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强似他在四川作众矢之的来得好。”徐卫道。“他年岁既高,身体也不好,洛阳条件虽然不算好,但总归要比四川来得清静吧?”
张浚想想,承认道:“这倒也是。”
“再者,以他现在的品秩,如果能作西京留守兼知河南府,过几年致仕级别也高,退休之后待遇也好些。”徐卫道出其中原委。
张浚听在耳里,感叹道:“大王想得比下官周到。”
“唉,他为川陕出了许多的力,受了许多的委屈,我能为他作的,也就是这一点点了。”徐卫苦笑道。“我就不跟他谈了,你找个机会跟他通通气,让他自己向朝廷上个本子,我再替他争取一下。”
“是,找个机会我跟他好好谈谈。”张浚应下。语至此处,他看向徐卫,试探着问道“大王,四川财赋你一向全权委给赵开,他如果走了,恐怕一时半会找不出来合适的继任者。莫非大王是想……”
徐卫一时无言,良久才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看杭州吧。”
次日,徐卫张浚二人便离开了成都,往永康军视察,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跑了几个地方,该问民生,考察官吏,倾听各界声音,于五月下旬返回兴元府。经此一行,徐卫了解到四川的部分真实情况,也感觉到蜀人所承受的压力和不满。当然,对四川官员的抵触情绪,也有所察觉。因此,他一回到兴元府,马上下发命令,将兴元知府和成都知府对调。把那个一直避而不见的成都知府,调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来。
在他离开兴元府的这段时间,北面的战事又有了新的变化。宋辽联军攻克西平府以后,继续推进,两次击溃夏军重兵,掌西夏之柄的晋王察哥组织党项仅存的精锐放手一搏,也被耶律铁哥打得大败。连丢静州顺州两处要地,宋辽联军推进到距离夏都兴庆府不到六十里的地方。就差一步,兵临城下。
而此时,女真人加入了战局,与辽军大战于怀州。怀州只要一下,夏都就赤身裸体,毫无遮掩,西夏距离亡国只差一步之遥。可以想像得出,党项人为了卫国,必然拼尽全力。不用说什么平夏铁鹞子,横山步跋子,连夏主的近卫也派了出来。而女真人此次为援西夏,也着实下了血本,号称十万,但三四万总是有的。
好一场恶战!宋、辽、金、夏,四国军队史无前例地出现在同一个战场!矢石乱飞,血肉四溅!危急之时,夏军已现败象,晋王察哥见状,抱定殉国之心引军出击,进攻萧合达部。萧部被击散,联军侧翼露空,然辽军和泾原军硬是顶住了金夏联军洪水般的猛攻,奋力反击!
四方几十万军队,在这个后世被称为银川平原的土地上厮杀不休。下午,夏军抵挡不住,开始溃退,耶律铁哥纵军猛击!金夏联军大败,被耶律铁哥一直追到夏都,伏尸十余里。
怀州之变,最直接的作用,就是把夏都兴庆府搅得一团乱。夏主李仁孝闻此噩耗,率领皇子,嫔妃,朝廷百官逃离都城,窜亡于塞北。匆忙之际下诏,一应国事,均委晋王察哥,命他为留守。
察哥苦劝李仁孝坚守兴庆,与大夏共存亡,并向女真人请求更多的援兵。但李仁孝如同当年的宋徽宗道君皇帝,去意已决,断不回头。察哥无奈之下,寄希望于和金军联手,阻击宋辽联军进攻兴庆府。
双方在夏都城郊再次血战,而这一战,输得更惨。平夏铁鹞子在辽军铁骑狂风暴雨般的打击下全军覆没!整个夏军精锐,几乎全部断送!女真人的损失也不小,两仗下来,金军将士只有一个感觉,西夏完蛋了,神仙也救不了它……
亡国的阴霾笼罩在夏都城头,正应了那句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就在兴庆保卫战即将打响的时刻,本来“仗义”救援西夏的金军突然连夜撤走,竟往北去。经此剧变,察哥近乎绝望!而兴庆城中人言汹汹,百姓如临末日!辽军铁骑狂风暴雨的表演暂时谢幕,接下来登场的,就是宋军威远砲发出的震天怒吼!
