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刘延康想要离开北平,顾小曼心中一惊。
“这是为何?”
刘延康苦笑道,“顾二爷是知道我不过问生意上的事儿的,所以也并不关心我的动向。然而父亲年迈,二弟年幼,有些事情难免也要我插手一些,所以顾二爷才能刚才那般予我友善。不过他现知道了我在北平,又看我与你投缘,总是要有防人之心的。”
顾小曼听得这话,柳眉微皱,低头喃喃道:“我与你也不过是谈谈诗词,又不会扰到他的生意。”不过虽是嘴上这样倔,心中又何尝不明白刘延康所说的话。若换做自己是顾淑宁,想来也会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必苦恼,”见顾小曼低头不语,满脸失落,刘延康微微一笑,好言相劝道,“离开一段即可。只要我与你近期没有往来,他也就放心了。”
顾小曼眼神中尽是哀怨,讪讪抬眼,问道:“那你打算去哪里呢?”
“哪里?中国这样大,哪里不能去,”刘延康将双手像后一背,仰头望着天,“名川大山,江河美景,我还有许多都未见过呢。”
刘延康说这话时,倒真是有些适才顾淑宁所说的豪迈之气了。他转首又道,“小曼,你说过你敬佩我写得词心思细腻,却未明说过我写得太过小气。那日你回到女一中,与我说到知己一事,我便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狭隘。与其每天再像个懦夫一样窝在屋中写些无用之词,倒不如四处游历一番,开阔自己的心胸,也增长见识。如此才是大丈夫所为!”
这一番话,倒是令顾小曼对刘延康刮目相看了。亏得自己适才还在心中暗笑,却不料只是自己对他的了解太浅,并未看清他骨子里那般豪气。顾小曼见他如此有气概,心中也是暗暗敬佩,上前一步称赞道:“老师能有如此想法,真是再好不过了。虽然不忍扰了老师的兴致,但还是盼你能早日归来。”
她这样明着称赞,倒是让刘延康有些羞怯,微微低头,只一笑带过。转而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曼同学,我不能多待了。叶晴同学的婚礼可也在今天呢。”
顾小曼何曾忘记过今日也是叶晴的大喜之日,可是自己又实在不愿去给她去带些什么麻烦。她鼻子一酸,眼眶也红了起来。
“怎么了?”见她如此,刘延康急忙问着。
顾小曼只得明说了自己的想法,眼泪珠子仍在打着转。“即使叶晴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也不愿日后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你想多了,”刘延康见她委屈如此,心中不忍,“今日顾二爷大婚,顾公馆人人都忙着,哪里会有人有那个闲心注意着你。”
当然,这只是劝慰的话语罢了。只是叶晴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学生,又不与什么利益挂钩,想来日后大概也不会添什么危险的。这事儿,只能赌一把。
“怎么不会?”顾小曼的脸上尽是无奈,嘴角添了一抹苦笑,“即便是二叔今日没心情,只要我稍微消失片刻,爷爷也会派人找我的。此刻你与我说着话,就当真的无人知晓吗?”
此话一出,刘延康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望了望四周。见他这样慌张的样子,顾小曼破涕为笑。
“好了,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不过这事儿还是谨慎为好,你忘了我给你的诗集了?就连一本诗集都会被人抢走,还有什么不能的。”顾小曼虽是十分想去叶晴的婚礼,可从一开始便也知道了自己不能去。故而即便委屈,却也没有那般心中郁结。
“你是说,是顾老爷派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拿走了那诗集?”刘延康压低声音道。
顾小曼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若说顾振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顾小曼绝对是相信的。尤其是回到顾公馆之后,顾小曼更是对顾振雄的手段与智慧刮目相看。这三年来自己购置外宅,偷偷跑到女一中读书,顾振雄相想必就知晓了,只是不愿揭穿罢了。还记得舅舅沈逸飞说,前去寻找自己的母亲沈舒怡时,才刚下火车就被人盯了上,那顾振雄的消息是何等灵通?自己还这般明目张胆,怎会逃得过他的法眼。
然而若说他对自己心存疑虑,抢走自己的诗集,顾小曼倒是觉得这并不可能。这一来顾振雄虽然希望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以求心安,可互换诗集这等事情又有何不可?即便这诗集中藏有什么密语一类,以顾振雄的头脑,也不必这般明目张胆的抢了去。二来,顾振雄总觉得自己还太年轻,虽然嘴上不明说,可自己心中却也明了。自己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太过缺乏历练,为人处事的功夫并不到家。若是顾振雄真觉得自己能有什么心思玩些把戏,想必心中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三来,顾小曼是顾振雄的接班人,又不是生意上的对手,也不是敌人,何苦与她为难呢?
