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顾小曼挥手,让伙计不要再驱逐他。她缓步走上前去,接过那乞丐手中的玛瑙叶子,不禁眼前一亮。虽说个头是小了点,颜色不算太透亮,有些污浊混沌,不过做工却极其精致,那叶子的脉络雕刻的清晰流畅。顾小曼将那东西捏在手里,透着冰凉,不禁喜笑颜开。更重要的是,这块叶子像极了两年前与张沐晨在西山上所见的红枫叶。古来就有红叶题诗定情一说,如今若是将此物送给张沐晨,再附上纸条题诗一首,实在是件风雅的事。
大概是那当铺老板见他衣衫褴褛,才敢用两块钱便打发他。顾小曼看了看那小乞丐,心中大为不忍。她打开自己的手包,掏了五十块的票子给他:“这东西我买下了。”
这下掌柜的可是急了:“哎呀,小姐,这您可是上当了,这东西哪里值得了五十块呢!五十块,都能买个大钻石的戒指了呀!”
顾小曼微微一笑,并未听从掌柜的劝告。小乞丐颇为惊讶,接过票子后便是连连的磕头谢恩:“小姐定是天神娘娘下凡间,来拯救这天下疾苦之人!天神娘娘的的恩德我永生难忘,来世一定要做牛做马报答娘娘,还请娘娘留下芳名,以便日后我报您大恩大德!”
顾小曼听惯了人家阿谀奉承,倒是没听过人家说她是天神下凡,听到此处不禁抿嘴一笑。不过见过这乞丐如此真诚,她心中又添了些感动。自己已不在人世的奶奶当年是诚心礼佛之人,爷爷顾振雄也是颇顺其意,每年顾家商号都要施米发粥,救济穷人百姓,便是被人称为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转世。奶奶去世后每年便由自己的母亲负责此事,也维持了顾公馆的好名声,不被人称为奸商霸主一类。顾小曼是素来不爱抛头露面的,这几年一直是她的心腹——也就是刘嫂的亲生女儿顾凌帮忙打理此事。
“做善事本就不是为求人回报,你若有心便也多行善事吧。”
大概是怕顾小曼反悔,又着急着给母亲治病抓药,这乞丐不顾外面还下着雨,重重地磕了个头后,一个转身便冲了出去。
顾小曼见一脸实诚的老板微微摇头,忆起刚才他的好言相劝,才想起在他店里耽搁了这么久,竟什么东西都没买,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加上她刚得了好东西心情上佳,便又掏出了五十块的票子:“实在是劳烦了,这钱就当是耽误了您的时辰,又让我在这避雨的心意吧。”
掌柜的一惊,却又恢复了平常的笑脸。他看出顾小曼定是个深藏不露的名门小姐,大概是一时兴起了才独自出门的吧。不过想想也是,一个大姑娘给自己的相好买东西,哪儿好意思带着下人一起呢。掌柜倒也没有太过推辞,却也不想白收这钱财,便吩咐了伙计搬来凳子让顾小曼坐候着,又亲自从柜台里取了一件绿水草玛瑙的砚台出来,笑脸盈盈:“小姐的好意我自然不敢推辞,只是无功不受禄,我见小姐您喜欢玛瑙,这东西虽不值您给的那么多价钱,也算是小店的一点心意了。”
顾小曼一看,更是欢喜。这砚台虽然比常见的方砚要小了些,却是个精致漂亮的东西。大概是这掌柜的以为自己买不起,一开始也就没拿出来。千种玛瑙万种玉,顾小曼生在富豪之家也未必能全认得清,不过贵重与否倒是次要,东西用着舒心才是重要的。这绿水草玛瑙的果真物如其名,整块都呈半透的碧色,深青色的纹理似水草般向四处延伸交错,蜿蜒缠绕,层次分明,青碧互衬,活脱脱的水墨之感。拿在手中更是清凉无比,像块冰似的,手指一挪开,那砚台上竟沁出了一层小雾珠。更难得的是这东西看似杂乱,研墨处摸上去确实平滑无比,实在是个上好的砚台。如此雅意,自然只有一个人配得上它。顾小曼心中欢喜,交给伙计包好。
掌柜的见她喜欢,心里舒坦了不少:“小姐能看上,自然是这东西的福气了。这玛瑙是好东西呢,摆在屋里是驱菌驱秽,安宅定居。只是今日天儿不好,小姐又孤身一人。不如小姐留个片子,小店着人亲自送到府上如何?”