本来,泾原副帅徐成是有心理准备,要打一场攻坚战的。但事情的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威远砲一发,夏都为之颤抖。不两日,城中留守的文官武将,多有私自逾城而降者,并报告了城中情况,以及夏主李仁孝携子女后妃以及朝廷百官逃亡塞北的消息。
宋兴熙元年五月二十九,兴元府。
已是深夜,偌大个城市一片寂静,四周都是黑漆漆一片。只有城北方向,有一点亮点在飞快地朝城中移动。
东莞郡王府的大门突然砰砰作响,惊醒了门房里的仆人。深更半夜,敢来敲徐郡王的门,肯定是有紧急军务,否则,没谁有这个豹子胆敢来恶作剧。门人披衣执灯,隔着门问道:“谁?这什么时辰还来……”
“速报大王,前线紧急军情!”门外头的人显得很亢奋。
门人一边嘀咕着,一边拉开了门栓,当大门露出一条缝隙时,他赫然发现,外头一片灯笼,来的竟不止一人!他首先认出了张庆和马扩,参谋和机宜同至,非同不可!门人的睡意和恼怒一扫而光,赶紧执礼道:“马参谋,张机宜。”
“你快去禀报大王,天大的好事!”马扩按捺不住激动,一把执住门人的手喊道。
“是,是,小人,小人这就去!”门人连声应声,转身拔腿就往里头走,竟忘了招呼众人入内。
卧房里,徐郡王和妻子张九月已熟睡。徐九这些天太累,早睡得香了,还是张九月首先听到了侍女在外头呼喊,起身问道:“何事?”
“夫人,外头通报说,马参谋和张机宜是紧急要事求见大王。”侍女隔着门回答道。
张九月一听,不敢大意,一边推醒丈夫,一边下床去点了灯。徐卫睡眼惺忪,拿一双肘撑住床,半起问道:“这什么时辰?谁来了?”
“说是马参谋和张机宜,有要紧的事。”张九月说话间,已经取了徐卫的衣冠过来。
一听这两个名字,徐卫陡然清醒。他这两个老部下办事素来都有分寸,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绝不会半夜来闯家门。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前线!帮妻子服侍下,徐卫只穿了袍子靴子,扎了腰带就往外走,连幞头都没戴。
跑到厅上,已然一片灯火通明,上到马扩张庆,下到其他官员,没一个是坐着的,全都立在厅中央,热烈地讨论着什么话题。有人看到徐卫,喊了一句:“大王到。”众官这才转身上前见礼。
徐卫一边还擦着眼睛,一边问道:“何事?”
“大王,大事,大好事!”张庆一张黑脸上竟也泛着红光!
看着满厅亢奋的下属,徐卫心头一跳,脱口而出道:“西夏!是不是西夏!”
“捷报连夜送进兴元!宋辽联军已经攻破兴庆府!大王,西夏完了!”张庆笑容满面。
“哦?军报拿来我看!”徐卫精神为之一振!张庆随即呈上捷报,乃是泾原经略安抚副使徐成亲笔写下,报告称不久之前,宋辽联军攻破兴庆府,俘西夏文武官员数十,得降兵数万,夏军统帅晋王察哥在混战中率死士冲出兴庆城,被辽军追兵赶上杀死。而夏主李仁孝,以及子女嫔妃,以及西夏百官,此前已经逃离兴庆,奔往塞北。现在,辽军准备出兵追击,泾原军暂时在夏都休整。
看罢军报,徐卫高兴自然是高兴,但却没有其他人那般兴奋。因为党项人早已经日薄西山,横山地区一丢,已经注定其灭亡的下场,不过迟早而已。而且,此次伐夏,宋军只不过是去帮忙,辽军才是主攻。而且事前也约定好的,灭了西夏,得的地盘都归契丹人。
“兴庆府一破,西夏实则已然宣告国灭,纵使夏主脱逃在外,也是大势已去了。他就算逃亡塞北,也只能是丧家之犬。”马扩分析道。
“党项败亡,大宋少一宿敌,诸位不妨猜猜,女真人得知此信,是何感想?”有人问道。
“还能什么感想?”张庆扭过头去。“党项一灭,女真人就将独自面对宋辽两方,它没时间去有什么感想,只能准备接战。”
徐卫突然连“嗯”几声:“别忙,你们注意到没有,徐成的军报中提到,在大军扣城前夜,援夏的金军突然连夜撤走。”
“这有什么不对么?女真人眼见西夏保不住,独善其身,自己跑了,免得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张庆道。
徐卫摇了摇头:“前半句我赞同,后半句不一定。依我看,金军撤是必然要撤的,但他们不会空手回去。”
这句话引起了厅上众官的注意,不会空手回去?难不成女真人还趁火打劫不成?马扩琢磨着徐卫的话,忽然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