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不太好的赵晓澜一脸紧张地擦了擦自己手心的冷汗,视线所及,刚刚听他把清江湾楼盘那事说了个大概的晋衡也正在低头慢慢翻找着一本厚的和砖头似的书册子。
这厚厚的一本书看着比一般的古书要装订得特别一些,从两边正反似乎都能随意打开,中间还嵌着块翡翠玉石一样的东西,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每页纸上面都和字典一样密密麻麻的写着各种方块铅字,而在浅蓝色的封皮上,还笔迹工整地立着三个大字,万家姓。
这百家姓一般人都听说过,毕竟三百千也算得上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科普童蒙读物,但认真说起来,万家姓此书倒是鲜少有人听闻了。
赵晓澜自己也是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晋衡之后,才知晓了世上还有请祖宗除祟看家这么神秘兮兮的一门学问。
不过这恰恰也是晋衡这人和一般精通风水堪舆的方士的不同之处,至少他每次遇到些解决不了的邪门事就只愿意相信晋衡,也只会来找他晋大少帮忙。
可也许是晋衡今天老不开口说话,所以书房内的气氛莫名显得就有些沉闷,晋衡为了安抚他不安的情绪之前特意点了把香料丢在边上的小碟子里,而其实也有段时间没私下见过他的赵晓澜迟疑地盯着他这一头怎么看都有点不习惯的黑发多瞧了两眼,又没忍住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道,
“大少……您怎么想起来染头发了?之前不是说对身体伤害特别大,所以不能经常染头发吗?”
“忽然想染了,所以就染了。”
对外人永远一副疏离冷淡模样的晋衡这般说着就将手边的仙鹤纸镇拿起来压住了其中一页,赵晓澜听他这么明显敷衍自己有点郁闷,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也没再多问了。
可才安静了几秒,这小时候就被他亲爹亲妈怀疑有多动症的家伙就又闲不住了,左看看又看看觉得好像有点无聊的同时,忽然就往晋衡那以往总是堆满了各种书籍杂物的老书桌上就不经意地瞄了两眼。
等他注意到今天意外收拾的很干净的桌面上竟少见地摆着一只茶白色矮瓶,瓶子里头居然还插着一枝素雅洁白的茶花后,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什么的赵晓澜眼神顿时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耳边声音及时拉回了赵晓澜差点就发散开来的思绪,见这家伙一脸呆滞地抬起头显得相当茫然地问了句什么你说什么,晋衡也在一脸莫名其妙地皱皱眉后打开抽屉里拿出一团串着铜钱的红线和一把盒装线香又随手递给了他。
“回家先把这红线挂到门上去,三根紫苕香要对着进门的第一道门槛一根一根烧,接下来不用每天对着牌位每天磕头了,改成对着守家祖宗的位置磕,神三鬼四一个都不能少。”
“那……那我一直整夜发汗做恶梦是我们家祖上造了什么孽现在找上我了吗?”
“你现在身上沾上的东西是赵家八代以上的恩怨因果,不然你父亲和祖父不会不敢出面保你,你自己先回去好好检查一下家里厨房墙角有没有留什么奇怪的洞穴,要是有,无论多不起眼都要找干净的灶膛土立刻堵上,过两天要是晚上还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再来找我。”
“那……那之前我那个还没开的楼盘里死了的小孩怎么办……还有,接下来还会出这种事吗?”
“那孩子的死和你中邪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家先祖当年结怨的祟和吃了那孩子的祟不是一种东西,百家串是家生祟,具体的我以后再和你解释,它产生的原因不外乎就是那家人自己心术不正,作恶生邪,如果他家里人还要继续拿这件事找你麻烦,你就走法律途径吧,敲诈勒索这种事不归我管。”
心情明显太好地这般回答着,这两天嗓子明明已经好了很多的晋衡说着就又低下头咳了起来,而见连连点头地赵晓澜诚惶诚恐地接过他给的东西,往光线刺目的窗户外面看了一眼的晋衡闭上瞬间泛红疼痛的眼睛才放缓声音叮嘱了一句道,
“下次有什么事不要到落霞山找我,家里有时候会有不相关的人在,说话不太方便。”
“诶,行,主要不是前段时间听说你病了吗?就想顺便过来看看你,那下次我再怎么联系你啊大少?”
