子,那跟原来一样乐呵!”文玉顾不得头还有些晕,急急的,想劝慰文氏。

    “别瞎担心了,等明儿,明道长来了,叫他再给孩子看看,不就行了?”文强把妻子扶坐在炕上,转头与儿子们拾掇水盆澡桶。

    经历过揪心的日子,文乐,这个家中的老幺,也一下子长大了似的,心思细腻了许多,总是抢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家事,或者,就是陪着母亲与姐姐,比原来,可是恋家多了。

    看到文玉已经恢复正常,面色红润,姥娘把干布巾裹在文玉头发上,衣物放在枕边,悄悄的伸手拽拽文氏的衣襟,出了屋子。

    文氏脸色突变,她给文玉掖好被子,唤了文乐,扶她出去。

    这娘儿俩,还挺神秘的。文玉心中暗想,该不是要瞒着我什么事吧?

    好像,也没什么事啊?

    这个傻丫头,还没想到过,她被掳走了几个日夜,刚刚又恶心干呕的,还能不让俩农村老太太吓破了胆去?

    院中还有成堆的积雪,在树下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文氏的心,像沉在了这积雪里,冰冷冰冷的,麻麻的痛!

    “万一——要是——,那可怎么办?”姥娘不住的搓手,这棘手的后续事件正是妇人们最恐惧的事情。

    “我可怜的孩子,才十岁呢,不可能出大事,可是,可是,万一——”文氏反复的叨念着,一忽儿充满信心,一忽儿又希望全无。

    “天儿这么冷,你娘儿俩,在院子里唠叨啥?有事,屋里说!”文强发现异常,大声的招呼。

    娘儿俩抖抖索索的迈进了屋子,压低了声音:“玉儿,睡了没?”

    “三个人在那屋说话呢,玉儿头发没干,不能现在就睡。”文强皱皱眉:“是不是,有什么事?”

    姥娘一脸慌张,低头不语。

    文氏坐在炕沿上,手捻着衣角儿,吭吭哧哧的说不清楚。

    “到底咋啦?”文强越发急躁,不由得声音提高了好几倍。

    “小声些!”文氏急忙去抓文强,可惜,眼睛判断失误,差点儿摔倒到炕下。

    “那,倒是快说啊!要急死我了!”文强扶住妻子,想砸一拳头,又没地方下手,在地上直跺脚。

    “是,是玉儿,刚才恶心,想吐——”姥娘也急红了脸,自己这闺女,不能经一点儿事,慌手慌脚的老是。

    “俺们怕——怕——”文氏的声音又变了,似乎下一刻,就马上会哭他个天崩地裂!

    “怕?怕啥?”文强一声吼,大眼一瞪,一下子就把文氏的眼泪给生生的逼了回去。

    “只要人好好地回来了,咱啥也不怕!出了事,那就解决事,俺还不信了,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了?以后,再不许在孩子跟前哭,听到没有?”文强怒气未消的样子,以从未有过的强悍姿态面对自己的妻子与丈母娘。

    “听,听到了!”文氏没见过丈夫跟自己发威,确实被震住了。

    “明天,明道长来了,俺去跟他说,给娃儿好好看看,没有事,自然更好,要是有事,听道长的建议,留也好,打也好,谁也不能跟娃儿说,谁也不能哭丧着脸!”文强继续保持着威风八面的样儿。

    其实这个汉子的心中也是波涛汹涌,忐忑不亚于妻子,但是,现在这个样子,必须有人拿出主意来。果然,男儿好威风,更能得到充分的信任,文氏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那就,交给丈夫安置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

    文玉可没想到这些圈圈绕绕,她已经穿好了衣物,披散着头发,跟兄弟们还很乐呵的讨论明日的菜谱呢。

    “姐,好久没吃你刚烤出来的蛋糕了,明儿,我给你打蛋,做一回吧!”文乐吸着鼻子,一副垂涎欲滴的馋样儿。

    “咱爹定好了一只小肥羊,想请明道士打打牙祭呢。”文良透露内部消息,毕竟,依照老爹的意思,还是尽量不用文玉动手的好。

    “小肥羊?呵呵,小肥羊——”这三个字极大的刺激了文玉的味蕾,她许久不转动的小脑袋瓜儿仿佛就等着这三个字呢,文玉咧着嘴巴,一脸的傻样儿,眼里,都是亮闪闪的小星星。

    有小肥羊,那,就可以好好的涮回锅子,这些,自家都现成,可是,姐怎么,怎么就那么的想念,那烤羊肉串的滋味呢?

    “哥,你能不能去一趟林叔那儿,我记得他曾经说过,他店里添了一种佐料,叫孜然,帮我去要点儿!”文玉拉了文良的袖子,一脸的向往。

    “那没问题!包在哥身上!”文良向来就吃这一套儿,甭管是什么要求,一准儿答应的满盘子满碗。

    “姐,让我做点啥?”文乐急忙伸头,他可不想单做背景。

    “乐啊,你让爹给我打磨些竹签子,要这么粗细的、这么长的,其中一头磨尖,能明白不?”文玉精神亢奋,比比划划的,终于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文良开心的笑了,本来呢,自己提议让妹妹做菜,还狠狠挨了老爹一通臭骂,妹妹病着呢,还使唤!

