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起先并没有望见顾小曼，这下可算看见了。她身形一颤，嘴角有些抽搐。

    “这倒也不怪你们，毕竟是吴小姐自己先说，是顾公馆的千金的。”顾小曼一顿，环视着目瞪口呆的伙计们，缓缓道：“不过她说的倒也不算错。这位吴玉琼小姐，是我的表姐，原本也是暂时寄住在顾公馆的。”

    几个伙计一听“暂时寄住”四字，一齐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一个暂时寄住在顾公馆的表亲，也这样大的口气说自己的顾公馆的千金小姐？

    “虽然她已经被顾老爷赶出顾公馆三年了，但好歹也是曾经住过。”方静琬适时地添油加醋了一句，更让几个伙计对吴玉琼嗤之以鼻，干脆不再招呼她。

    “大表妹还不知道吧，外公已经决定让我和母亲搬回顾公馆了，一会儿就动身。”吴玉琼见自己失了面子，已经难堪到了极点。如今既然顾小曼与方静琬以此为题，她也总算有了反击的机会，脸上不无得意。

    顾小曼脸上却并未有惊讶的神色，只是极平稳的口吻道：“是啊，所以我得恭喜表姐，又有机会住进顾公馆了。”

    旁边的伙计虽然看戏看的热闹，可唇枪舌战是小事，万一吵急了在店里打起来那就是大麻烦了。一个有些头脸的伙计旁跑了过来：“顾小姐，大热天的，要不要进里面的贵客间喝杯茶？您想看什么，让伙计给您送去。”

    “也好，”顾小曼望了一眼方静琬，相视一笑。“茶要碧螺春。还有，我刚才听你们说什么上好的翡翠镯子。我前几日刚摔碎了一个，正愁没得带，先拿来给我看看。”

    “哎哟，顾小姐您的手腕长的可真是好看，配上那镯子肯定更好看。我这就给您拿。您跟我请。”顾小曼与方静琬跟着伙计便进了里面的贵客间，只剩下气的脸色发青的吴玉琼。

    “顾小曼，我早晚让你好看。”吴玉琼望着顾小曼的背影恨恨道，说罢便回身要走。

    “哎，顾…不对，吴小姐，您的手包！”一个伙计提醒着。

    吴玉琼回身，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一手夺过自己的手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经过这么一闹，顾小曼的心情反而好了。虽然这翡翠镯子是大价钱买的，自己的年龄其实也衬不上，不过看着它便高兴。方静琬更是买了不少东西，两人都是满心欢喜。

    “静琬，听说畅观楼新开了家瑞文斋，书是齐全极了，你不如陪我看看。”

    “我已经走累了，何况咱们买了不少东西，难不成还要抱着一摞书？”方静琬有些不愿。

    “静琬，很近的，”顾小曼摇了摇方静琬的胳膊，“反正我明日要回顾公馆了，直接让他们送去，用不着咱们拿啊。”

    方静琬无法，只得继续陪她逛。方静琬是不爱读什么国学古籍的，只是偶尔看看小说罢了。不料这儿的书确实品种齐全，就连英文的书籍也有不少。更难得的是连店员都能讲一口英语，实在是难得。

    “我好想开一家这样的书斋，”出门后，顾小曼畅想道，“一边卖书，一边与文人墨客来往，多么风雅。”

    “我倒是也喜欢那个地方，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开。你负责卖国学古籍，我负责卖英文小说，相辅相成。”方静琬道。

    “就这么说定了！”顾小曼满心欢喜，转瞬又摆了一副疲惫的面孔。虽然太阳已经不似中午那么足了，可还是不凉快。两人一路走过来早就出了不少汗，有些脱了水。“静琬，我有些累了，可是咱们的车还在老远呢。”

    “现在喊累，倒不知刚才是谁非喊着要去逛书斋。”方静琬无奈道，“唉，我也走不动了，远处有些黄包车，叫一辆过去吧。”

    可今日不知怎么了，顾小曼竟又看见了熟人。这可是连续第三日见他了，她不禁向远处招了招手：“喂，何波！”

    何波今日没有淋雨，自然不像那晚有些狼狈。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有些发黄的白色旧马褂却是干净的很。咧嘴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与他黝黑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哎，是你？你不是中暑了，在家休养？”何波起身，问道。

    “我好了，所以出来买点东西。”

    何波看了看顾小曼，又望了望方静琬，脸上露出了微微怪异的神色。顾小曼这才想起来，两人都穿着华丽，又买了不少东西，一看便是富家千金的样子。顾小曼虽然有些紧张，不过何波一直认为自己是富家小姐，如今被他看出来便看出来吧。

    方静琬倒是也没敢问，何况也是累的不行，便与顾小曼上了车。要说这何波的体力还真是不错，一下拉两人一起坐在黄包车上，他却一点都不显得吃力。虽不至于说是健步如飞，可也算是步伐矫健，车拉得稳稳当当。

