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他便撇下这一院子的人,转身走了。
回去之后,马上着心腹去查,发现八部骑兵的人竟然都已经撤出了望蜀关。顿时就大感不妙。勉强打起精神处理了军饷之事,回到军中,又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所有赵国旧人,竟然走得干干净净。
在任何一个时代,逃兵抓住了,是一律要砍头的。他们人那么多,一起逃了,便只有一种可能。
“投敌!”管将军愤愤地道。
大帐内,燕君行枯坐在椅子里,满脸阴沉,没有说话。
姜将军道:“说不定,当初军机府失火,就是他们搞的鬼!”
众人纷纷揣测。现在本来就内奸未除,他们这样做,确实……
一时之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棋归。
最终,燕君行疲惫的声音传来:“去检查一下,他们都带走了什么。”
几个大老爷们儿还是义愤填膺。倒是陈昭,他心思比其他男人细腻一些。当初燕君行是怎么对棋归的,他瞧在眼里,没想到,现在倒被这个娘们儿黑了一手。那娘们儿也是好手段,竟然哄得燕君行排除众议带她从军。原来是早有打算!
所有人都骂骂咧咧地出去了,他没有走。
他斟酌了一下,道:“元帅,您现在可不能倒下去。”
燕君行面无表情地道:“无碍,公是公,私是私,我分得清楚。”
他突然道:“陈将军,你也觉得,棋归真的会投齐?”
陈昭有些不忍,但还是道:“她是赵国公主,纠结了那么多旧部,肯定是想复国。如今大约是看咱们内忧外患,瞧着不如齐国强盛,便带人投齐去了吧。”
现在想来……他觉得这女子每一步都精心算计,简直让人心惊。
燕君行有些痛苦地道:“可是她……”
陈昭看着也有些不落忍,可是这个时候却也不能安慰他,只道:“元帅,您好自为之!”
半晌,燕君行长吐出一口气。燕军现在本来就内忧外患,现在赵国人的出走,无疑是雪上加霜。这些,他没忘。不管是心里怎样心力交瘁,他也只能强撑着振作起来。手下的几十万兵马的性命,他不能不顾。
等陈昭也走了,他一个人留在巨大的军帐里。
如意进来了。
燕君行又问:“如意,你觉得公主,真的会背弃我么?”
如意倒没有像那些将领一样激愤,只是道:“元帅,公主是您的妻子,她的为人,您最了解。”
燕君行苦笑,道:“我现在才知道,我大约,一点都不了解她。”
如意就不多说话了,只是走过去,利落地给他铺好了床铺,道:“元帅,早点休息吧。现在外面许多人,都还指望着您呢。”
燕君行走到床铺边,看见那张简易的军床,依稀又想起来棋归不顾一切从毕国出来找他的情景。
那时候,他觉得她来得义无返顾。她宽衣解带,把最珍贵的《烟波钓叟歌》给了他。
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不当有任何阻碍了。
他以为此生他们都该相知相许,永远在一起了。若是他战死,有她为他扶灵,他也死而无憾。
他曾经以为,那是他这辈子的归宿。
她躺在这张床上的情景,她在火中生产的情景,都历历在目,难道那一切,都是假的吗!
可是棋归,就算你心狠如斯……你怎么舍得下燕京那一对嗷嗷待哺的儿女!
燕君行突然无力,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手撑着床沿,额前大汗如水滴,流过鬓角的时候,突然就有一种刺入骨髓的痛意。
齐国军营。
棋归已经住进了萧天跋特地为她安排的小帐子。不得不说,萧天跋是把她当成了能人异士,给她的待遇,相当不错。
棋归去休息的时候,却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半夜里,突然被噩梦惊醒。俨然是在梦中看见自己被燕君行所杀的情景。
她猛的坐了起来,背脊已经被冷汗浸透。
黑暗中,只听见她自己大喘气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走到她身边,沉默不言。
棋归低声道:“你给我滚。”
李宛还是不说话,也不走。
棋归低低地咆哮了几声让他滚,可是他都不为所动。
她用双手捂住脸,大哭起来。声音很低,却撕心裂肺,像是一只垂死的小兽。
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背脊。
李宛低声道:“做恶梦了吧?”
棋归哽咽道:“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我宁愿和他一起上战场,就算是要一起战死,我也要先挡在他前面。我不怕死,不怕!”
