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黑漆漆的幕布般将繁星皓月遮了个严严实实，只偶尔从草丛中传来几声微弱的虫鸣。

    顾凌虽是一向的沉着冷静，可听闻此等大事也不禁心中忐忑，心中暗暗想着近来一些蹊跷古怪之事，此刻倒是变得豁然开朗。

    “哎呀，我差点忘了！小婷！”

    “小婷？”顾凌疑惑。

    吴玉琼此来所说的消息实在是太过意料之外，让顾小曼一门心思只想着与顾凌说这件事儿，这一来竟忘了刚才进门时，小婷因为在翻自己的抽屉，已经被下人不知带到了哪里。

    此时已经过去了小两个钟头，也不知道小婷到底如何了。毕竟刚才经过吴玉琼的一番话，就连顾凌也没看出此事有什么疏漏之处，也许小婷真的是被冤枉的！

    顾凌听闻这事儿，虽然没弄清楚小婷偷东西的原委，不过至少邵雅琴一事已经解释通了，便边劝着顾小曼不要着急，边小跑着出门寻小婷。

    而顾凌将小婷带来时，顾小曼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仿佛要炸掉一般。

    此刻的小婷双颊已经高高肿起，是真的被人掌了嘴。她适才梳得整齐的头发已经散乱得不成样子，脸上施得薄粉也已被汗水与泪水浸湿透了，脸颊上一片红一片白，难看得很。

    一见到顾小曼，小婷的眼泪便哗哗的流了下来，一看便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她大概是哭了太久，适才也喊了不少话，此刻她嘶哑的嗓子只能发出令人听得心颤的呜咽，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即便心中有千言万语，如今也只晓得冲着顾小曼流泪。

    幸而还有顾凌搀扶着她，想来只要稍一松手，小婷便会瘫软在地上起不了身。夏日的衣料本就单薄，小婷裤子的膝盖处已经几乎磨了个穿。

    而顾小曼的眼泪珠子也溢了出来，心中隐隐作痛。无论如何，下午时候总归是邵雅琴下的手，何况小婷只是脸色惨白又挨了一巴掌，但顾小曼已经是心痛怜惜。而此刻的小婷已经伤痕累累，加上竟是因顾小曼自己的一时之怒让下人将她带了去，才受了这许多的皮肉之苦，顾小曼又怎能不自责！

    “小婷！”顾小曼顾不上什么身份，连忙上前帮着顾凌一起搀扶，让小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而小婷却挣扎着起身，又满眼含泪地跪在了地上，朱唇微启，口中呢喃着，“小姐，我…我没有…真…的没…偷…”

    “我知道，我知道了，”顾小曼已经管不得她是否真的偷了什么东西，看着小婷受了这样大的折磨早已心中愧疚得不成样子。顾凌的心中也是颇为唏嘘不忍。

    “大小姐，这…”

    顾小曼这才注意到，这几个适才将小婷带下去的下人正呆愣得站在屋中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本来心中还想着也许能来讨个赏，却眼睁睁得看着顾小曼竟然对这丫头受伤颇感心痛，似乎那丫头什么都没做错似的。然而他们已经进了来，即便心中已感情况不妙，可是大小姐没说话，他们也不敢私自告退。

    “刚才是谁动的手？”顾小曼秀眉紧蹙，责备着几个下人。

    几个下人一对眼，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大小姐息怒！”

    “少来！”顾小曼还未言语，顾凌便抢先开了口。顾凌拿了个靠垫，搀扶着小婷慢慢向后靠去，又喂她喝了两口水，这才走到顾小曼身旁道：“小姐不知道，我去找小婷的时候，这几个人可是脾气大得很，比那衙门里的官大爷还要威风。几个男人对着小婷拳打脚踢，口中还净是肮脏**之语，实在是没了王法！”

    顾小曼起先只以为是掌嘴，哪里料得这些平日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下人竟这样猖狂，拳打脚踢不说，竟然还调戏小婷。心中气儿不打一处来，“竟这样荒唐？！”

    “冤枉啊，小的只是奉命…”

    “奉什么命！”顾凌从小在顾公馆长大，也算是受过不少委屈，最见不得这些在主子面前摇尾巴，关起门来便咬人的狗奴才，“别以为大小姐脾气好，你们跪了一地求饶便可。你们这般欺上瞒下，以为能蒙骗得了大小姐？”

    “大小姐。”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地凑近顾小曼。顾公馆的下人哪个不知顾凌的脾气，自然是不与她去争辩什么，现在这个形势，只需打动了顾小曼即可活命，“大小姐，这是刚才您让我们…”