“我过段时间可能会搬出去住,到时候把新家地址给你,在这之前有任何情况都去城北找我,我名下有家茶楼在那儿,你直接去那边找我的人让他来转告我也可以了。”
“恩?怎么忽然就决定搬出去住了?我好像记得您家老爷子之前说只有您成了家才可以……不,不是吧?你……你要结婚了?”
话说到一半就忽然愣住了,和他也算认识了有几年的赵晓澜看到面前晋衡一副默认下来的样子顿时就张大了嘴,而随手把桌上散乱的东西都往抽屉里按照固定的位置收拾好,晋衡看上去并没什么太大情绪波动地开口回答道,
“恩,老爷子挑的人,比我大几岁。”
“那……那就是说今年都快三十了吧?呃,不会是二婚吧……啊,那个那个,我绝对不是歧视二婚的意思啊大少,这头婚二婚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年纪大点也年纪大点的好处……就是这,这事也有点太突然了吧?”
虽然也大概清楚像晋衡他们这种长辈当家的传统家庭,小辈的婚姻一般自己是做不什么了主的,但乍一听说他年纪轻轻就真的就要结婚了还是有点惊讶。
“家里三代前就定下的一桩子孙姻缘,老爷子这么多年都在找当年家训提到的命中有艽野,姓中将称秦的人,现在终于让他找到了也算不容易,他其实私底下压根不信鬼神之说,但先祖遗训这种事他却总是很遵从的,不过这种事对我来说本身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对象究竟是谁也不是特别重要。”
也是在家里想了三四天才最终决定了这件事,晋衡这种看着好说话骨子却很不喜欢别人逼自己做决定的人,秦艽那边能给他充分自由的考虑时间其实也算是明智之举。
而听完晋衡这一番明显就是没结过婚所以才敢这么说的言论,赵晓澜也挺无语地抽抽嘴角,想了想还是出于和他私交还算不错的角度道,
“你要是这么想那我也没话说了,但我觉得结婚这种事啊最好还是要和自己喜欢的,至少是看着顺眼的人在一起才过得舒坦,和讨厌的人结婚还必须还天天呆在一块那一定比杀了自己还难受,哎,我还是不多嘴了,我自己这还单着呢,真决定什么时候办事了记得告诉我一声,你结婚我这做朋友的礼金肯定是要送的呀……”
赵晓澜这么说着又和晋衡随便聊了几句就拿上他给的那些东西回家去了,晋衡也没下楼送他,站在窗边注视着楼底下那家伙的车都开远了就转身回了屋内。
而随手拿开刚刚用仙鹤纸镇压着的那页万家姓,又垂眸看了看上面画着的那只怒视着自己的异兽,神情若有所思的晋衡下一秒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拖鞋底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东西。
等他挪开自己的脚低下头一看,被恶臭味弄得下意识皱起眉的晋衡只看见一只被活生生咬断了脖子,散发出肉油腥臭味的红毛鼠尸隐蔽地藏在了他的书桌底下,脸上还非常惊悚的盖着一张象征他一定死不瞑目的餐巾纸。
晋衡:“……”
“这是由人心恶念所生的百家串,一到夜里两三点钟就顺着各家各户的老鼠洞找小孩白嫩嫩的耳朵眼儿钻,钻进去之后吃光耳油吃脑髓还能霸占童子之身,你脚底下的这只是公串,还有只母串暂时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先在你这里放几天,你要是想私下里留着也行,这俗话说,百家串串百家,春天公母生一窝,对年轻男人,尤其是你这种还没结过婚的年轻男人可是相当不错的补身之物呀~”
