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如果不那么冷的话，我还是喜欢在桥边洗衣服的，依稀记得哥哥带我来这座小城的时候，就经过这座小桥。我喜欢一边洗衣服，一边观察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我的内心渴望着哪天能够在洗衣服的时候看到哥哥来接我回家。
“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你妈妈到哪儿去了？”身后响起一个中年男子沙哑的声音，我循着声音抬头望过去。
问话的是个瘦瘦的中年大叔，虽然他个子不高，但是对于小小的我来说，也是很高的大人。瘦瘦的脸，脸色微黄，额头上明显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塑料眼镜，眼镜里一圈圈的，度数很深。只见他蹲下身来，对我和蔼地微笑着。早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形成一道光圈，仿佛从太阳里走来的人。
我张着嘴呆呆地楞在那里，手上的衣服落在石头上。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怕被养母知道又要挨打。养母在外面极爱面子，总是宣扬自己是个善良贤惠的妇人，却不知道周围的邻居早已心知肚明她的为人，只是看在以前老爹爹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罢了。
还没来及等我说话，大叔就把我从河岸边的石头上抱了下来。
“小朋友，你是谁家的孩子，我送你回家，小孩子不能在水边玩，很危险！跟你妈妈好好说说，怎么能让孩子一个人在河边，自己就走开了呢。”那位大叔边说边帮我收拾衣服放到篮子里，准备送我回家。
“我……我是来洗衣服的。”我小声嗫嚅着，不想说是谁让我来洗的，不知道该怎么叫养母。因为我讨厌她，所以不管她怎么打我，我死活都不愿意叫她妈妈。
大叔没听清我说的话，他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说：“小孩子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大叔送你回家。”说完还帮我提起装衣服的篮子，让我给他指路。我拗不过他，只好顺从地被大叔一路拉着回了家。走来走去，走到了养母的家门口。这时候，大叔倒愣住了，他停下脚步，指着那个掉了漆的大铁门问：
“你说这是你家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点头，是因为我住在这里。后来又摇头，是因为我一直认为这不是我的家，这是那个怪物的家，我的家在乡下的村子里。我的动作倒把大叔给弄糊涂了，他满脸疑惑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养母正从屋里走出来，看见大叔进门，马上眉毛就挑高了一大截，撇着嘴翻着白眼，诧异地冷笑着尖声道：
“哎哟！大老爷您今天怎么回来得那么早啊？没到哪个小妖精那里去逍遥快活啊？”
她尖酸刻薄的语调，声音比平常提高了八度，倒有点象是女人的嗓音了，只是这声音实在太难听。我皱起眉头，瞪着她，恨不能把耳朵捂上，我很奇怪养父这样和善的人怎么会和养母是一家呢。
“你胡说什么？这还有孩子呢！”大叔生气道。
养母一听这话，才发现躲在大叔身后的我，还有大叔手里拎着的洗衣篮。
“你个死丫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衣服没洗好回来做什么？你个小贱货，是不是不想吃饭了啊！”养母边咬牙切齿地咒骂边弯下身，伸手准备扑过来揪我的耳朵，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我的脸上。
“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孩子呢！这是谁家的小孩，怎么会在我们家？还一个人跑到河边洗衣服？多危险啊！”大叔蹙着眉，满脸不高兴地把我揽在身旁沉声问道。
“你少管，她是我花了五斤全国粮票买来的丫头，不干活，难道还让我白养活她吗？”养母十分恼火，冲过来狠狠扇了我一个大嘴巴。“还不赶快给我滚回去洗衣服，冬天本来就难晒干，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快滚！”养母不顾养父的阻拦，把洗衣篮塞在我手里，把我推搡出门外。
大铁门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里面传来养父不满的说话声，但是他又不愿意和养母闹翻，只好忍耐，没有出来找我。我回过身，拎着还在滴水的洗衣篮，里面装满湿重的衣服，脸上被打的地方还隐隐作痛。我眼里含着泪水，向河边蹒跚着走去。这时候我想到的只有我的亲生母亲，想起她的笑脸，仿佛在看着我，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只是那时候的我，根本也不懂得什么是死亡。
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大叔是这家的男主人，也就是我的养父。他和养母感情不好，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不过每次养父回来，都让我轻松许多，因为养母那个时候就不会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我身上，我也就松快了许多。还因为养父也和老爹爹一样善良，他每次回来总会偷偷塞给我一些在城里买的糖果、糕点小零食什么的，那是我灰暗的童年里最温馨的回忆。虽然养父每次看到我时总是怜爱的叹息，我却很盼望他回来，看到养父比过年还开心。最让养母气愤的是，我居然心甘情愿地叫养父“爸爸”，而很少叫她妈妈，除非被逼无奈才会勉强叫一声。
时光飞逝，转眼过了三年多。也许在别人的眼里，时间很容易就过去了，可是对于幼小的我来说，一天天无休止的干活，而且好象没有尽头的日子是那么难捱，甚至有两次差点死掉。不知道是我的命大，还是去世的母亲一直保佑我，即使在后来因为感情遭受巨大打击想尽办法自杀的时候，也没有死成。
老爹爹在我到养父母家一年以后就去世了，又一个保护我的人走了，我已经慢慢开始明白死亡的含义。老爹爹走的时候，我哭了好几天，既是哭老爹爹的离去，又是哭自己的遭遇，又失去了一位对自己好的人，怎么不令人难过呢？即使那时候我才刚刚六岁。
老爹爹死后，养父更少回家了，他每次回家背地里经常对着我倾诉自己的心事，虽然我听不太懂养父的话，却知道养父如果不是回来看我的话，他根本就不想再回这个家。在当时那个大环境下，很少有人离婚，很多夫妻即使在一起再痛苦，也勉强维持在众人面前的面子和尊严，免得被周围的人笑话被长舌妇们指指点点，尽管背地里也许付出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与快乐。我一直认为养父是这样的想法，直到有一天在我最悲惨的时刻，同时也知道了这背后所隐藏的惊天秘密。
在这样的环境下，家里只有养母和我两个人。养母感情上的失意，造成她更加变本加厉地虐待我，把她的不满全部发泄在我身上。我每天要干的家务活，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轻松，反而更增加了许多。养母除了烧饭，其它什么活都是我干。烧饭也只是炒个菜，打下手准备的活全是我干。不明白为什么，养母一直没有让我烧过菜，每次都是我给她准备好材料，她自己烧，她也从来没有教过我烧菜。后来听她私下里对张伯说，这是技术活，不能教给她，她一个使唤丫头不配学这个。
随着年龄的增长，家务活越来越多，饭却不准我多吃一口。绝对不准盛第二碗饭，吃菜也只准夹两筷子，多一点都不行，而且有剩菜的时候绝不让我吃新菜，新菜只有她自己才能吃。有时候我想偷偷再夹点菜。养母马上瞪着眼睛，用她的筷子拦下我的筷子，张嘴就骂我贪**，活干得不多，吃得倒不少。以至于我长大以后，养成了吃白米饭只吃两筷子菜的习惯，认识的人都很同情我，不认识的人会觉得我这个习惯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