    “我让你们什么？”顾小曼略一低头，嘴角挂着一丝嘲讽。

    顾凌从小受屈却从不言语，然而顾小曼其实是心中明了的。顾凌以为顾小曼是大小姐，又一向心慈手软，自然是不了解这些下人私下里是如何为非作歹，生怕她被蒙骗了事。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顾小曼与顾凌从小便情谊深厚，当时虽然年岁不大，可脑子里却竟是小聪明。顾小曼机灵，只要一见一向慈母般的刘嫂面带忧郁，或是顾凌有时声称是不小心才在身上摔了伤，顾小曼便知道她们定是在顾公馆受了委屈。

    虽然是身为大小姐，可顾小曼毕竟年岁尚小，下人们有时说话做事并不那样避讳，这才让顾小曼总能将事情了解个清清楚楚。顾小曼总是将顾凌与刘嫂所受得委屈暗暗记下，之后便常常约了静琬或是沐晨几个少爷小姐，无论是明着拿石子弓射人，或是背地里捣乱，总之是给这些欺负顾凌与刘嫂的下人使坏。而无论是否被发现，他们终归是少爷小姐，下人们又能拿他们如何？何况他们哪里知道，顾小曼这是给顾凌和刘嫂出气呢。

    别说顾凌恨，顾小曼更是恨。虽然顾小曼心地善良，但也只是不将这些人想得十恶不赦罢了，并不代表能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所以顾凌以为顾小曼高高在上无法体会，可顾小曼从小便将这些嘴脸看了个清楚，又怎会容忍这样的不正之风？

    “是小姐您说，这丫头偷了东西…让我们…”

    “让你们什么？”顾小曼嘴角一翘，并不正眼看他们，便回身向小婷走去，又坐在了她身旁。顾小曼身板挺直，冰冷的眼神中并没一丝暖意，“说啊，让你们什么？”

    “掌嘴，如果不招，就送到…局子…”一个下人口中呢喃着，然而那声音却越来越低，到了最后便已听不见了。

    “这是我说的？”顾小曼微一皱眉，仍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几个下人心中发颤，不晓得这平日和颜悦色的大小姐怎么今日竟这样不通人情。他们甚至已经不敢用余光互相使眼色，因为顾小曼正直直地盯着他们。

    “大小姐在问话，你们聋了吗？”顾凌身材高挑，而几个下人却是跪在地上，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这凌厉地声音便像从天上传来的一般，相比于顾小曼，更让人觉得心中害怕。

    “是…表小姐…”

    “既然是表小姐说的，怎就赖到了我头上？何况，表小姐让你们拳打脚踢，口出秽语了？”顾小曼脑中又回旋着顾凌的话，想起他们私下那猖狂的嘴脸，此刻又见他们一个个吓得浑身发抖，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只觉作呕，不愿再与他们费什么口舌。她缓缓起身，一字一句道，“表小姐一说，你们便一个个拿着鸡毛当令箭，为所欲为吗？”

    “大小姐饶命…”一个伶俐的下人知道顾小曼是铁了心肠要为那丫头出气了，便响当当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似乎不知道疼似的，“是我们愚钝…”

    另外几个下人一看，也都心有灵犀似的，连忙开始磕响头。一时间，这顾小曼客厅中的地板咚咚作响，再听着他们都自顾自的嘴里念叨着些什么，只觉得跟打鼓唱戏似的热闹。

    “别在这扰我清静了，都自己去账房认罚，扣你们半年的工钱。正巧你们是四个人，那正好，就俩俩对着，刚才抽了小婷多少下，就加上十倍互相抽给你们自己。再饿上半年，我就不信你们不长记性。”顾小曼说罢，便再不看他们一眼。

    顾小曼此举，倒是令顾凌有些出乎意料。要知道，顾小曼一向是重赏轻罚，更别提这等让下人互抽的命令，实在是与以往的处事风格颇为不同。不过近些日子，顾小曼倒确实是长大了不少，为人处事早与以前大有不同。

    从前即便顾小曼头脑聪明，可终归是有些胆小，有些畏首畏尾，凡事即便顾凌出了主意，顾小曼也不一定能够狠下心来。然而此刻的顾小曼却如脱胎换骨般，不仅有了主见，更懂得如何掌控。

    能够狠下心来，才能做成事。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小姐放心，我会派人盯着。”顾凌嘴角挂上了一抹笑容，向顾小曼微一颔首，便回头对几个惊慌失措，快要吓得屁滚尿流的下人道，“都把脑子放灵光点，可别数错了数。否则，就要重头再来了。”

    小婷喝了些水，又歇了这么会儿，倒是也缓过来了些。见顾小曼为自己出气，便又湿了眼眶，豆大的眼泪珠子忍不住涌了出来，“小姐…”

    “别怕，”顾小曼心中愧疚，低声道，“是我的错…”

    小婷咬着下唇，连连摇头。顾小曼拍拍她的肩膀，“好了，现在已经回来了。”

    “小姐，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小婷这一说，顾小曼才想起了自己只顾着生气，还没看是否真的丢了什么东西。她示意小婷不要害怕，便起身走到自己的书桌旁，拉开抽屉——

    吴玉琼的那封罪状，早已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