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逃离
是的,不太一样了。明明长相上没有什么变化,可给人的感觉却不同,至少不像上次见面那么死气沉沉。那时的程与竹虽然是笑着,可是不经意间那眼神里还是会带出一丝一缕的悲痛和哀伤。罗令乾抬眼看着站在程与竹身后的人,这个人,在他到茶楼的第一天夜里,在房间里面一圈圈焦急地踱步,连累他一夜没有睡安稳。其实,这个人也不一样了。记得初次相遇的时候,只是见到了他眼底的愕然,随即变换成了了然;随着眼神的变化,本来就沉默的这个人的沉默中浸透了绝望,虽然带了一点笑容请他入住,可是,那强颜欢笑的样子,跟当时那个现在坐着的人如出一辙。而此刻,这个人虽然依然是沉默的,却只是那般淡然的安静,没有一丝绝望的感觉了。果然,这两个人的改变,都只是为了彼此吧?罗令乾皱眉,让自己可以忽视心底那一阵不舒服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奇怪,就仿佛是那种原本应该由自己来珍爱的东西,偏偏只来得及看到一眼,就已经属于了别人的感觉。
程与竹笑:“有什么不一样?明明就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天没见,也没见我多长了一只眼睛出来吧?罗兄说笑了。”
“那就不说笑。与竹,有什么事情不能在你茶楼里面说,偏要约我来这个地方?”罗令乾问道。
程与竹说道:“和你要找的人有关。罗兄,前几天我有些琐事,也没有来得及问清楚。你要找的那个人究竟姓甚名谁?祖籍哪里?年貌如何?最后出现在什么地方?”
提到那个人,罗令乾变得严肃无比:“她今年应该已经有二十一二岁了。祖籍该算是哪里我也不清楚。她母亲在生下她之前便被人掳走,后来我只来得及匆匆见了她一面,那时我也小,不记得见到她时是在什么地方。所以她现在样貌如何我也不知道,至于姓什么叫什么,就更加无从得知。”
闻言,骆修文变了变脸色,却没有说话。说话的,是程与竹。什么?”他小小的惊呼了一下,“罗兄,你耍我的吧?光知道年龄,连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告诉我,天下之大,让我怎么去找?不对,”他很快反应过来,“她母亲在生下她之前被人掳走,是被掳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又怎样了?”
罗令乾的表情黯淡下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那个人在十年前就去世了,之后……我不知道。”
“嗯?”程与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还没有问过,罗兄有没有成过亲?”
“没有啊。与竹,你问这个做什么?”罗令乾有一些奇怪。
程与竹笑得弯下腰,额头都触及了桌面,肩头不断颤动:“罗兄啊,你不要告诉我,那个女孩子是和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你奉了父母之命一定要找到她,和她成亲了之后才能继承祖业之类的,你找了六七年的时间还没有找到,就想拜托我和你一起找。”
罗令乾一愣:“什么?”
“嗯?难道不是么?”程与竹抬起头来,依然笑得一脸促狭,“我还以为就是那样呢。”
虽不中,亦不远矣。罗令乾心道。可是他口头上却说:“不是。我要找的,是我妹子。”
程与竹直起身来,盯着罗令乾的眼睛,星眸微微眯起:“罗兄,你还瞒了我一些事情吧?”虽然话语是疑问的意思,他说来的语气却十分的肯定。
罗令乾不动声色:“我有什么好瞒你的?”
“没有,是么?”程与竹偏开眼去看向窗外,“前几天我因为一点小事翻了点东西,正好看到九年前的一件事情。有一个人,为了寻找自己所谓的侄女,几乎将大胤朝闹得天翻地覆。罗兄,我知道有些事情很蹊跷,有些事情会巧到让人难以置信;也知道你来找我,用的不是真正的姓名。可是罗兄,你不要告诉我,你,”他转过头来,斜睨着罗令乾,“你的本名,恰巧就是姓慕的!”
罗令乾唇角微扬:“与竹,你知道了什么?”
