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元帝到达章华殿之时,正见太子妃迎风振袖,灼灼紫光如流水般从天空中淌下,没入她袖中,消失不见。
“太子妃,这,这是何仙术啊?”崇元帝也顾不得帝皇威仪了,急急冲到方锦安面前问。
方锦安却是不急不慢的,“父皇驾临,儿臣失仪了。”她款款下拜。
“快快起来。”崇元帝亲自俯身扶了她起来。心下虽着急,此时却也少不得先寒暄两句:“昨日朕命人来看你,说你卧床不起,今儿个可是好些了?”
“啊?父皇派人来过吗?儿臣怎不知道?”方锦安故作讶异道:“儿臣身体虽不济,也也还没到起不了身的地步”
崇元帝自打从玄冥观回来,这两天一直对那“仙丹宝器”挂念的抓心挠肺的,若不是碍于太子妃的病情,早就要问到她跟前来。如今一听她这意思,竟然是有人故意阻挠她见他?当即这心中就不虞了。“德生,”他吩咐道:“去查查这是怎么回事。”
德生应声而去。查这种小事儿也很简单的,不多时便明了了,转换回来之时,崇元帝已入了章华殿正殿之中,正与太子妃聊的火热。
他附耳上去:“是太子殿下命人拦了下来,太子殿下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触太子妃。”
崇元帝原本兴高采烈的神情冷了冷。
“父皇?”方锦安唤道:“您刚才说有一问,是何事?”
“啊”崇元帝恢复如常:“朕是想问,太子妃体弱多病,这先祖赐下的仙丹就不管用吗?”
方锦安幽幽叹息一声:“不敢相瞒父皇,儿臣这身子,倒不是生病,却是孽报。”
“何为孽报?”崇元帝就爱听这些玄乎的东西。
“儿臣的兄长方锦绣,虽是一心为民战功赫赫,然而终究杀孽太过。儿臣的祖父擅占卜,在世时曾算过,兄长造下的杀孽,怕是要一一报回来的。兄长英年早逝,以及儿臣这般福薄命浅,都是孽报。故而儿臣纵然服下再多的仙丹,也不管用的”方锦安泫然欲泣。
“竟有这种事!”崇元帝听的入神:“果然是天道循环,一切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太子妃也莫灰心丧气,你的兄长立下不世功业,上苍也定有福报恩泽。再说了,你现如今是我李氏天家的储妃,我天家气运也定会庇佑于你。”
“父皇所言极是。”方锦安盈盈拜倒。
崇元帝咳嗽一声,从袖中掏出一玉瓶,倒出几丸红艳艳的丹药:“你看,这是鸿明为朕练的丹药。现如今才知道他品行不端,却不知道这丹药有无问题?朕以往服用着觉着还好。”
方锦安接过细看,眉心微皱:“原以为,父皇舍我家的丹不用,而用鸿明的丹,这鸿明的丹该有多么高明,现下一见,却似乎并非如此。”
“嗯?你说,朕舍你家的丹不用?这话从何说起?”崇元帝疑惑道。
方锦安眨眨眼,也做不明就里神色道:“儿臣刚嫁过来的时候,不是曾请太子献仙丹于父皇吗?后来再无音讯,儿臣思忖着,定是父皇没看上我家的丹”
崇元帝大惊,骤然扭头看德生,德生一挤眉,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有这码子事。
那这么说来,是太子截下了太子妃的献丹?——对啊,今次他应该知道自己对太子妃仙丹有意,却从中阻挠,可不正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拿到仙丹嘛!他是想留着自己享用,还是不想他父皇益寿延年,还是二者兼有呢?崇元帝这么一想,顿时心下又惊又怒又凉。
方锦安一捂嘴,一副刚刚回过神来的模样。“啊,儿臣这里还有几丸丹,儿臣这就去取来,父皇且稍候。”她急急道,像是想把这事儿遮掩过去的样子。
崇元帝却更坐实心中猜想。他恨不得立刻把太子唤到面前质问,又因为方锦安的话,先暂且按捺下。
方锦安起身走入内殿,不多时拿了一个锦盒回来。打开锦盒,内里是一金一银两枚鸽卵大小的丹。她用一白脂玉盘装了这丹并鸿明的丹在一起,奉于崇元帝:“父皇请看。”
两种丹在一起,高下立现:方锦安的丹,芬芳扑鼻,还熠熠生辉。而鸿明的丹,则被比的平凡无奇。
“妙哉,妙哉!”崇元帝啧啧称赞,忍不住伸手想去拿。
然而还没碰触到,异变突生——一颗赤丹突然自行滚动了起来!
