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天日的密室被打开,除了虫种,更多见不得人的东西被呈至御前。
崇元帝检看着,面色越来越阴沉。而李悯,在起初的惊慌过后,反倒迅速平静了下来,面上一派麻木不仁之色。
“你们都出去,朕要和太子单独说话。”长久的沉默之后,崇元帝发话道。
待众人退下,崇元帝慢慢起身,走到李悯身边,一脚把李悯踹出三五步远。
李悯好一阵才爬起来,咳嗽一声,口中已流出了血。
而崇元帝紧走两步到他身边,又是一脚踢在他腿弯上,让他复跪倒在地上。
“猪狗不如的东西!”气怒之下,崇元帝的嗓子都破了音:“你的一切,皆是朕赐于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朕去死?你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大位?朕,是生你养你的亲爹啊!”
边说着,边又狠狠几脚跺在李悯脊梁上,那架势,恨不得将李悯脊背跺断似的。
李悯反倒硬扛了这几下,动也不动。
崇元帝到底上了点年纪,大怒之下一时竟觉着力不从心,不得不扶住一边柱子大口喘息。
“父皇可知,那丹中邪虫是为何物?”李悯这才慢慢开了口:“儿臣告诉父皇,那叫蛊虫。南疆的巫女,从山林中采集来诸多恶虫,置于一鼎中,以秘药驱使,使它们相互残杀,彼此噬吃,存活到最后的一条,才成为蛊虫。”
他转眸,盯住了崇元帝:“父皇听了,是不是觉着很耳熟啊?我和你其他的儿子们,不正是这样被你对待的吗,是你驱使着我们争斗不休,扔掉自己的良心,毁灭所有的希望,变成你所谓的猪狗不如的东西——这难道正是你想要的吗?我就是父皇你亲手炮制的蛊啊,所以,我请父皇你亲自尝一尝这蛊虫的滋味,父皇又有什么可动怒的呢?”
崇元帝听了却只觉着好笑:“原来你是为这点子事怨念于朕,原来你是个这样不成器的东西。可叹朕以往瞎了眼,竟没看出来。”
李悯没想到,这么一番话竟半分不能让崇元帝动容。这个如冰山一般强硬的人,当真没什么能融化他、击倒他吗?李悯心中涌起强烈的挫败之感,再无法保持镇静。“我不成器?是,我不成器,大哥也不成器,我们都不配当你的儿子!所以我们都合该去死,唯只你一人,唯只你一人千秋万代洪福齐天便是!”他嘶吼道。
“真真可笑。”崇元帝缓缓踱步道:“听你这话,你是还对老大存着情分?当年分明是你自己亲自把他逼上死路,今时今刻却全推到朕身上。不仅不成器,还没担当。唉,当年朕爱你们母亲柔媚,如今看来,她这份柔,却是害了你们俩。朕就该听肃敏皇太后的话,另择皇后的……”
李悯听了这话,恨意滔天:他不仅,对他们毫无歉意,竟是连母后,都一并诋毁!
李悯闭上眼睛,觉得再没什么要说的了。
——只剩下让他去死的**!
他骤然从袖子中掏出一个瓶子,摔碎在地上!
