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见顾淑宁竟识得刘延康,顾小曼心中疑惑,更是一惊。
刘延康一偏头,也见到了正在下楼的顾淑宁。双手一抱拳,仍是平日那一副做派,让人看不出有什么喜怒,好像这个读书人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似的:“顾二爷,恭喜恭喜。”
顾淑宁已下了楼,惊讶中带着些许兴奋,“没想到今日刘公子竟然也来了,真是贵客。”
“哪里,哪里,”刘延康回敬着,“家父临时有事,而我近日恰巧在北平,便替他老人家前来了。”
明明刚才还说是身体抱恙,如今又说是临时有事。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明明他是一直在北平,偏偏又说是近日恰巧。见刘延康竟也是出口成谎的人,一旁的顾小曼微微皱眉,只愣愣地在旁看着俩人说话,一句也插不上话。
“刘老爷贵人事忙,还能想着让公子替他前来,实在是有心了,”顾淑宁客气着,“何况我与刘公子虽然不熟识,却也听闻过你一向是洒脱豪迈,不羁自由,如今你能来,我怎敢不领情呢?”
在顾小曼看来,刘延康这般书生,文文弱弱的,只知道窝在屋里读诗写词,要不就是跟一些文人墨客去茶楼自作风雅。互相恭维着说些客套话,时不时还带了些酸腐气。即便是着实有些才情,可也万万不像顾淑宁形容的这般啊!
洒脱豪迈,不羁自由?听得此处,顾小曼忍俊不禁。
她这一笑,才将两人的目光吸引了来。顾淑宁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这位侄女还在,一心只顾着与这久未谋面的刘延康说话了。
近日因着顾淑宁并无心思与顾小曼争夺什么,而顾小曼也感慨顾淑宁对邵雅琴的一片真心,心中对这位二叔添了些许好感,所以这叔侄二人的感情倒是也缓和了不少。顾淑宁见这孩子一通傻笑,也不禁挂了笑颜,“你笑什么?你们认识吗?”
“我们才认识,”不等顾小曼回答,刘延康倒是先答了话,“我不喜欢吵闹,出来散散心,倒是见顾大小姐在。才说了没几句话。”
顾小曼不知他为何说这般谎话,不过想来刘延康是不会有恶意的。何况他之前也已说了那样多,顾小曼也不好当着顾淑宁拆穿他,想来一会儿再问也是不迟,便顺着说道:“是啊。刘先生刚才说他爱好国学,与我兴趣正相投,我们便聊上了一两句。”
听得此处,顾淑宁倒是连连点头,“是,是。刘公子在山东当地可是出了名的才子,小曼你一直待在北平,自然是不知晓的。”
“哦?大才子啊?”顾小曼故意歪头一笑,有些调侃地望着刘延康,“还是出了名的。看来,我还要多多讨教了。”
刘延康心中暗怪她如此调皮,借着顾淑宁的话茬便没大没小地开着玩笑。可在顾淑宁的面前,却也不能表现地与她太熟识,“讨教不敢当。”
“怎么不敢当?若是你真有这个才华,不如我来给你当女学生。”
听得顾小曼竟然把这话快搭了出来,刘延康心中一急。“不敢,不敢。”
“无妨,”顾淑宁咧嘴一笑,见两人如此默契,插话道,“我们顾公馆的大小姐,在北平中也是有名气的才女。你教教她,也没什么不妥。”
话虽是好话,可这语气却与刚才截然不同了。笑也还是笑,可总觉得笑的有些怪异。
“如此说来,刚才能与顾小姐聊上一番,还是我的荣幸了,”刘延康倒是处乱不惊,脸色沉静得很,“不过并非是我不愿与顾小姐多聊一些,而是我在北平待不上什么日子,实在是无缘。”
顾小曼并不明白他为何这样,不过也意识到大概是刚才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头。这刘延康的话明显是敷衍在顾淑宁,又极力撇开两人的关系,而顾小曼显然没能领会到他这层心思。
顾淑宁的脸色平缓了些,只作刚才并未有什么事,“那真是可惜了。”顿了一顿,又向偏厅望去,“客人们还在等,我就不能再多奉陪了。”
“好,好。还是要恭贺顾二爷大喜。”
“客气,客气。”
逢场作戏,总感觉是女人们之间的桥段。而如今两个男人在自己面前上演了一出,顾小曼心中颇为感慨。
刘延康目送着顾淑宁远去,本是心中有一肚子的话想回头对顾小曼念叨一番。可见她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只道,“我这可是为你好啊。”
“嗯?这话怎么讲?”
