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院中是又脏又乱,刚才那个壮汉也是邋遢得很,可叶晴与魏三的这间屋子虽然简陋,却是非常干净整洁。也因着新婚的缘故,一应的床单被罩都是新的,虽然料子不名贵,摸上去也还算柔软。
“晴儿跟我说了,你是顾公馆的大小姐。我还说着,人家身份尊贵,怎么会过来呢,可是晴儿偏说你会过来。看看,我还真是脑子笨。”进得屋中,魏三为了这屋中能宽敞点,不停地挪动着那仅有的几样家具。
“小曼,真是对不起,让你只能坐在床上,”叶晴为了顾小曼倒了杯水,脸上不无歉意,挂着一丝苦笑,“以前魏三哥是一人,要了凳子也无用。我们才刚新婚,也都没有准备好。你大老远的过来,让你受委屈了。”
“别这么说,”其实小曼心中介意的倒不是这屋中简陋屈了自己,更是怕屈了叶晴,“别忙了,我不渴。”莞尔一笑,又转首望着忙前忙后的魏三,笑道,“你这丈夫还真是勤快。”
叶晴自然是低头浅笑,魏三也摸了摸后脑勺,甚是不好意思。“我这人听不得夸。别夸了。”
看这小院这样清静,一点都没有办过喜事的样子,顾小曼不禁奇怪,“今天不是你们大喜之日吗,怎么这样清静,难道是我错过了,已经办完了?”
叶晴微一尴尬,魏三却是心直口快,道明了缘由:“嗨,终归也没有几个人。与我能称兄道弟的,”魏三咧嘴一笑,“也大概都是些车夫。都忙着拉活,聚一聚也就散了。”
“哦,”虽然叶晴尴尬,可是顾小曼倒是没那样强的贫富意识,所以也并不觉得如何,“早知道我就早点来了。”
见这魏三对叶晴这样好,从进屋之后全都是自己忙前忙后没有一刻消停,顾小曼扑哧一笑。望着他的身影,想起自己的梦还真是准极了,竟这样像。不过想起那个梦,却又想起了另一个人…
“可惜我与他们不熟,想来早来了也无事,你们也忙不开。”本来是想问,那个人有没有来,可是话一出口,竟变成了这样不尴不尬。
“怎么不熟!”顾小曼虽然没问出口,可是魏三却道了出来,“有个叫何波的,听晴儿说与你熟识呢。”
听到他的名字,顾小曼不知怎地心中一颤。假意无事似的,随口问道,“哦,我倒是认得他。他还好吗?”
“他啊,不太好,”魏三刚才一直是一脸喜气,说到这事儿却是一脸愁容,“他啊,听说是生了场病,身子骨也不行了,好久没见着他拉活了。今天一来,脸色也是不好看,透着晦气。”
“三哥,别瞎说。”叶晴微微皱眉。一来是怕小曼担心,二来这是大喜的日子,提什么晦气之类的字眼,也实在是不吉利。
他病了?顾小曼早已听不见魏三与叶晴的对话,满脑子都想的是与何波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样子。他临走时,才刚从警局出来,满身都是伤痕,看着让人触目心惊。
他真的病了吗?她想着这样一个为了亲妹妹大打出手的男人,竟然也有脆弱生病的时候。脑中的画面不禁停留在了她将他从警局带走时。那日经了警局那帮人的拷打,身上伤痕累累,他在车中坐都坐不住,只得斜躺着。而他的头就这样躺在顾小曼的腿上,汗渍与泥渍浸透了薄薄的旗袍,可她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疼了他。
“小曼?”叶晴见她愣神,以为是她与魏三说的话太多,让小曼插不上嘴,听得不耐烦了。“三哥,你快去做些饭菜来吧。都这个时辰了,小曼还没吃饭呢。”
“哎,好,”魏三痛快地答应着,“你们聊着。”
“小曼,别理他。他就是人来疯,平日一声不吭的,一来了人,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叶晴赶走了魏三,重新坐在了小曼的身旁。口中虽是埋怨,却又洋溢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幸福。
小曼自然是听出了这中间的语气,自然脸上也是挂了笑。今日是叶晴的大喜日子,自己自然不能总是想着生病的何波,让叶晴心中不悦。她暂时遗忘了那件事,细细地看了叶晴,嘴角又浮起了一抹笑容。
不知是不是爱情的滋润,叶晴的皮肤比以前更加的细致了,又白又嫩,哪里像自己整日操劳,脸色里透着蜡黄,不得不施些粉遮盖一番。叶晴微微一笑,还像以前一般,笑成了两条细长的月牙,甚是好看。这屋中只有一盏并不太明亮的煤油灯,远远地照映在叶晴的脸上,尽显温柔可人。