随着瓶子破裂,崇元帝骤然捂住了心口,面目扭曲。
眼看他就要呼喊出声,李悯敏捷地窜起、捂住了他的口鼻。
用力,再用力,眼看崇元帝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微弱,李悯心想着该再用把力,让他永不能呼吸。
可是手上却是越来越酥软,无论如何这最后一把力出不来了。
李悯颓然松了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如梦初醒般张皇四顾。须臾又扑到崇元第身上嚎啕大哭:“父皇,父皇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
外面提心吊胆候着的德生与赵嘉立刻推门而入。
“御医,速传御医!”满脸泪痕的李悯朝他们吼。
而那边,之前被崇元帝遣出后,方锦安觉着身上疲累不堪,再支撑不住,必须得回床上躺一躺才行。
李忆紧走两步追上她:“我送一送太子妃。”
边说着还挥退宫人们,亲自扶了方锦安。
一干章华殿随侍宫人虽是诧异,却也没多想。
“身体如何?可是累了?”李忆先道。
“还好。用不着你把我当成老人一般。”方锦安笑道。
“并没有。”李忆说是这样说,手还抓的牢牢的。
他很想问一问她前日在长风殿前,可曾伤着了自己。
可是却又顾及她生性要强,想来并不愿意别人怜悯她。
也想谢她今日的出手相助,更想问一问她日后的打算。
可是又思忖她对李悯到底有情,纵然是挥剑断情丝,想来心中定然难受,怕说了勾起她伤心。
因此一时半会儿竟是找不出话来说,只觉着全身僵的难受。
还是方锦安先开了口:“今日倒是无意间发现陛下服用的丹药中有蛊虫,也多亏你已把鸿明讯问了出来。太子做下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决然是要被废了的。一则陛下的性情决然容不得这种事,二则太子势力不小,为了朝堂安稳,这废储之事必须雷厉风行为之。我想,如无意外,明日的朝堂上陛下便会明示群臣。”
“我也这样想。”李忆小心翼翼道,唯怕说错了什么刺激了她。
“现下这朝堂情形,储位你有几分把握?”方锦安倒没察觉他这份苦心,语气也平和的很。
“其他皇子中,若论功绩,并无人可及我。只是,到底我根基不是很雄厚,生母又卑微。若说起母家显赫,还是六七两位皇子。世家们定会扶持他们二者之一。”李忆答道:“但是他们毕竟资历不足,势必为世家控制,父皇肯定也不想。父皇最好的选择,应该还是我。扶我上位,同时挑动世家们支持两位皇子与我对立,牵制于我。”
“没错,”方锦安点头:“以前是扶持庶族支持的你,牵制世家支持的太子,现在又反过来以行之。唉,你父皇这一招用过来用过去,还真是不嫌累。”
“还是你们侯府好,从来没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李忆苦笑。看她似乎心情还好,便试探着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正想求一求新太子的恩典呢。”方锦安歪头朝他笑笑:“好好待我晋原的子民,不要让人丁田亩令这样的事儿重演。”
“你这是什么话。”李忆急道:“那是我们一起守卫过的百姓,便是你不说,我自然也会善待他们。”
方锦安又笑笑:“看看你这两年做过的事儿,的确是为民的,不过小忆啊,师兄的心委实是凉透了,师兄先把话撂在这儿,若是你他年有违今日之言,便是我死了,也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振臂一呼,召集我旧日将士,杀回晋原去。”
为什么,对李悯就没这么狠心?李忆叹了口气,道:“若有那一天,你先杀了我便是。”
方锦安显然并没怎么看重他这话。“另外还有一件事呢,”她又道:“是关于我自己的。”
她仰头望向满天璀璨星河:“我和李悯这一段姻缘,就算是告终了。我不想在这个宫廷里呆下去了,要让你帮忙让我离开……”
“你要回晋原?”李忆骤然抓紧了她。
方锦安摇摇头:“怎么能回晋原,晋原我永远都回不去了呀……我想去江南,寻一山水妩媚莲荷溢香之地了此残生——这一点小事,小忆你总要帮帮忙吧?”
这下轮到李忆整颗心都凉了。
“嗯?”方锦安还在催促他。
她决定了的事儿,从来没人能够改变。怎么办。李忆瞬间急出了一身汗。“当然,小事,呃,先把眼前事儿忙完了再说吧。”他含混道。
好在方锦安没跟他坚持。她伸手揉揉太阳穴:“唉,我还有什么事儿要说来着,刚一下子想到了,却又突然想不到了……”
“想不到就不要想了,你今天累了,时候也不早了,赶紧休息吧。”李忆忙道。
“应该是一件很要紧的事儿…”方锦安还是蹙眉:“时候的确不早了,你今晚倒是不能休息了,得盯着陛下和长风殿的动静,免得横生枝节,也得筹谋明早朝堂上怎么应对……”
“啊!”她突然惊叫一声:“我想到了!”
她一把抓住李忆的手腕:“蛊虫这种东西,是分子和母的呀!子虫潜伏于人身上,母虫却是另外安置,控制子虫发作,刚才,在长风殿中没有搜出母虫吧?虽然,虽然我给陛下用了丹,杀了一些虫,若是还有残余的呢?谁知道他们给他吃了多少进去!”
李忆听了这话,骤然变色。“你好好在这里呆着!”他交待一句,转身向长风殿大步跑去。
等他到达长风殿,却见殿中乱成一团。宫人、禁卫军一个个似无头苍蝇般乱窜。
“发生何事?”李忆利喝。
“殿下,陛下突然晕倒,昏迷不醒!”侍卫统领赵嘉过来,六神无主地与他说。
“那太子呢?”李忆又问。
“太子……”赵嘉茫然四顾:“刚才人还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