和色眯眯的怪老头似的暗示着眨了眨眼睛,在外头野了一夜刚刚才回来的老耳朵一点没觉得自己在性格严肃正经的玄玄玄玄玄孙面前随便开/黄/腔是什么难为情的事。
被他的话搞得瞬间不悦地冷下脸,老耳朵见晋衡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才哈哈大笑着跳下桌子,又挤眉弄眼地冲他笑嘻嘻地开口道,
“可不准给我随便扔了啊他大舅,我去外头转转找找乐子,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你就和咱们舅妈就二人世界好好聊吧,千~万~别~害~臊~”
晋衡:“……”
……
秦艽到晋家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七点多了。
和之前明显不一样的是,相比起上次大伙都在的情况,今天就只有他还没有正式见过面的晋衡在家。
他进门的时候依旧是张阿姨给他开的门,今天穿得相对年轻化一些的秦艽在门口和张阿姨打了招呼,从厨房里出来的张阿姨也冲他招招手,等转过头往楼上紧闭着房门的书房看了眼后,下意识放低些声音的张阿姨也对着秦艽就窃窃私语起来。
“大少爷刚刚问了我两遍现在几点了,估计一直都在等你过来呢,秦先生你先在楼下坐一会儿吧,我把汤再热一热就上去叫他,马上就好。”
“恩,好,麻烦您了。”
因为张阿姨的好意而回了声谢,秦艽之前其实没有让她帮自己专门留心晋衡对自己的态度,但其实有时候,你只要愿意表现出讨人喜欢的样子并让他人对你的虚伪产生好感,哪怕之后你不去主动请求,对方自然而然也会愿意帮你。
这般想着便跟着张阿姨来到小客厅里坐了下来,看上去无所事事的秦艽先是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小茶几,随后便注意到桌上面正好摆着几枝根部还没修剪过的观赏茶花和一把花艺剪刀。
咔,咔。
反复开合的剪刀贴着手掌的感觉有点惬意,秦艽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中的剪刀没有吭声,眼神却怎么看怎么有点渗人,恰巧这时,终于收拾掉那只鼠尸的晋衡也从自己的书房走出来又准备下楼来,而一向深居简出的青年低头第一眼所看到的,就是楼下客厅里那个正捏住花枝一端漫不经心修剪着茶花的男人和他此刻落在淡色花瓣边缘,意外充斥着情/色/感的手指。
这就是秦艽留在晋衡记忆深处的第一次深刻印象。
虽然此刻他的并没有很直观地看清楚秦艽的脸,但是有那么一个瞬间,晋衡的心底还是产生了一种挺微妙的感觉。
也许是人天生面对美好事物就会产生的特殊偏爱,也许还有些别的说不定道不清的东西,但总之,这种莫名其妙就生出来的想法很快就被一贯自律的晋衡自己给压了下去。
而随后当青年维持着平时的样子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来的同时,听到身后传来什么动静的秦艽也在回过头看了眼晋衡后,放下手上的茶花就准备站起来。
“你坐着吧。”
并不想和他在自己家里客气,手上拄着拐杖的晋衡简短地回了一句就在秦艽的注视下坐到了他的对面。
见状的秦艽只是点点头却没有开口说话,等对上晋衡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的视线,并没有选择逃避的男人也只是镇定地笑了笑,又显得挺自然地主动开腔道,
“听说你前两天挺忙的,所以一直没过来打扰你,现在应该忙的差不多了?”
