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年高负荷的家务劳动,又只吃很少的饭菜,造成我小时候严重的营养不良,我比同龄的孩子要显得矮小很多。终于有一天,我在一大早去倒痰盂的时候,由于体力不支,一阵头晕目眩,痰盂掉在地上,溅得我满身粪水,我头朝下一头栽倒在公共厕所里。当时还是凌晨,街上没有几个人。厕所里也没有一个人,那时的厕所都是旱厕,我脸朝下正好对着粪池,被沼气熏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被人发现。邻居把我送回家,直说这孩子没死真是命大。
幼年的我,哪里懂得命运这个词,只是本能地服从命运的安排。是的,一直以来我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弱小的我为了生存而挣扎,只能在一天天的承受与忍耐中艰难度日。我无法驾驭我的命运,只能与它合作,可是还是会被迫在命运的漩涡中拼命挣扎。
眼看我一天天长大,已经到了八周岁。附近邻居家的孩子,早就上了学,每次我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都能看见三三两两和我一样大的男孩和女孩背着书包去上学。我也羡慕得不得了,可是我知道饭都不给我吃饱的养母,是绝对不会同意我去上学的。
柴禾店里有位阿姨,每天在店里上班,经常看我从门口经过,每次都是急急忙忙地路过。有一次她止不住好奇地把我抓过来问,“你这孩子怎么上学时间到处乱跑?人家都在上课,你怎么还在乱跑?”我摇摇头,没有回答,慌忙走开了,因为我不能和外人说话,被养母看见搞不好回家又会挨顿打。
这反而更加引起了这阿姨的好奇心,她看上去是位热心肠的人。如果不是她的提醒,可能我也不会有那么强烈想上学的愿望,因为我对上学是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只知道看见邻居家的孩子们去上学感到很羡慕。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我和这位柴禾店阿姨的因缘还不止于此,她竟然成了我未来的婆婆,也是后来破坏我的婚姻的人。
阿姨跑到我家,跟我的养母说:“大姐,你别怪我多管闲事啊,你家孩子不去上学,天天在外面跑,你赶快管管吧。”
“你算哪根葱啊!你管得着吗?这是我家的事,关你屁事啊!”养母白眼一翻,嘴一撇没好气地骂道。
“国家法律规定,每个儿童都要上学,都要完成义务教育,你不让孩子上学,人人都能管,我去向政府报告,小心公安局来把你抓起来。”阿姨不甘示弱地和养母理论。
“她、她是我女儿,我让不让她上学,是我们家自己的事,政府也管不着,凭什么你多管闲事!”养母自知理亏,恼羞成怒道。“呸!你个小贱人,到处给老娘惹事,你还杵在那里干嘛,还不给我滚回屋去。”接着她一把把呆立在一旁的我揪过来,劈头就是一巴掌,嘴里指桑骂槐地用脏话骂我,实际上也是骂给那阿姨听的。
“你不让孩子上学,还打孩子,就是违反国家法律,人人都有责任,去政府告发你。”阿姨看不惯养母横行霸道的样子,想好好打击下她,也提高了嗓音,引来周围邻居的围观,大家都随声附和。
养母见众人过来围观,脸涨得黑里透紫,象是烂掉的茄子,别提多难看了。她返身“砰”地一声,把大铁门重重关上,对我又是一顿拳打脚踢,痛骂我找外人来欺负她,打完骂完之后,晚饭自然是没的吃,干活还要比平时多一倍。
我虽然挨了打,但是阿姨却在我的心里播下了种子,那就是我要上学,我要读书认字。柴禾店的阿姨知道养母的为人,也不再和她理论。每次看见我时,总是同情地拉着我的手问这问那,还塞给我好吃的,一来二去我渐渐和她熟了,就告诉她我的身世还有想上学的愿望。阿姨怜惜地看着我,叹息这孩子真是命苦。
“我要上学!”有一天晚饭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在养母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时候说出了这句话。
“你是哪家千金大小姐吗?还想上学,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个死丫头,尽在外面和外人胡说八道,败坏我名声,还想上学,美死你呢,就你这样的小贱人,上学去干啥,想勾引野男人吗?”养母听到我说的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