崇元帝一惊之下,收回了手指。便见那赤丹滚动到那金丹旁边,接着原本光滑的表面凹凸起伏,便在崇元帝的眼皮子底下,一条黑乎乎蜈蚣也似的虫子从那赤丹之中爬了出来!
方锦安先失声尖叫
崇元帝也受惊不小。德生忙上前一步,护于崇元帝身前,又锐声利喝:“护驾!禁卫军何在!”
便在这片刻之间,那盘中其他红丹之中也都爬出条条黑虫,皆爬到金银丹上,啃噬了起来。“朕的仙丹!”崇元帝惊怒之中,还顾得心疼。他下意识地伸手,还想取那金银丹。
“父皇万万不可!”方锦安敏捷地扑过去阻住了崇元帝:“这虫子,像是南疆蛊虫,着实厉害邪性!”
“那是什么东西?”崇元帝切齿问。
“儿臣只是听说过,说这蛊虫,能在人身体里面存活,控制人的生死,或是让人丧神亡智”方锦安说着,狠狠打了个寒颤。
说话间禁卫军已冲了进来,将崇元帝团团围住。崇元帝到底是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人,这一惊之下,反倒激起了血性。“勿要惊慌!”他冷冷道:“赵嘉何在?”
不一时,禁军统领赵嘉便急急而至。崇元帝于是下令:“德生,速传肃王,命他去大理寺提妖道鸿明来见朕!赵嘉,命禁卫军加强皇宫防卫,另派人去找太子来——不必和他说发生何事!”
“是!”二人领命急急去了。
崇元帝再看向那玉盘中,金银二丹已被那黑虫蚕食殆尽,一个个身体长至原来数倍大,又互相撕咬起来。
崇元帝一阵恶心,忍不住呕吐起来。
方锦安忙又去了内殿取了一丸丹药出来:“父皇,此丹说是可解百毒。”
“当真?好好好!”崇元帝劈手夺过,塞进嘴里,大口吞下。
顿时便觉体内一股辛辣辣的热流涌起,直冲天灵盖。又一时,觉着腹中翻滚如沸剧痛不已,须臾再次张口大吐。吐完之后,方觉好一点。
“父皇您看”方锦安颤声道。
崇元帝顺她手指看去,呕吐物中,赫然有数条虫子,却是赤红之色,显然已吸足了血。
李忆带着鸿明来到东宫之时,圣驾已经移驾到了长风殿。方锦安随侍在侧,见他出现,手指轻动,做了个手势。
唯他们这些晋阳旧人能看懂这手势的意思:意外斩获重大成果,接下来的交给你了。
此时李忆见到这手势,却瞬间激动的几乎无法自持。
这代表她愿意再次与他并肩而战,更代表她彻底放弃李悯了。
这一次,绝没有人能够再伤害她。
闭了闭眼,李忆才能镇定叩见崇元帝。
“大理寺可查出了什么?”崇元帝先问。
“回父皇,妖道已招认。”李忆看一眼鸿明。
此时的鸿明,衣衫褴褛伤痕遍体,哪里还有什么仙人之姿,给李忆这阴森森的目光一看,立刻浑身哆嗦。他脑中浮现数个时辰之前的事:
“认识这个吗?”肃王掂了只银镯在他面前晃晃。
他如何不认得,那是他母亲戴了几十年的东西。“你,你把我娘怎么了?”这两天一直咬紧牙关不开口的鸿明终于说话了。
“如你所想,本王从太子手下,把你娘弄了过来。”肃王冷笑道:“放心,本王不会像太子那般不择手段,拿个老妇人当人质威胁于你。只是你没了后顾之忧,总该开口了吧?本王答应你,会保你母残生平安。”
如何不是威胁,这些皇子们,一个两个哪个是省油的灯!“好,贫道认了便是,是太子指使贫道加害两位殿下。”鸿明喟叹道。
不曾想肃王静静看了他:“那太子指使你,以献丹之名谋害皇上的事儿呢?”
