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成!”
李管家这一嗓子倒是用了十分的力气,气息甚是浑厚。这两个字从他嘴中字正腔圆的吐出,也将这厅中的气氛又一次带到了高潮。顾淑宁老老实实的拜了堂,并没给顾公馆丢了脸面,李管家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此时,满堂之内皆是喝彩之声。可远远过来的一个身影,却让顾小曼大吃一惊。
这正是大病初愈的顾小萌。
看样子她今日倒也是为了今日精心的打扮了一番——她不再似平日穿着洋装,而是特意换上了一件精致的牙色旗袍。原本梳得马尾已经不见,却似顾小曼一般将那长发挽在了脑后。
顾小萌的脸看上去稚气未脱,可换上了这身略显成熟的旗袍,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她的双耳上缀了两颗小钻,被这绚丽的灯光一晃,若隐若现的闪闪发亮。此外再无一样首饰,就像那瓶中含苞待放的百合花,清丽脱俗得很。
一见她来,顾淑宁自然是脸色大变。
在场的宾客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只当顾淑宁这个傻女儿倒还算识得大体,竟然还知道着意打扮了来拜见姨娘,恭贺自己父亲纳妾之喜。顾淑宁的脸色这样不自然,仿佛颇为惊讶似的,他们也只作无妨,想着是顾淑宁也许并不知道自己女儿前来,亦或是心中觉得有所亏欠。
可这之中的缘故,顾家人却是心中明了的。顾小曼与对面人群中的吴玉琼一对视,便都解了其中的意思。
顾小萌从那次高烧之后便不能再开口说话了,人们只能通过她的表情看出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不过她一向的乐观开朗,身体好时便与她几个贴身的丫头在花园中玩闹,生了病时只要下人一逗,再苦的药也能喝下去。即便没有声音,她的笑容也是灿烂如花。
她好像当做游戏似的,将手中的花往顾淑宁面前一伸,又扬头看了看仍被遮着脸的凌香,仿佛是示意顾淑宁将这束花给她。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忧郁不满,还是平日那般天真的样子,仿佛这事儿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顾淑宁微微皱眉,勉强接过了花束,放在了凌香的手中。凌香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多了一束花,倒是心中诧异。
眼见着面前这个自己疼爱多年的“女儿”笑得比花还要灿烂,可顾淑宁的心中却没有了一丝喜悦。她越是咧着嘴笑,愤怒与心酸便像惊涛拍岸一般,一浪又一浪地,重重击在顾淑宁的心头。在顾小萌从医院回到顾公馆之后的日子,只要一看到她,顾淑宁便会想起自己心爱的女人对自己的种种背叛…
一想到这是个野孩子,一想到邵雅琴曾在一个野男人的身下…
顾淑宁尽量不去正眼直视她,仿佛自己才是做了亏心事的人。可越是这样,他的心中便越是不能平静。
顾小萌见父亲照自己的意思做了,心中欢喜不已。她蹦蹦跳跳的跑到了顾振雄身旁,脚下穿的皮鞋在地上吧嗒吧嗒作响。
虽然这孩子并不机灵,顾振雄也并不喜欢邵雅琴,不过在别人看来,顾振雄对于顾小萌的疼爱,倒是一点不比顾小曼少。即便他总是器重小曼,可是心中也定是总惦记着这个小孙女。比如出洋,顾振雄心知顾小曼是万般不愿,而顾小萌却是喜爱玩闹的,于是在他们并未离开顾公馆前,只要顾振雄的行程并不太紧,想着小萌的身子能受得住,便都会带了她去。
顾振雄捋了一捋下巴上的胡须,笑呵呵地看着身旁一脸欢喜的顾小萌。这外人看到新郎新娘喜结连理,顾振雄又是儿孙满堂,甚是和睦,自然又是一通的溜须拍马。
人群喧杂,顾小萌的突然出现,倒是让一旁的顾小曼微微疑惑。
这顾小萌总是在闺中养病,从吴玉琼之事过后,连自己都没怎么见到她的面。按理说来,这顾淑宁纳妾之事应该是没有人会去跟她去特意汇报的,因为大家都知道二小姐是小孩心性,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二爷和二奶奶又对这女儿极为疼爱,若是有谁惹了她不高兴,那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何必去跟她费心说明?
可若是没有人跟她解释,顾小萌又怎会出现在这里?顾小萌是聋哑,即便是下人一时嘴快在她面前嚼舌了些什么不好的也是无妨,因为她根本就听不到人说话。
既然不是下人告知的的,那就是亲近的人了。顾小曼心中一下便想到了邵雅琴,好一个邵雅琴!