顾小曼总觉得,外面的人,终归是和顾公馆的人不一样的。
顾公馆的人,人人都带着一张面具。不,应该是说,人人都有很多张面具。
就像吴玉琼,平日总是一副肤浅无知的样子。而这样多年来,顾小曼也确实是相信,她的确只是一个肤浅无知的人。可是就这样一个人,竟然能想到用钻石粉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方法来毒害来自己的表妹。这样的行为,在顾小曼看来,比在那糕点中投砒霜要更为可怕。
肤浅无知,心狠手辣。难道仅此而已吗?她可不是一个只知蛮干的人。她还知道要在顾小萌身旁安排自己的底细,甚至那医院里都有她的人。就连顾小萌并非顾淑宁亲生这样一个惊天秘密,竟然是被吴玉琼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物最先得知。
她有太多张面孔,太多张面具,让人很难想象这些事情都是同一个人做出来的。顾小曼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吴玉琼如是,其他人也如是,甚至更甚。比如邵雅琴这般本就有心计的女子,更是让人觉得复杂棘手。她在顾小曼的心中本只是一个惯会逢场作戏的人,这已经让人觉得很难对付了。然而她与别人私通,生下顾小萌,又隐瞒了这样多年。小青被她置于死地,小梅倒现在都是生死不明,不知道被她弄到了哪里,而小婷又是遭了她的皮肉之苦。这样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怎能不让人恨?
可是说她歹毒,她也有可怜之处。顾小曼年龄小,却也看出了她心中也有善良的一面。例如对她自己的女儿小萌,亦如对她的丈夫顾淑宁。至少这些年来,她还是在尽力维持着她与顾淑宁的家。在离开顾公馆的日子,想必没有她的帮助和鼓励,顾淑宁的生意也万万做不到这样大。
所以你是恨她,还是不恨她呢?她有时像天使,有时又像个魔鬼。
顾公馆的人,总是这样复杂。
而外面的人就不一样了。没有那样多的利益牵扯着,人们也都是单纯得很。就像叶晴,每日的生活简单得很,只是读些书,做些针线活,等待嫁个如意郎君。至少对于小曼,她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歪心思。她并不知道小曼的身份,却仍真诚地关心她。
叶晴与顾小曼本是两个轨迹,却因缘巧合的做了三年的挚友。这样一个不相干女子给予的关心,甚至要比从小一起长大的方静琬所给予的更加珍贵。
所以顾小曼在这三年中搬出顾公馆,也就是觉得外面的人少了利益的熏陶,心地善良。所有的人都是那样真实的存活着,没有面具,没有虚伪。
她原以为刘延康也是这样。刘延康与自己算是同病相怜,自然比叶晴更加能够理解自己的处境,让顾小曼觉得心中踏实。而这样一个信任许久的人在自己面前与顾淑宁逢场作戏,让她觉得心被刺得很痛。
“是不是我这样骗过了顾二爷,你觉得我太过狡猾?”
刘延康一见她低头不语,思索了这样久,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自己又何尝喜欢这样呢?
“没有。想来,你有你的理由吧。”顾小曼虽然心中不高兴,却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显示。想来自己也是平日颇为清高的人,可又怎免得了逢场作戏呢?刘延康是富家公子,自然也是会这一套的,也是免不了的。自己都做不到,何必勉强与他能做到呢?
人生如戏罢。
“我的理由是,这样可以保护你。”
刘延康此言说的坚定,原本低头不语的顾小曼也抬起了头,微微疑惑,只待着他的回答。
他见顾小曼的神情缓和了不少,不似刚才那般倔强地不理人,心中也是放轻快了些。他示意顾小曼随他出去,边走边道:“你肯定是疑惑,我一个教书先生,为何顾二爷会认识我?”
喜堂固然空旷,可却充满了各式脂粉的香味,再加上偏厅中传来的饭菜香气,混在一起有些令人作呕。而这一出来,视野变得辽阔,空气也变得清新了不少。
“你又不真的只是教书先生,”顾小曼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畅快了不少,“本来也是富家少爷啊。许是在很久以前,你还没有来北平,也要像我一般四处应酬。所以我二叔认识你,自然也没什么奇怪的。”
刘延康呵呵一笑,“倒也对。不过不只这样。”
“那是什么意思?”
“你忘了,我刘家是做什么起家的?”刘延康转首问道。
“山东盐商嘛。我二叔做的不也是…”
话到嘴边,顾小曼才反应过来。敢情他们不只是认识而已,还有生意上的往来啊!
见她开窍,刘延康心中欣慰了些,“是啊。若是你接触到了他的生意,自然会惹得他不快。装作和你并不相识,免得他起了疑心。”刘延康口中念叨着,又默默叹了口气,“不过,看来我也要离开北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