他,他如何会得知此事!
从回忆中醒过神来,鸿明长叹一声,匍匐于地:“贫道万死!贫道认罪,贫道实是受人指使,加害太子妃娘娘,与肃王殿下!”
“受何人指使?”崇元帝淡淡道。
“正是,正是受太子殿下指使!”鸿明眼一闭心一横道。
“混账东西!”一声怒喝响起,是太子回来了。
他步下生风地走进大殿,目光扫过崇元帝身边的方锦安,与不远处的李忆,目中闪过一丝阴鸷。随即急急跪倒:“父皇,此等污蔑之词如何能听!”
崇元帝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这反倒让李悯心中一惊:他熟谙崇元帝性子,若是他此时气怒,那并不打紧。反是这样的不动声色,才最可怕。
“把那肮脏东西拿过来。”崇元帝吩咐道。
德生指挥着太监们,小心翼翼地端来一个铁鼎,李悯一看,里面数条狰狞可怖的虫子纠缠撕咬。“这,这是怎么回事?宫中怎会出现此等恶物?”李悯惊疑道。
崇元帝却不答,只指了鸿明道:“给朕塞进他肚子里去!”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鸿明虽存了把恶行尽数道出的心,却没想到崇元帝已然发现这蛊虫之事。因此一见之下,肝胆俱裂,整个人彻底垮了。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让李忆满意,以保住自己母亲。因此他急急叫嚷:“是太子命贫道做的,都是太子命贫道做的!——贫道有证据!”
他有证据?李悯速速把与他的往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他不会有证据,孤绝对没留下能让人抓住把柄的书函或是信物!
“你倒说了听听?!孤问心无愧!”因此他作了一幅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正气模样,镇定道。
“让他说。”崇元帝挥退宫人们。
“陛下知道,贫道原不过是一籍籍无名之人,是陛下微服私巡,偶遇贫道,与贫道论法,自此青睐有加。”鸿明苦笑道:“其实那次偶遇,何尝是偶遇,是太子殿下事前找到了贫道,把陛下的行踪与一概喜恶告知贫道,筹谋了这一场偶遇!——陛下那日是经朱雀门出城,过福音寺、滴水岩,然后在鹤鸣轩遇见的贫道,可是?”
分毫不差。如不是事先筹谋,他怎会得知自己当日行程。崇元帝看一眼太子强撑的面色,道:“无须拉扯这些,只说你谋害朕这事,你说是太子指使的证据何在?”
“贫道并不会炼丹。”鸿明泣道:“丹药里的虫子,是太子拿于贫道的,交代贫道裹进去!”
李悯到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鼎中恶虫竟是自己交与他那虫种,只是没想到长开了竟这般狰狞!自己之前还大意碰触过他心中打个冷战
然而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好一个血口喷人,还是那句话,你所谓的证据何在?”
鸿明颤巍巍直起身来,指了李悯腰间:“在殿下的腰间荷包中,有一把钥匙,拿这钥匙,能够打开陛下寝殿东墙后的密室,虫种,就藏在那密室之中!”
此话一出,李悯终于白了脸色:他,他如何会知晓此事?分明自己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
他并未留意到一边的李忆,此时目光动了动:前世身亡之后,魂魄纠缠不散的那些痛苦日子,倒是让他看到了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