“不多。”程与竹长长吐了一口气,“不过是确定了慕教主的身份而已。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乾者天也,若非是慕教主,还有谁这么大口气,说自己可以号令天罗教?能入教主法眼,程某荣幸之至。”他语音平淡,礼貌中却显得很疏离。
“不错,我本名的确就是慕子归,虽然我也确实可以号令天罗教,只是,天罗教的教主却并不是我。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只因为我更名改姓了,身份不同了,就不能再与你朋友相交,兄弟相称?”慕子归说得很快,近乎慌忙。
“且不说别人,便算天罗教曾经最好的左护法白惊鸿在这里,你问问,他愿不愿,或者说,敢不敢,与你慕教主朋友相交,兄弟相称?”程与竹笑得很轻松,“慕教主,你就没有想过,程某可能并不是第一次和你见面,甚至可能你与你有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之恨?这岂是更名改姓,换个身份就能解决的事情?你依然是你啊。”
慕子归一愣:“父母之仇?与竹你说的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子归,就算武功上我不及你,猝起发难想要拼个玉石俱焚也有至少五成以上的把握可以如愿吧?你太不小心了。”程与竹笑了笑,“为什么光听到了仇恨,却把前面和后面的略过了呢?呵呵,这下,就算原本还不确定你是谁,现在也已经确定了。你依然是你,我与你一见如故,并不是因为你是罗令乾还是慕子归,只因为是你,仅此而已。”
“你!与竹,你故意的!”
程与竹笑得很恶劣:“对,我就是故意的。如果只有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却对你一无所知,岂不是太不公平?子归,如果我在京城没有办法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就会到江湖中去找了。说不定要很长的时间,这一点,你要有所准备。而且,那个女人早就年满二十了,说不定早已嫁人生子,你可也要有准备接待你的妹夫和侄子侄女。”
轻轻的扬起唇角,慕子归却摇了摇头:“敢用这种方法试探我的,天下之大,也只有与竹你而已。会叫你”与竹的,普天之下,也只有我了吧。
程与竹微微一笑:“我一向不许人叫我”与竹,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呵,也罢也罢。我回去找找有什么线索,就先走一步了。骆,我们回去。
一路之上,骆修文都没有怎么说话。他本就话少,程与竹也不以为意。可是,沉默的同时……他的足音乱了,不像光之影般如影随形,却如水之影般潋滟荡漾。程与竹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点一点几不可察地变动着自己的步调,与自己的贴身护卫配合,而骆修文竟然没有发现。
程与竹走在前面,并没有回头,只是苦笑了一下:骆,你的心,已经乱了。
是的,骆修文的心,已经乱了。他只是在知道了慕子归的身份之后,忽然觉得那作为酬劳的“紫霄九龙佩”似乎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再加上从未见过程与竹像一个平常的年轻人那般言笑不禁,因此,竟然是异常的迷茫。
入夜了。程与竹和衣躺在床上,听着身后骆修文故作平静的呼吸声,翻身,抬手:“骆,你若是想睡又睡不着,我不介意帮你一把。”他看着骆修文,只要骆点点头,他便会毫不犹豫的点中骆的昏睡穴。
得到的回应,只是摇头。骆修文甚至没有睁眼。
程与竹缓缓调整了呼吸,一边说道:“我要进宫去查一些东西,原本要带你一起的。可是,当下你的心已经乱了,我不能冒这个险。骆,如果你不能静心休息,就连望风也不要去了。我不会拿我们两个人的性命来开玩笑。”言讫再没有多说,却缓缓把身体放松,只保持了最基本的警戒,吐纳呼吸舒缓而且悠长。
谁说去皇宫要在深夜?这人一定不知道皇宫的巡查制度。宫禁之中自有一套巡查网络,深夜时分尤为严密。像那些市井之中的词曲艺人所说的进宫时遇到巡夜的卫队只要躲起来,然后打晕最后一个人拖到花丛里面换了衣服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在宫里走了——原谅他们基于艺术层面所做的丰富的想象以及善意的夸张吧。因为,除非那最后一个人的人缘差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和他一队的同袍们才会即使知道他被打倒了还装聋作哑视而不见,更何况即使他们不理那个被打倒的人,也不会放刺客进宫的。至于为什么……还用说得更明显么?宫里面进了刺客,最先倒霉的是谁?当然是当夜巡查的侍卫了。任谁都不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的,对于那些在皇宫之中深谙“伴君如伴虎”道理的人们来说,自然更是这样。
