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
大婚已有两日，按理说今日是顾淑宁带凌香回娘家的日子。然而这凌香的家中早无亲人，自然也没有娘家可回。既然已成了顾公馆的姨奶奶，顾淑宁也自然不能允许她再踏回那灯红酒绿的烟花之地。但是顾淑宁想着，就算是为了凌香的面子，也还是要出门意思一下。
正巧今日天朗气清，阳光晒在人身上也是刚刚好，不冷不热，正是出游的好天气。
“顾先生。”顾淑宁才刚起来，凌香便已经将一切收拾的妥当了。吩咐了身边的丫头端来早餐，又照顾着顾淑宁洗漱。
因着顾淑宁与凌香都不愿与邵雅琴照面，所以近日的三餐也都是在他们的小套间里面，并不出来饭厅。
顾淑宁见她辛苦，心中感动，“这些事儿吩咐下人去做就好了。”
“以前辛劳惯了，闲不下来。”凌香抿嘴一笑。
顾淑宁细细看她，发现她今日的妆容倒是好看。大概是梳妆台上新买的都是高档的胭脂细粉，凌香的这妆显得比以前更加细致了。顾淑宁微微一笑，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浓妆艳抹总相宜。
凌香见他看着自己笑，还以为自己哪里出了糗，不禁脸红，然而这一红，更是显得娇羞可人。“怎么了？”
顾淑宁轻轻摇头，摸着她顺滑墨发上斜插的一支银簪子，和声道：“没有。看你，倒是真有些少奶奶的风范了。”
这本来是夸奖，可凌香却有些惊慌失措。“顾先生，我...我只是顾公馆的姨奶奶而已。我...”她连忙将头上那只精致的银簪子取下，“我...我没有想僭越...”
顾淑宁见她这般可爱样子，扑哧一笑，忍俊不禁。“好了。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一起出去踏春？”
话一出口，顾淑宁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又一次见到了那清纯可爱，一袭月白色衣衫的邵雅琴。
“先生糊涂了，”凌香抿嘴一笑，“现在都快入秋了呢，哪里是踏春。”
见凌香并没多心，顾淑宁咧嘴一笑，微微尴尬，“是啊。我一时走了神，竟说出了这般不着调的话。”
自从进了顾公馆，凌香也没有出过大门，今日能与顾淑宁一起出游，她没有不高兴的理由。她伺候着顾淑宁系上长衫上的最后一颗纽扣，细声细语道：“先生想去哪儿，凌香就陪先生去哪儿。”
顾淑宁不自觉的握住凌香细滑的手，心中感动。
顾淑宁与凌香出了门，顾小曼也一大早就出了门去找张沐晨。顾淑云出门找些太太小姐打小牌，而吴玉琼自然还和以前没什么分别，只从账房取了些票子，便与几位千金名媛一起喝咖啡看电影去了。
邵雅琴虽然不知道在做什么，但是最近也是很少出面，每天只与顾小萌一起待在屋中，也同样一日三餐都不怎么露面。所以这个人在家与不在家，都好像没什么关系。
前几日还办着喜事的偌大的顾公馆，今日倒是难得的冷清。主子们不在，连下人们也都躲回房中偷懒休息了，还真是空空荡荡。
静谧的书房中，只有顾振雄与李管家两个人。
李管家照例是为顾振雄沏上了一壶好茶，笑脸盈盈的为他端了过来。
“都走了？”顾振雄并不抬眼，这话也听不出什么语气，好像只是自言自语似的念叨了一句。
“是，都走了。”
“她呢？”
“在屋中待着呢。”
李管家端完茶，也没有直视顾振雄，但却回答的正对点子。不过想来也是，二人从年轻时便一起打拼，已经一起共处了这么些年，难道还能没有一点默契吗？若说李管家是顾振雄肚子里的蛔虫，那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老爷这一招棋，还真是妙。”李管家将茶壶放下，又摞了摞袖口。此时的他们，就像两个年迈的老哥俩聊天一样。
“哦？哪一招？”顾振雄微微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饶有兴味的看着满头银发的李管家。
“哎哟，老爷，”见顾振雄故意打趣，李管家无奈摇头，“虽然这事儿不是我经手的，可这事儿是不是您交代的，我还看不出来吗？那二小姐怎么就跑到了二爷的喜堂上？”
顾振雄轻哼一声，似是在指责，又似是在赞扬，只摇头笑骂，“你啊，你啊。老了老了，不但没老眼昏花，反而越来越毒了。”
李管家好像是谦虚似的一点头，笑哈哈的，“我眼睛再毒，也比不过老爷您哪。姜还是老的辣，二奶奶对二爷千算万算，却忘了顾公馆还有老爷您在哪。”
“哼，”顾振雄很是不屑，“这个女人。”
“不过，昨日敬茶一事，您叫二小姐过来给姨奶奶敬茶，想来这二奶奶也便知道了，那二小姐跑到喜堂之事是老爷您在策划了。”