“我要读书认字,我要上学,不让我上学我就去死。”我说完倔强地昂起头,咬紧嘴唇,坚定地注视着养母,这是我几年来第一次正面对视养母,也是第一次反抗养母。
“小兔崽子,你还敢威胁我!看我不打死你,上学!上不死你。”养母先是震惊,后从椅子上跳起来,顺手脱下脚上的鞋子,冲我猛砸过来,我连忙闪躲,拔腿跑出去。
我打开大门,冲了出去,身后传来养母的叫骂声。
外面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一个小路灯发出昏黄的光,路上行人稀少,我不知道该到哪儿去。忽然,一个念头闯入脑海,我要回家。我不知道家在何处,却想起离家不远的地方,有拉煤的铁路线。我想顺着铁道走,一定能经过我家,路上说不定能回忆起家在什么地方。心里打定主意,我朝着铁路线奔去,因为我每次到河边洗衣服都会经过那条铁路的道口,所以很熟悉路。其实我不知道铁路线并非只有一条,那条铁路根本就不是通向我家的方向。
想到回家,我内心禁不住一阵狂喜,心里在想为什么我早没有想到,我要回家,我要找哥哥,我要找爸爸和姐姐。于是我兴冲冲地奔向铁路,全然没有了刚才出来时的迷茫,却不知道死神其实已经靠我很近。
在那个漆黑的夜晚,八岁的我沿着铁路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不一会儿,月亮从云层里出来,照亮了铁轨,铁轨在月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光。我此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但是还是搞不清哪个方向,只是顺着铁轨走,因为我坚信只要顺着铁轨走过去,就能回家。
开始我走得很快,没过多久就体力不支,晚上又没有吃饭,不一会儿虚汗直冒,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我坐在铁轨上休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冷风吹过汗淋淋的身体,我打了个寒颤。周围一片寂静,静得只听见我的喘息声,偶尔从附近的山林里传来一声猫头鹰的叫声。透过铁道边的矮树,能依稀看见远处的人家有几点灯火。就在不知不觉中,我精疲力竭地靠在铁轨上睡了过去,对将会到来的危险毫不知情。
睡梦中我梦见了母亲,她温柔的手抚摸着我的脸,轻轻拍打我的背,目光里满含心疼与慈爱。我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她,可是母亲的脸却越变越模糊,而且越来越远,我伸出手去拼命想抓住她,可是她已经走远了。抓着抓着有只软软的手握住了我,我安下心来,以为是妈妈的手。
当我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时,看见张伯那张白净的脸,她看见我醒来,松了口气。我看看周围,发现又回到养母的家,我的脸色顿时黯然,脑袋耷拉下来变得垂头丧气。
“孩子啊,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唉!可怜的巧玉!”张伯看看我的神情,心里明白我的想法,无可奈何地叹气道。
“张伯,我怎么又回来了,我要回家,我要上学!”我实在不甘心,从床上爬起来哭喊道,两行滚烫的泪珠顿时从眼睛里滑落下来,滴在张伯的手上,张伯把我按回床上,替我仔细掖好被子。
“有个叔叔在铁路上救了你,太危险了,你这孩子怎么能睡在铁轨上呢,火车会轧着你的啊!幸亏被人救下来了,不然要出大事了!你以后再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找张伯,张伯给你做主,可千万别想不开啊!来,巧玉最乖了,把药先喝了。”我喝完药,张伯又说了一大堆话,好言劝慰我,她软软的声音就象催眠曲,她的手温柔地拍着我的肩膀安抚着我,就象梦里母亲的手一样温暖。我没听清楚她的话,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