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满是燥热，寂寞的蝉儿在躲在树荫里嘶鸣着。

    天空中一片乌云闪过，原本洒在刘延康脸上的阳光也被慢慢抽走，直到最后一束。

    “那么，就借助别人的势力。”

    顾小曼从未想过，眼前这位面容和蔼，原以为只知读诗作词、品茶论画的教书先生，竟能阴沉着脸说出这般话。当然，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

    见顾小曼的眼中透着些许恐惧，刘延康苦笑道：“是不是突然觉得，我并不像你想的那样…那样单纯？”转而低头，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但凡是咱们这样的出身，怎么可能真的脱离污浊，寻得净土呢？要么做，要么逃。我不愿做，便只能逃避。可你逃不了，那么我也只能将我所知道的告诉你，让你做好。”

    顾小曼愣神片刻，突然露出笑容，“不，”她微微摇头，“我应该谢谢你，对我这样真诚。”

    是的，他的头脑中到底有多少黑暗的东西，这已经无妨了。他到底是不是会逢场作戏，这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顾小曼知道，他所说的话，正是在帮助自己，突破瓶颈。

    也许，也是在让自己，脱离最后一点纯真。

    “那么，请老师告诉我，要如何借助别人的势力呢？”口中说着这样严肃的话题，她的脸上却仍是洋溢的笑容。

    刘延康自然也是喜欢这样的谈话环境，觉得一切都可以但说无妨。他微微一笑，“这很简单，你没有势力，那么就先找一个有势力的人来保护你。若是有一天，这个人的势力能变成你的势力，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顾小曼微微眯眼，便明了了他的意思，“你是说，爷爷？”

    “嗯，”刘延康微微点头，似是赞扬，“反正顾老爷这般关心你，巴不得你都能在他的庇护下。虽然你借助他的势力为所欲为还有些困难，不过若是用来自保，倒是足够了。当然，也包括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甚少听得刘延康这般有逻辑的言辞，顾小曼不禁心中暗暗敬佩。从不愿染指生意，却都能把这些看得头头是道，也能懂的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必也是刘延康的父亲耳濡目染了。这刘老爷看来也定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能够垄断山东一省的盐行生意，自然是不可小觑的。也许那刘老爷的头脑，和自己的爷爷顾老爷很有一拼呢。

    “借助爷爷的势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人…”顾小曼口中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在花园中踱着步子。突然，她一个转身，笑颜如花，“我们去叶晴的婚礼吧！”

    “哈哈，好！因着有二爷的事儿，我去看一看便罢，就当是送你。你今日倒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顾小曼正在兴头，哪里能有心思等待，只回屋取了些东西便出发了。又何况此刻已经快到了黄昏，连太阳都落了山。自己多心了一天都没敢来，也不知叶晴的喜事办得如何了，一丝愧疚涌上心头。

    手中拿着喜帖，可这魏三的住处实在是太过偏僻，那黄包车夫绕了那胡同好几圈才找到地方。

    已掉了漆的木门上，贴着一张粗糙红纸剪出的喜字。若是没有这字，别说顾小曼，那黄包车夫都只会以为这是一处小门，哪里会想到这是一户人家，就算是再绕上几圈，也未必能找得到。

    打发走了黄包车夫，顾小曼不禁有些发呆。门内已经听不得一丝动静，相比这喜事定是办完了。想得自己三年的好友大婚，竟是没能赶上，心中遗憾，更是难过。

    “好了，快进去吧。”刘延康轻声劝着。

    吱吱呀呀的木门被打了开，映入眼帘的只是一方狭窄的小院。甚至，这只能说是一条小院，因为实在是太过狭窄。

    右侧是并排的三间小屋，看样子也都只是将将能放下一张床的大小。见那窗户纸也都被风刮得破裂了几块，甚至能透过窗子能径直看到屋中壁角的蜘蛛网。

    这般简陋，一点都看不出办过喜事的样子，不禁让顾小曼与刘延康怀疑是否走错了门。正无计可施，第一间房中却出来个男人。

    那男人满脸尽是灰尘，一副邋遢的打扮，头发也像杂草一般竖立着。他脚下踢踏着一双脏兮兮的布鞋，使劲儿清了清嗓，又重重地咳出了一口痰，吐在地上。之后又取了院中旧脸盆上一条发黄的毛巾，顺手搭到了肩上，转头才看到了门口的顾小曼与刘延康。

    在自己的住处见得生人，自然是心中疑惑的。但见两人都是衣着不凡，尤其是顾小曼，挂着相的大小姐。所以虽然不认识，倒也还算客气，“你们是…”

    顾小曼见他行为粗鲁，心中有些害怕，更有些怯生，只微微退后了一步，望着身旁的刘延康。刘延康自是明了她的意思，所以客客气气道，“这位小哥，我们是来找叶晴姑娘的。”