顾小曼也生怕摔了这宝贝,不过自己从不带片子出门,思索片刻便道:“我倒确实是想送人的。你直接着人送去北街的沈府吧,说是送给沈府公子的。”
“北街沈府?可是沈状元府?哎呀,那真是这东西的福气啊,”老板厚实的手掌一拍,扶了扶那单薄的花镜,“沈府的公子,那是沈逸飞先生吧!那可是大画家啊。要说这沈府还真是,这沈老爷是前清状元,沈公子又是大画家。听说沈府的大小姐还嫁到了顾公馆呢,哎呀,那真是气派…”
掌柜的自然觉得遇到了贵人,奉承不断。顾小曼虽是听惯了奉承话,却也心里高兴。见外面的雨稍小了一些,不愿再多停留,便起身出了店门。
本来以为出来了没多久,却不料一眨眼的功夫天都要黑了。外面的雨还是淅淅沥沥的,商店便赠了她一把厚实的油布雨伞。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她的伞上,声音越来越密,伞也变得愈发沉重。天空上黑漆漆的压着一片片乌云,憋的让人喘不过气,这也许预示着后面还会有更大一场雨。
才走了不到一刻钟,顾小曼便觉得天气愈发沉闷了,喘气也有些困难。街上的店铺大概都看天气不好关了门,只剩下门前吊着的电灯黑漆漆的夜色下显得格外刺眼。渐渐起了些风,那一盏盏电灯在朦胧的雨雾中摇摇晃晃,让她有些发晕。顾小曼又坚持走了几步,感觉实在有些不妙,照这个样子怕是不能够走回顾府了。她忙转身想看看有没有黄包车,不料这一猛地转身却让她的世界天旋地转了起来,一头栽倒。
“顾小曼…”顾小曼的意识逐渐模糊,只见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正在靠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响亮的雨逐渐飘来,声渐入耳。雨水压下了炎热的暑气,也瞬间清凉了不少。这样的雨自然少不得伴着一阵大风,雨水被潲去了四面八方。本来是有节奏的雨滴,如垂丝千绪,此刻却被吹的七零八散,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顾小曼虽然有了意识,却还是昏昏沉沉的。此刻虽然微微有些冷,却觉得舒服了不少,心跳也逐渐放缓。她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在一处避雨的地方,身上并未湿透,便又沉睡了一小会儿。
这场倾盆大雨终于痛快地下了,滚滚的雷声从远处逐渐靠近,声音震耳欲聋。此刻突然有人在顾小曼的耳旁叫了一声,又好似动起了手,顾晓曼一个警觉猛地睁开双眼,意识也终于彻底清醒了。她发现自己正在一家商店的屋檐下,半卧在一辆黄包车上。由于起来的太猛,她反倒有些头晕,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只见有一少年正从地上爬了起来,吓了顾小曼一跳。而眼前的人见她终于醒来却有些慌乱错愕,但是转瞬便恢复了平静,深深地松了口气。“你醒了?”
顾小曼面前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微小的水珠顺着额前湿润的几绺发丝坠下,在黝黑的皮肤衬托下显得格外有男子气概。深蓝色的半袖衣裤有些粗糙却很干净,只是大抵因为下雨的缘故有些湿漉漉的。一条白毛巾搭在肩膀,一副黄包车夫的打扮。
少年倒是并未顾及到她眼中的惶恐之色,也不抬头看她,只是不停地掸着身上的泥,嘴里还念叨着:“刚才不知道从哪儿出来了个乞丐,跟疯了似的,过来就撞了我一个跟头。妈的,做善事竟然也要遭报应…”这样阴湿的天气,即便有屋檐遮挡,地上也早已被打湿了,少年身上沾满的泥渍也并无掸掉的可能,可他却仍然重复着。
“是你救了我?你…?”顾小曼觉得眼前人熟悉的很,却又实在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这么大雨天,除了我与那个疯子,还有谁会在街上,自然是我救了你。”少年的语气并不友善,大概是被刚才那乞丐影响了心情。“我叫何波,常在女一中门口等活儿,你也不必感恩戴德的看着我。”少年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
顾小曼松了口气,原来是他,怪不得看着如此眼熟。想到他因为救自己而被个乞丐撞倒在地满身泥污,顾小曼也是心怀愧疚。“我似乎是见过你。”顾小曼怯声道,“谢谢你,你今日的相助我会牢记在心的。”
“行了行了,就受不了你们这种念过书的人,说话一套一套的,”何波一脸不屑道,“谢我?谢字又值几个钱。虽说我救你倒不是为图钱财,不过你若真有谢我之心,比起这一番酸话,倒不如多给几个赏钱来的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