“恩。”
两个人说话的气氛一时间有点冷清,晋衡的眉眼生得和他的性格一样矜贵又疏离,除却因为皮肤色素过浅而给人的视觉压抑感,不说话光坐在那儿却也和副山水画似的,身上有种传统又端庄的古典韵味。
只是两个人论真实关系根本就不熟,之前没任何良好沟通的前提下也就和陌生人差不了多少。
于是在此刻这种两人保持着私密距离对坐着,却完全无话可说的诡异氛围下安静了几秒,最终还是晋衡自己主动开了口。
他的本意是想加深一些对彼此的了解,毕竟已经做好要共同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总要有这么一天,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的有点话不投机,很快两人的气氛就又一次冷了下来。
而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赵晓澜口中所说的和不喜欢的人强行呆在一块是什么感觉了,晋衡皱着眉有些迟疑地看着对面这个一开始明明给他不错印象的男人,几乎要怀疑刚刚自己对那来得突然的好感全部都是虚假的幻觉了。
“其实我个人觉得我们暂时可以不用为了这种事来特别讨论什么,生活习惯这种东西也许开始很难改变,尝试着适应一段时间总会渐渐习惯的。”
这般说着也把手上的茶杯给慢慢地放了下来,秦艽给人的感觉始终很稳重周到,不管说什么都能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恰当,是一种既不让人觉得他很自傲又不让人觉得他很卑微的舒适感。
但恰恰也是这种态度,让人始终不太能看的清楚他内心的想法,以至于他整个人看着就像是一个过度包装后的漂亮盒子,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头究竟在是怎么想的。
而这其中最明显不过的,就是这个人永远挂在脸上,却压根感觉到有丝毫诚意的笑脸。
这种不太好的观感一旦产生,晋衡的态度也变得有些不冷不热起来,其实他本不该对同样和他选择对这段畸形关系妥协的人过分的要求太多,但是偏偏他这辈子最不喜就是这种表里不一的人。
所以哪怕刚刚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对秦艽产生了些许不一样的感觉,真到了现在这种情况,晋衡反而又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了
“恩,那就先过去吃饭吧,其他的之后再讨论,今晚你如果要住下来楼上就有房间,如果不想就联系老董来接你,你随意。”
明显感觉到晋衡对自己的态度比刚开始变化了不少,注视着桌上那枝茶花的秦艽无声地看着他站起来走开一时间也拦住他,但随后泛着灰光的眼睛却有些疑惑地眯了起来。
保持着这种尴尬沉默的气氛在晋家吃完了这顿晚饭,并没有打算继续留下来讨晋衡嫌的秦艽很知趣地就直接走人了,不过似乎连作为旁人的张阿姨都感觉到了他们之间不太对劲的气氛,为此还专门紧张地拉着秦艽多问了一句。
偏偏秦艽对此也没办法解释太多,因为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晋衡现在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就在回到市区的他一边思考着这件事一边拎着给崔丁东带的夜宵一步步穿过灯火全无的城中老巷,独自一人就快要走到巷子深处的秦艽却忽然闻到了一种异常腥臭刺鼻的恶心味道。
“阿宝……阿宝……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啊……阿宝……你在哪里啊……”
远处的二层单元楼里也依稀传来了小孩害怕的啼哭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用本地话絮絮叨叨的怪异声音。
老旧自来水管道的滴水声滴滴答答的在响,恐怖凄惨的哭叫声也越来越大,各种尖锐嘶哑的声音汇聚在一起简直让人浑身发毛,两边的居民楼像是封闭住出口的潮湿洞穴,唯有前方的一点光亮才是逃生的所在。
可是那点微弱的光芒偏偏又显得那么遥远,遥远到此刻身处于地狱之中的男人似乎只能沦为妖魔腹中的一团可怜的残羹剩饭了。
但有时候不到最后此刻,谁又会知道,自己才是真正身处于地狱活该被撕成碎片的可怜猎物呢?
这般想着,原本还看上去和常人无异的秦艽不知为何忽然就低下头怪异地大笑了起来,感觉身后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异物爬行声,无意识舔了舔嘴唇的他一时间只觉有一团血糊糊的黑雾眼看着就要扑上来咬断了他的喉管。
而几乎没任何停顿地就将那作祟的妖物一把从黑雾中抓住来又恶狠狠地摔在满是肮脏油腻的地面上,脸上瞬间被溅满腥臭鲜血的秦艽只居高临下地一脚踩住地上这只奄奄一息的母串的喉管,又在俯下身用猩红色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尖后狞笑着开口道,
“嘘,别出声,再敢给我发出一点声音,我就撕烂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