所以即便知道一会儿去了叶晴婚礼,爷爷定会派人跟着,甚至也许从喜帖到了顾公馆的那一刻顾振雄便知道了此事,可顾小曼并不担心。
顾小曼担心的,正是那抢走诗集的人。
此人定是个极度敏感之人,连这等小事都要如此在意,生怕自己做出什么举动来。而顾公馆能这样做的,又有谁呢?
嫌疑最大的,莫过于顾淑宁。因为刘延康与他的生意有所沾染,顾小曼与他关系亲密,自然是要被起疑心的。然而刚才顾淑宁已与刘延康谈过话了,基本可以确定了这顾淑宁并不知道刘延康在北平教书一事,更别提刘延康与顾小曼的关系。顾淑宁这人,是个很不会撒谎的人。若是必需之时,便会由邵雅琴出场。当然,也许顾淑宁日后会知道这事情,所以这刘延康才不得不防,暂时要离开北平,以求顾小曼的平安。
而不是顾淑宁,又会是谁呢?不是邵雅琴,便是吴玉琼母女了。相比之下,邵雅琴自然是嫌疑最大的。然而她如今这般失落,真的还有精力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吗?自己的丈夫已经另有新欢,她又何苦为顾淑宁这般费尽心思?
可若说是吴玉琼母女,这谜团便更大了。她们又是何苦与自己为难呢?而且以她们二人的势力,想来想派人盯着自己在顾公馆外的一举一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无论这到底是谁做的,都让顾小曼觉得危机四伏,汗毛竖起。
“你不必想这么多,”刘延康也是思索了一番,开导道,“也许是我那日撞的有些昏了,那诗集就在地上,我并没看见罢了。而且那马车上的人哪里有时间下来偷我的诗集,而旁边的那些小贩也都看着雨来了急忙着收摊子回家。也兴许是谁不小心顺手拿错了而已,是咱们想多了。”
即便这话太过牵强,顾小曼也并未反驳,只是低头一笑,感谢着刘延康的费心劝慰。
“所以,其实有句话我想了很久,现在决定还是要告诉你。”
刘延康本来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只得尽力的没话找话。如今却变得一脸严肃,倒让顾小曼有些紧张。
“什么?”
“你若是想坐稳顾家接班人,一定要有自己的势力。”
“势力?”
这样一个沉重的词语,好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可怕。顾小曼的脑海中仿佛想象到了顾振雄年轻时的过往。
上海滩,血雨腥风,纸醉金迷。
“对,势力!”刘延康又郑重地重复了一次,语气极为坚定,“没有自己的势力,便什么都做不成。”
势力吗?是啊。为何顾淑宁与邵雅琴便有可能派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而吴玉琼母女则无计可施呢?因为她们并没有自己的势力。
顾小曼也是心知,这两年顾淑宁的生意做得不小,无论是黑道白道,也都有了自己的朋友与人脉。更何况他的盐行字号遍布了小半个中国,而每一个地方都有着不少家分行,又招了那样多的伙计。名为伙计,实际上顶着伙计之名做何不可?
这样一来,这样多的地方便全是他的眼线了。他若是想做什么事,只需将那些隐藏在盐行中的人叫出来,岂不轻而易举?
生意场上,也是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样的残暴之事的。顾小曼是个女儿家,自然是不愿想。可是不愿意想,也不代表她并不知道这些。所以当刘延康提到势力时,她首先便想到了这些令她恐惧的东西。
刘延康见她面带犹豫,无奈叹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愿。想起这些,我心中也是不愿的。可不愿又如何呢?家父掌着山东盐商的命脉,家财万贯,风光无比。可是你当他只是凑巧将生意做大了些吗?哪里有那样简单。”忆起往事,刘延康连连摇头,“不光要想着怎样让自己做好,更要想着如何击垮对手。你不击垮别人,别人就要击垮你。父亲他也做过许多不光彩的事情,只为了保住刘家。所以这些事即便我心中不喜,但我却敬重我的父亲。”
听闻此处,顾小曼也不禁唏嘘。“可是,说来容易。我一个养在闺中的女儿家,如何才能有自己的势力?”
刘延康咧嘴一笑,像是看待小孩子般:“当然是靠着自己的人脉。”
“可是,我现在并未插手顾家的生意。”即便有那许多人过来溜须拍马,不过也只是套套近乎罢了。顾小曼并无实权,自然是得不到别人的拉拢的。她自然也希望能像顾淑宁那般手握实权,可无奈自己实在年轻,望尘莫及。
“那么,就借助别人的势力。”刘延康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