“你就别盯着我看了。”叶晴见顾小曼只一味的盯着自己,也不说什么话,感觉心中不好意思。她的双手牵起顾小曼的双手,紧紧地握了握。
而这一握,却让顾小曼心中一惊。因为叶晴的双手已经不像脸蛋这般细嫩,自己已经明显感觉到了粗糙,似是有一层枯燥破裂的皮在摩擦着,有些地方甚至还长了茧子。顾小曼怕叶晴尴尬,故意没有低头去看,可是看着她这年轻的如花笑颜,又摸着她这双想来十分操劳的双手,鼻子一酸。
“怎么了?”叶晴见顾小曼湿了眼眶,轻轻问道。
“没有,”顾小曼勉强地扯出了一丝笑,又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不小心溢出的泪珠,“我是替你高兴。我看他对你很好。”顾小曼掩饰着自己的表情,口中编着谎话。
提到魏三,叶晴自然是心中甜蜜的,脸上不自觉的便浮起了笑容,和顾小曼脸上的表情着实不同。叶晴低下了头,脸上浮起红晕,喃喃道:“他…对我很好。”
“对你好就好,”顾小曼越说越心酸,眼泪更是哗哗地往出流。“你父母终于同意了?真是再好不过了。我才刚来,便看出了他对你十分体贴,想来伯父伯母也是看重了他的人品,并不在意贫贱。”
听得顾小曼这话,叶晴脸上的笑容收敛,似是铺上了一层阴霾。适才白皙的小脸此刻像蒙上了灰,叹了口气,苦笑道,“也许吧。”
顾小曼只顾着自己哭,用袖口擦着眼泪,遮挡着自己,自然也并未抬头看叶晴的反应,仍是自顾自的念叨着,“家世,才学,富贵,不都是身外之物吗。唯独人品贵重,对你好,才是实在的啊。”
说到这,一颗滚烫的泪珠子竟落到了顾小曼细嫩的手背上。而这眼泪珠子,竟是由叶晴的脸上滑下的。
“叶晴?你怎么了?”顾小曼这才抬头,见得叶晴竟是满脸委屈,早已哭得不像样子,但还忍住不发出呜咽之声。“怎么,魏三对你不好?”
“不,不,”叶晴眼皮一抬,也跟着顾小曼一般用袖口擦着泪,使劲儿吸了吸鼻子,笑叹道,“他对我很好。只是…只是大概也只有你,能够体谅我心里的苦了。”
提到心里的苦,又想到以前叶晴所说之事,顾小曼心中明白了七八分。想必,是叶晴的父母最终还是没能同意。“那…”顾小曼心中担忧,开口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问。
叶晴回过神来,扯出了一抹笑,像是无所谓,“没什么。只是他们二老最终还是嫌魏三哥家贫,”她的眼神是那样黯淡无光,可还强颜欢笑着,“没关系,他们奈何不了我。看,我不是还是嫁过来了。即便…即便大喜之日都没能办得像个样…”
毕竟叶晴是一个姑娘,即便装的多么坚强,内心深处也总是柔软脆弱的。一个姑娘的终身大事,一辈子也就只有这么一回,可是却没能办得如愿,怎能心中不委屈?不求奢华气派,可也总要办的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可如今叶晴的大喜之日这样草草敷衍了事,想必这大婚的喜悦也被这冷清消磨得所剩无几了。
看着她笑得勉强,顾小曼更觉心酸。当日叶晴说魏三家境贫寒之时,顾小曼便已料想到事情不会那般顺利。不过既然叶晴喜欢他,顾小曼自然也会支持。何况自己是顾公馆的大小姐,若是他们缺金少银,她当然可以随时解囊相助,也就解决了叶晴的爹娘嫌弃魏三家贫一事。不过,以叶晴的性子,未必会接受这般施舍。
不过见叶晴所住的地方这样简陋,心中又是这样不悦,顾小曼实在是心中不忍。又想着刚才出门前心中所想之事,本来还琢磨着如何开口为好,现在也顾不了那许多了。
“叶晴,还记得我那次生病,你去看我的那套小院吗?”
叶晴微微一思索,便想了起来,“是啊,花枝胡同吧。
顾小曼见她记得,心中喜悦,“那,你愿不愿意搬到那处院子去住?”
“什么?”叶晴并未明白她的意思。
顾小曼紧紧地握着叶晴的手,“叶晴,这是我的一处私宅。有时在顾公馆腻了,也会过去住一住。平日里冷清无人,倒是荒废了。你愿不愿意过去陪我住上几日?”
叶晴虽然天真,可也不是愚蠢之人,这一提点,便明白了顾小曼的意思。她有些苦笑,微微摇头,“小曼,不必了。我在这里住的很好。”
顾小曼深深吸了一口气,生怕她误会自己有意施舍,忙解释道,“不行,你们一定要搬过去,就算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