今日顾淑宁纳妾,邵雅琴并不出场,想来顾淑宁早就注意到了。她谎称生病,不就是为了赢得这顾淑宁的怜悯之心吗?可这并没起到什么作用,因为顾淑宁仍这般执着的与凌香完了婚。不过顾小曼没想到,邵雅琴还留了后手,竟在这关键时刻让顾小萌出了来,大概是想让顾淑宁见女思母,想想多年的情意!
可是,顾淑宁已经知道了这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
千算万算,看来邵雅琴还是失算了。
顾小曼虽不喜邵雅琴凡事都善用计谋,不过转念想想,这个女人又何尝不可悲呢?她如今这样做,又有什么错呢?因为多年前的事情,而让丈夫舍弃了对自己十多年的爱情与忠诚,可自己却一点都没明白其中的缘故,只能接受着丈夫的冷淡与背叛。
而到了今日这般情形,为了能够让这个男人回心转意,即便他是自己最亲爱的丈夫,都不得不去用计谋与手段,真是既可恨,又可怜。
“二爷,”李管家微微弓着身子,悄悄凑到了顾淑宁身旁,适时地添了一句,“先把姨奶奶送回房,趁着没人再去看二奶奶吧。”
可是看到了顾小萌,顾淑宁哪里还对自己的结发之妻有一丝怜悯之心?听闻这话,顾淑宁脸色发青,只冷冷撇了一句:“不必了。”
顾淑宁去送了凌香上楼,一晃便已经是一个上午过去了。
这满堂的宾客此刻也被安排去了旁厅就餐,各自与相识的人谈天说笑着。适才那些叽叽喳喳的女人更是高兴地不得了,凑成一桌吵个没完。而顾小曼心中可是叫了屈:自己是顾公馆的人,是要招待着这些宾客,并不能坐下来与他们一同吃喝。可这早饭便是敷衍了事,现在到了晌午,肚子早就有些饿了。
方静琬被她的父亲叫走,也正与其他的少爷小姐谈得高兴,顾小曼不禁心中落寞。顾凌又不在,顾小曼又饿着肚子,时不时还要被人搭些早已听过了几百遍的客套话,实在是越待越无趣。
一下狠心,趁着没人注意,顾小曼便闪出了厅门。
刚才还空前热闹的喜堂,如今却是一个人都没有,空旷得很。大红喜字摆在堂中,顾小曼却一点都不高兴。她低头随意走着,心里想着刘嫂也不知道忙到哪儿去了,想必此时自己小厨房的下人也都被排来为这喜事帮忙了。
顾小曼的高跟皮鞋踩在地板上回音不断,想着自己堂堂的大小姐竟被饿着肚子,想回到房间开个小灶都不能够,心中更是觉得孤单。
“小曼同学。”
安静的喜堂突然冒出这样一声,倒是将顾小曼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老熟人。
“老师?”
刘延康还是一袭长衫,只是今日这件是暗黑色的绸缎料子,不比平日那穷酸书生相,今日的他看上去倒还真是有了些富家公子的范儿。
他哈哈一笑,望着觉得顾小曼的惊讶表情这般有趣,笑声更是不能自抑,“怎么,我不能来吗?别忘了,我可也是富商公子。”
“不,不是,”顾小曼自然不会忘记他也是豪门公子,可大概是脑中只习惯了他在学校中那副书生的形象,只觉今日这般打扮的他有些奇怪,所以连见到熟人的喜悦都忘记了,口中喃喃疑惑道,“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
“为什么不能来?今日,不是顾公馆要办喜事吗。难道是觉得我这样的穷酸文人,不能踏进这顾公馆的大门?”刘延康要比顾小曼长上许多岁,也算是个守规矩的人,平日里又一副正派的样子,很少与顾小曼这样话挤话地开玩笑。可今日二人大概是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中相见,所以一切氛围都变得很是怪异,就连刘延康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语自嘲调侃,所以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颇为尴尬。
“顾公馆的喜帖请了家父,可是家父近日身体欠佳,所以不能前来。倒是我正在北平,只需走上几步路便是。所以便由我代了他,来顾公馆道贺一番。”刘延康知自己冒昧,连忙收敛了神色,恢复了平日那般样子。
顾小曼见他一身华服,口中又说出这些个冠冕堂皇的酸话,没忍住扑哧一笑。“好了,好了,不要说了。”
这下俩人倒是彻底放开了,空旷的喜堂中只听得他们的欢声笑语。
“刘公子?”顾淑宁已将凌香安顿好了,正待下楼去招待宾客。见到刘延康在此,不禁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