“就算没有昨日之事，她也能料到。这点小聪明，她还是有的。”顾振雄与李管家聊的开心，直接合上了手中的书，再也没有看下去的兴致了。
“是，”李管家呵呵一笑，“如今闹成这样，想来也是彻底断了二爷的念想。这二奶奶也是可怜，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让她当年犯下这样大的罪孽。”
“她身后的人怎么样了？”
说到这，李管家不再是刚才那副轻松自在的表情了，仿佛很是为难，有些欲言又止。不过停顿了片刻，他还是照实说了出来，“二奶奶的表哥，也就是那个叫邵书豪的小子，最近势力扩张了不小啊。”
“哦？”顾振雄这下也上了心。
“是，”李管家皱皱眉头，一条青筋从脑门上凸了出来，“二小姐看病的那家医院，昨日被一把大火给烧了。”
“呵，好，好！”顾振雄一拍桌子，似笑而非，“有胆识。光天化日，敢在北平这样明目张胆的纵火，好，很好。”
“想来也是二奶奶急火攻心，实在是没出撒气了。”李管家苦笑着摇摇头。
“哼，”顾振雄轻蔑一笑，“我以为她有多大的本事，原来竟这样沉不住气。终归是女子，做不成大事。”
女子做不成大事？说到这，这顾振雄与李管家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顾小曼。然而顾小曼最近已经算是进步不小了，何况她又是顾振雄与李管家亲定下的接班人，自然不能自己给自己泄气。
李管家便假装没听到，嘿嘿一笑。而顾振雄也当做自己什么都没说，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邵书豪。不过是混混一个。”顾振雄抿了口茶，又清了清嗓子。
“他现在做的，不过是靠着杀人放火，聚集一些不义之财。又招了些人马，横行霸道。这样下去，是没有出路的。”李管家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意味深长。
顾振雄欣慰一笑，“他也四十好几了，竟还没有咱们二人毛孩子时觉悟，还能有什么出路？”
李管家嘴角一咧，“是啊。当年的兄弟，也只有老爷与我能有如今的好日子。不过他这样的亡命徒，咱们最近还是不得不防。”
“嗯，”顾振雄向后一靠，双眼微阖，“交代一声吧。护着小曼，也护着那新来的凌香。”
“老爷，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李管家才要出门交代，但微微一思索，却又停住了脚步。
“你但说无妨。”顾振雄并未睁眼，仍旧是那一副享受的姿势。
“若是凌香姑娘真能替代了二奶奶，二奶奶无力掌控二爷，自然也就不会对顾公馆有什么威胁了。既然如此，这接班人的事情...”
其实，李管家当然是一直尽心辅佐顾小曼的。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若按能力，为了顾公馆以后能够一直富贵荣华，那最佳的人选仍然是二爷。他喜欢顾小曼，可他终归是顾振雄的人，要为大局考虑。何况，顾小曼的身体...
这些话自然是不必解释的，顾振雄又怎么会不明白呢？顾振雄听到李管家的提议，也缓缓的睁开双眼，用力叹出了一口气。“依你看，凌香能替代的了邵雅琴吗？”
这答案若是非要说出口，那一定是两人都不愿意听到的。
李管家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屈身行了个礼，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凌香当然只是邵雅琴的替代品！
这答案，也许连顾淑宁自己都不知道，可顾振雄却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并且确定！顾淑宁是他的儿子，顾振雄怎么会不了解他心中所想呢？他再怎么懂事沉稳，在顾振雄的眼中，仍然是个孩子的行径。顾振雄是过来人，顾淑宁的所作所为，他自然是能一眼看清其深意了。就算他自己都一时不到，而顾振雄已经预料到了后来之事。
不过，凌香也确实是个好姑娘。即便顾淑宁以后发现了自己并不爱她，而对她的责任心也已经耗尽，想来也并不会遗弃她。若是能够保她周全，便尽力保她吧。
邵雅琴，邵雅琴！你想连同你那不成器的表哥夺下我顾公馆，简直是痴心妄想！
顾振雄心中的猛虎在吼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