    “叶晴，叶晴是谁？”即便那人尽量客气着，可大概是习惯了扯着嗓子说话，声音大得很，又是粗声大气，让顾小曼更是心中发紧。

    “我们是照了这帖子来…”边说着，刘延康从袖口中取出了喜帖，递到了那人眼前。“我们是来参加…”

    “哎哟，别给我看，别给我看，”那人脏兮兮的手直接推了刘延康的手，“我大字都不识一个，你不要给我看。这里都是老爷们，哪有什么叶晴。”

    “大哥，麻烦你了，我们大概是走错路了。”顾小曼躲在刘延康身后，再也受不得这人乡野匹夫般的粗鲁，一刻也不想多待。何况这院子肮脏不已，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难闻的怪味，才来了一小会儿，便已经好几次想要作呕。而且既然他已说了叶晴不在这里，那更是快些走掉为妙。

    刘延康无奈，也只得拱手道，“多谢你了。”

    顾小曼再也等不得，只想赶快冲出这院子，回身便向院门口冲了过去，然而却与一个人撞了满怀，险些跌倒。

    “哎哟！”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小曼！”

    “晴儿！”

    刘延康从后扶住了顾小曼，而定睛一看，这对面被撞倒的姑娘正是叶晴。而被撞倒的叶晴正躺在一个男人的怀中，也同时看见了小曼，心中欢喜不已。

    “小曼，你真的来了！”

    顾小曼穿着高跟皮鞋，适才跌倒时不小心崴了脚踝，有些隐隐作痛。不过现在哪里还顾得上那些，见到叶晴的喜悦已经完全让她忽略了疼痛，“叶晴，你还好吗！”

    说着，两个姑娘便抱在了一起，兴奋不已。

    见到熟人，顾小曼自然也不再那般害怕，回身对那邋遢的人道，“不是说没有叶晴的嘛！”

    她本是想发怒，不过毕竟是大家小姐，习惯了低声细语。这话一出，尖声细气，倒像是撒娇似的，让那粗壮的汉子一下红了脸。“这…这不是三嫂嘛，谁知道三嫂叫什么…”

    “小曼，刘老师，这是三哥。”顾小曼偏头看去，一件黑色粗布褂子，脚下踩着一双干净的布鞋，那叶晴的丈夫魏三简直与自己的梦境中一模一样。这叶晴已经被他扶了起来，可他却仍没松手。手臂环绕着叶晴的双臂，像是手心里的宝贝，生怕她再摔了一般。

    见顾小曼注目，叶晴才反应过来，连忙推开了魏三的手，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哎哟，新婚夫妻嘛。”顾小曼开着玩笑，看着叶晴脸上的红晕更加深了，心中也是却是甜蜜得很。见得这魏三虽然贫穷，却果真是待她极为体贴，顾小曼心中也是替她高兴。

    “嘿嘿，”魏三见妻子推开自己的手臂，也知道自己有些鲁莽了，便咧嘴笑了笑，“是顾小姐吧，晴儿念叨着你呢。啊，这位是刘先生吧。你们聊，你们聊，我去把这些菜做了，咱们晚上吃一顿好的！”

    说到这，顾小曼才看见这地上散落着些菜。想必是刚才叶晴摔倒，魏三一看便着了急，再也顾不上其他了，只想着去扶她，而这菜便散落了一地。

    “不麻烦，不麻烦，我这就走了，”刘延康蹲下身子，帮着魏三一起捡着菜叶，“我还有些事儿，只是来看看你们。”说着向顾小曼使了个眼色。

    “啊，怎么刚来就要走？”魏三看起来是个性格耿直之人，也极为真诚，“这怎么行！无论如何也得留下吃顿饭！晴儿念叨着晚上没准会有客来，还买了这么多菜呢！你老远过来，怎么能空着肚子走！不行，不行！”

    顾小曼望着刘延康，也只是无奈。心中只觉得有些对他不起，因着被二叔撞见让刘延康不得不与自己避嫌。见魏三这样激动，只好劝着，“魏三哥，刘老师是真的有事，不便留下了。”

    叶晴也没料到刘延康这就要走，本来也想跟着魏三一起阻拦一番。不过既然小曼开口了，相比刘延康是真的有事，便也不再强求了。何况毕竟小曼来了，有些知心话也不便外人听着，所以刘延康是否留下倒也不那样重要了。

    “好了，三哥，”叶晴拽了拽魏三的衣袖，“刘老师有事，就不要强求了。再说，不还有小曼在呢吗？”

    媳妇儿开了口，魏三便又只剩得憨厚一笑了，转而又对刘延康道，“那刘老师有空定要来坐坐，尝尝我的手艺。”

    刘延康哈哈一笑，客套了几句便转身离去了。小曼送着刘延康出门，目送着他远去。

    他今日一走，下一次见面，不知要何年何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