    不一会儿，便到了方静琬停车的地方。方静琬自然是给了多出几倍的钱，何波也是个识相的人，一声不吭的接下了。

    “今儿真是巧。还有，谢谢你昨儿送我回去。”临走前，顾小曼回头说道。她莞尔一笑，露出了深深的感激。

    “顾小曼！”何波叫住她，让顾小曼再次回头。何波欲言又止，最后生硬地吐出一句：“以后不要独自出门了，小心意外。”

    顾小曼一愣，不知该如何应答。何波也觉得自己的话说的生硬，又补了一句：“你身体不好，又穿得华丽，万一又晕倒在路上，没准就真被人绑票了。”

    顾小曼捂嘴一笑，走上前去，细细地看着这男人眼中流露出关切的眼神。照着西洋的礼仪，顾小曼上前一步，轻轻拥抱了一下何波。一股比那晚更显浓郁的烟草味儿刺进了顾小曼的鼻子，顾小曼一皱眉，赶忙松开了他。

    “我先走了。”顾小曼的神色有些怪异，转身便上了方静琬的车，只剩下原地发愣的何波。

    方静琬可是目睹了整个情节，现在只剩下两人，自然是要问的。她调皮地笑容定格在脸上，斜瞟了顾小曼一眼，语调夸张地问：“哎，那是谁啊？我看你们关系很亲密嘛。”

    “算不上亲密，”顾小曼的神色有些黯淡，语气也是淡淡的，“我怀疑他…”

    “怀疑他什么？”方静琬一愣，却又因为开着车没法看见顾小曼脸上的表情。

    顾小曼眯了眯眼睛，却又突然放松深呼吸了一口气，“没什么。”

    “怀疑他对你有想法？我们小曼长的跟小仙女一样，是个男子都会动心的。”顾小曼本想解释，却又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唉对了，那位张沐晨少爷呢？两天了我都没听你提起他，你们俩还好吗？”

    顾小曼的脸色稍微放松了下，“还好，他快要回来了。”

    “回来便好啊。”方静琬正说着话，却看见前面有个瞎眼的算命半仙儿。“唉，你看那人。装得神神叨叨的。瞎眼算命的都敢说包治百病了，要医生还有什么用。”

    顾小曼抬眼一看，那算命的举了个“包治百病”破布幡，拿着根破木棍，大热天的却穿了一件黑色长袍子，实在是滑稽。顾小曼不禁抿嘴一笑。

    “哎，我记得晨少爷也是学医的是吧。以后咱们晨少爷以后可别也来这出。”

    顾小曼又扑哧一声笑了，“你想什么呢啊。”

    “我想什么？想想万一这医馆嫌你家晨少爷的留洋学的西医医术不行，他岂不是要带着一箱手术刀子什么的走街串巷？别说是病人了，死人都吓跑了呢。”

    “你净瞎说。”顾小曼彻底被她逗笑了。

    两人正说的开心，方静琬却猛地一刹车，把顾小曼也吓了一跳。敢情是那个瞎眼的算命半仙儿，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路中间。还好方静琬刹车及时，不然定是要出人命了。

    可方静琬明明没撞着他，那瞎眼郎中却直愣愣的躺在了地上，四肢还抽搐着。他原本戴着的墨镜已经摔到了老远，这可把俩人给吓坏了。方静琬急忙下车查看，顾小曼也忙跟着下了来。

    “哎哟…”算命的在地上呻吟着。

    “哎，你怎么样了？”顾小曼吓得花容失色，本想上前扶他起来，可方静琬却一把拦住了她。

    “哎哟…腿折了…”

    “腿折了？我瞧得真切，根本就没撞着你。躺在地上装什么死，还不快给我起来！”方静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见这算命的躺在地上无病呻吟，气不打一处来。

    “哎哟…撞了人还不认哪！”那算命的虽然瞎了眼，可是一个准儿就抱住了方静琬的腿。方静琬本来穿的只是刚及膝的半裙，整个小腿都裸露在外面，却被这算命的两只手却死死地抱住了。她本来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如今却受了如此轻薄，真是又气又羞，脸红的跟个苹果似的。别看她平时一副凶悍的样子，可终究是脸皮薄的姑娘，遇到这委屈事儿自然是难堪得紧。她本想一脚甩开他，那算命的却怎么也不松手。

    “哎唷，怎么往人大姑娘腿上摸啊，真不害臊！”旁边已经有围观的路人开始议论纷纷，大姑娘小媳妇都是红着张脸不敢看。几个年老的妇女在旁边表面指责着那个碰瓷儿的半仙儿，可是却没一个人愿意上来搭把手。

    听见周围人的议论，方静琬的眼泪珠子已经哗哗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