李宛道:“因为你是赵国公主。我不能看着你死。这条路,比死还要艰难。可是你,必须担起来。一国公主,必须经得起这样的风浪。”
棋归拼命地想甩开他的手,几乎歇斯底里:“我不要做什么赵国公主,我不要担什么风浪!我不要!”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他残忍地道。
没错,从一开始,就是他设下圈套,步步引诱,每天对她耳提面命,利用她对燕君行的在乎。最终她果然还是落进了陷阱。
如今她才算是反应过来,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低声道:“李宛,你一直是这样,为了达到你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就算是把别人的心作践成一团血肉,你也觉得不过如此吗?!”
李宛道:“你说的没错。我也希望你和我一样!”
我和你不一样!
棋归在内心咆哮!
李宛道:“你这样软弱,根本不配做赵国的公主,不配做那个人的妻子!你就只会想着拖着他和你一起死,却没想过要做点有用的事情!他”
一句句话全都戳在棋归的心窝上!
棋归捂住脸。月光下,她的泪水从指缝涌出来,几乎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可是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过了半晌,一双手轻轻把她楼进怀里。
棋归已经注意不到了,现在她的心是一片冰冷的麻木,完全感觉不到任何事情了。
她一直流泪,突然轻声道:“若是我死了……请你告诉他,我没有辜负他。”
多年以后,李宛依然死不悔改,纵歌四海。可是却总是会想起这个夜晚。
那是他离她最近的时候。却也是最远的时候。
她被放在了不算柔软的军床上,李宛离开了她。
往事历历在目。从城外溪边的初见,从第一次嫁进武侯爵府的惶惶,从一颗心慢慢沦陷。
那时候,他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俊才,他说,要用他的双手,把赵国的领地打下来给她做聘礼。
她病了,痴了,傻了,他也不离不弃。
他什么都对她说,该说的,不该说的。若说这世上有人能轻易杀他燕君行,那便是她赵棋归。
如今她真的这么做了。
他是已经知道了吧,不然她的心痛,不会来得这么分明。
棋归甚至不敢去想他现在在干什么,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整个夜晚,她都紧紧揪着身下的床单,生怕自己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
她不怕死,可是她怕,这件事要是再办砸了,天下人都知道她投了齐国,最后反被齐国人杀了。
第二天一早,随着第一声号角的吹响,棋归勉强睁开眼睛,爬了起来。外面的士兵已经开始操练。
李宛悄无声息地绕到她身后,道:“萧天跋有再作战的计划。”
说着,递给棋归一张纸。
棋归看了一眼那个卦象,便收进怀里放好。
很配合。
果然,中午的时候,萧天跋亲自过来了。关于这一点,棋归有些惊讶。因为像她这种小军师,萧天跋一声召唤,她就要随叫随到的。他完全没必要亲自来一趟,而且还把午饭带过来和她一起吃。
和燕君行与士兵同甘共苦截然不同,萧天跋的伙食明显是加餐了的。那肉多得,要是以前的棋归,恐怕就要流口水了。可是今天,棋归一点胃口都没有。
萧天跋看了她一眼,倒是愣了一愣,道:“这是怎么了?”
眼睛肿得和蚊子叮了似的。
棋归嘟囔道:“我认床。”
在侍从的服侍下,萧天跋坐下用餐,并道:“真娇气。”
棋归低着头不搭理他。
她开始默默观察萧天跋吃饭的样子。他做任何事情,好像都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可是他的注意力却一直锁定在她身上,从未放松过,好像是对待一只未知的猎物,充满了兴趣,又充满了警惕。
是的,警惕。此人还没有放下戒心。
吃完午饭,他放下饭碗,道:“今儿来,是已经说好了一件事情,想再来问问你。”
棋归道:“我知道。您打算趁现在攻打被燕军占领的颂城。”
萧天跋有些惊讶。这个主意,其实他也是临时起意,甚至可以说是今天早上才拿下的主意。棋归从昨晚开始寸步没有出过这个帐篷,她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真的能掐会算?
萧天跋道:“能胜?”
棋归深吸了一口气,道:“能。这会是您第一次大捷。此后只要趁乱追击,便可获至少两次的胜利。”
萧天跋来了兴趣,道:“怎么说?”
棋归磨了磨牙,道:“因为燕军,现在正内乱得厉害。”
萧天跋哈哈大笑:“那是天助我也!”
棋归忍着把肉塞进他嘴里的冲动,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