    可是,看看妹妹现在这精神头,比前些日子的颓废样子,不知要好了多少倍,哼,老爹实在是没文化哩!

    三个人嘁嘁喳喳的聊着自己喜欢的食物,那叫一个投机,没多大会儿,就敲定了几样三人都喜欢的特色食物。

    第二天,小雪竟然又飘起来,文玉兴致勃勃的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慢跑了几圈,活动活动躺懒了的四肢,直到气喘吁吁,方回到房中洗漱。

    文强已经背了新鲜的小肥羊肉扇回来,文玉嗅到血腥味道,又是一阵子干呕,浑不知三个大人那惨白惨白的脸色。

    “还是我们做吧,玉儿,你去歇着。”文强忍着忧心,劝闺女。

    “没事!”文玉摆摆手,“再习惯习惯就好了。”继续跟进灶房,摩拳擦掌。

    “那我们都帮你,你只要指挥着,就好了!”姥娘硬把文玉按坐在火灶旁。

    “哪有这么娇气?姥娘,你把我当瓷娃娃了!”文玉不满的叨念,还是勉强答应了坐下来。

    做蛋糕啦,涮肉片啦这些,姥娘和文强都是轻车熟路了,文玉其实只需要把新式的羊肉串做法教习一下。

    文强制做竹签,那是一个手到擒来啊!文乐在旁边帮着打磨,没多大会,就抓了一把儿成品跑来了。

    这边呢,姥娘在文玉的指挥下选肉,羊肉串的肉呢,最好选用羊腿肉,此处肉质肥瘦相间,其中略带筋膜,剔除干净后可与羊里脊肉媲美,因此非常适合用羊腿肉来制作烤羊肉串,那效果,肥瘦适中、肉质鲜嫩。

    把选好的羊腿肉切成小肉丁,调入盐、辣椒粉、孜然粉和油,混合均匀后腌制半个时辰。

    接下来就是准备烧烤的器具,这简单,交给文良就行了,店里原来的火盆、碳还都齐全着呢。

    等羊肉腌制的时辰,文玉把思路跟姥娘讲述了一下,涮锅,烤肉,都很油腻,最好,能搭配些小菜。

    这个季节,蔬菜,也就是萝卜土豆了,这还是文玉的建议,早早的在地窖里存放起来的储备。

    油腻,用萝卜搭配就好了,不是有句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气死医生开药汤吗?那么,根据哥哥和弟弟的建议,可以定位在两种菜样,麻油萝卜丝和糖醋萝卜丝饼。

    老人很开心的望着外孙女侃侃而谈的样子,频频点头。

    先准备了些猪肉馅,调入盐和一小杯酒,拌匀腌制。

    然后把白萝卜洗净,切成细丝,同样拌入盐,用纱布包裹住萝卜丝挤净水分。在挤干水分的萝卜丝中加入腌好的肉馅、葱末、姜末、白糖,并用手充分抓匀。加入适量的干面粉,以能在手中团捏成形为宜。

    这时候,羊肉块儿已经腌制入味,文玉取了竹签,兴致盎然的串起肉串,文乐看见了,自然插进一脚,主动加入手工队伍。

    姥娘笑眯眯的看着这姐弟俩有说有笑的劳作,自己手脚不停,与文强一起准备烤制蛋糕。

    再由文强动手刨出足够的羊肉卷,为涮锅子做准备。

    等姐弟俩把肉串串完,两个大人也基本完成了预备工作,现在,只等客人上门,再起锅开炒了。

    在文良的描述中,那个明道长是个侃快的性子,一定不会拖拖踏踏的吧?

    那位将军呢?文玉不敢去猜想,经历过这一场生死劫难,她的心,结了茧,对待过于渺茫的东西,不再牵心扯肺的留恋了。

    爱情,远远不如食物与生命重要。

    就算是那个人,又如何?

    一家人回房中没呆多大会儿,文良的声音就传入耳中:“爹,娘,快出来,道长和将军来啦!”

    一家人急忙去迎,率先进院子的,果真是侃快的道人。

    还是那样仙风道骨,灰袍翩翩,拂尘轻扬,脚下如有风助,转瞬就到了眼前。

    众人施礼相见,另一位尊贵的客人,才施施然走近。

    文玉止不住忐忑的心跳,一双眼睛不错眼珠的盯着将军细瞧。

    这是一个粗壮的汉子,虽然卸了盔甲,换上常服,可是,那行走间,虎虎生风,不怒自威。

    只见他面如黑盔,虎眼浓眉,悬胆鼻,稍薄唇,一圈络腮胡须,浓密的包围了半张脸,头顶挽髻,一根黑色丝带缠绕打结儿,青色布袍,从袍子左下侧蜿蜒至右肩头,绣着一头斑斓猛虎下山图,腰间一根莽带,扣着一枚虎头玉石。

    这,这,还是她的那盘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