更何况,每一队侍卫都有自己的口令和巡查范围,若是逾越了自己的巡查范围而口令又对不上的话,即使是自己人也会被当做奸细或是刺客。到了那个时候,连死亡都是一种幸福的奢望。因此,“宫禁”这个词,绝对不是说假的。有道是“民不与官斗”,便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物,也将皇宫视为禁地。而且,就算是要偷入皇宫,时间也绝对不会选在深夜。当然,如果对自己的功夫特别自信或者说自傲的以及跟皇帝有很深交情的人除外。
程与竹起身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二刻,他稍作收束,只是换了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又将头发紧紧地束好。开玩笑,这可不是显示自己性格的时候,长发飘扬虽然飘逸好看,可是皇宫里面花大笔的俸禄养那些不事生产的武功好手,可并不仅仅是为了好看的。何况,有小公主夏明瑶被掳的事情在先,自己传信上书房在后,如果宫中的警戒还是老样子,说出去鬼都不信。再像当初偷偷进宫的时候那样,被发现的话,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在他起身的时候,骆修文也像他一样,将自己周身上下收拾好了。
转头看了他一眼,程与竹知道他后来还是硬逼着他自己休息了的,便没说什么,默许了他跟着。
“与,你一定要小心。”看着程与竹的背影如流星一般消失在宫墙的上方,骆修文默默地,在心里说道。
寅时四刻,天已接近黎明。
会选择这个时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此时天近拂晓,眉月半弯,已然西沉;而朝阳升起还早,正是一日之中最为晦暗之时。而且这时也是人警觉性最差的时候。兵书战策上所讲的夜袭的战例,莫不是三更造饭,五更起兵,趁的就是此刻。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守备最松懈却又无可奈何的时候,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却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就算是皇帝,也不会如此不近人情。
程与竹将自己隐藏在宫墙的阴影处,数着卫队的脚步声。数了一刻,在大概知道了卫队巡逻的规律之后,便觑了个空儿沿墙根溜进了上书房后的藏经阁。
毕竟离上朝的时间还早,便有高手,此刻也不会恰好在上书房,多半是在皇帝以及皇亲的安寝之处守备巡视。
程与竹从怀中取出一支特制的火折子,解开包在那一头的油布,然后轻轻吹起了火头,一点如豆的火光亮起。程与竹就借着这一点点的光亮找到了“江湖志教派天罗”这一栏。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翻看的是“江湖志人物白惊鸿”这一栏,还没有来得及去查江湖志便被夏明瑶发现了。而此刻,却没有时间再查白的经历了。程与竹惋惜的摇摇头,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书册,翻翻开头又翻翻结尾,发现时间很是久远了,记录的是先皇的上一辈的一些事情。程与竹没有多看,便将它放回了原处。隔了很多册子,他又抽出一本,这本所讲的事情却在五年前,说的是前任教主英年早逝,立独子慕子归为代教主,同时留下两件事考验他;关于这两件事是什么,书里面没有提。
“与这件事无关。”程与竹叼着火折子,在心里说道。将这本书放回去,又从几本之前取出一本,随手翻了一页,却见上面写到教主慕怀国因为亲妹慕悦华小产而亡遂于朝廷交恶。
与朝廷交恶?难道说那慕子归的妹子慕悦华嫁了人,而那个人与朝堂里的人有关?那么这个人会是谁?程与竹下意识的想到了皇室。有能力与天罗教联姻,身份必定显赫。而大胤皇朝中,若论身份显赫,莫过于皇族夏氏。那么,会是谁?真正的宫闱秘史肯定不会述之笔墨,便算有记录,也不会记在这里面。子归的上一辈只有兄妹两人,而慕怀国更只有子归一子,那么子归的妹子……就应该是慕悦华的女儿。可慕悦华若是嫁进了皇室,又小产而死,哪里会有另一个孩子?
身周的气息有极细微的波动,程与竹急忙将那支特殊的火折想地上一按,熄灭了那点如豆的火光,然后将自己躲向一个隐蔽却绝非死角的小角落。五、四、三,仅剩了三尺,他猛然惊觉——那个角落,是被人盯住了的!他心中一凛,现在皇帝快要起身了,正是宫中高手紧张巡视的时候,这个地方,必然不是躲藏的好地方。而这皇宫里除了这里之外,自己最熟悉的藏身之所,自然是——一走了之的、出宫的路。
想到这里,他急忙闪身出了藏经阁,想要脱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