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忆一听李悯不见了,就知道今夜这事儿无法善终了。
他赶紧冲进去看崇元帝。崇元帝脸色灰败,双目紧闭,呼吸细微。李忆近前唤了几声,他毫无反应。御医在一边跪地请罪,说是无计可施。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德生抖着声儿问。
李忆也不及多想了,立刻下令:“德生,传诸皇子宗亲及诸朝廷重臣入宫,什么也不必对他们说,多派人去,务必要快!赵嘉,传令禁军十二卫,主力集中于东宫前,做好迎敌准备——包括东宫六率!哪个敢不遵令,就地斩杀!另,派人前往亲军都指挥使司探看亲军动向,召都指挥使许墨入宫!”
赵嘉脸色铁青:“殿下的意思,是担心太子殿下会借亲军举兵作乱?”
“不然呢,等着引颈受戮吗。”李忆冷笑:“亲军都指挥使许墨,为人最善看风头,遇到这等好事,他必回跳出来抢一个从龙之功!太子,必然去了他那里调兵!”
京城分内外两重,内一重,为皇宫以及王公贵族们居住之处,外一重,为普通百姓居住之处。禁军十二卫主要负责内城安危,亲军都指挥使司则戍守于外城。
当下赵嘉惊道:“许墨素日里对陛下忠心耿耿,他敢做这样大逆不道之举?如若他当真敢举兵,他的兵力可是末将的五倍还有多啊,这,这如何敌得过?”
若光是兵多倒也罢了,怕的是李悯信口雌黄,反咬一口啊。李忆思忖着,李悯毕竟还占着太子的名分,今儿这事儿外边又都不知道,他若反咬一口,会有几个人相信自己这一边呢——他还长那么一张脸……
于是吩咐了自己的侍从:“去寻些生姜来。”
德生动作到也快,不多时诸皇子宗亲及朝廷重臣便前后脚的到了。众人没头没脑地被急急召进宫中,心中本就忧思重重,迎面又见着那素来煞气冲天的肃王竟然满目通红垂了泪,顿时便知道出了大事儿了。
然而再怎么猜想,也不曾有人猜想到事儿有这么大。待得肃王含悲带戚地一说,众人一时都傻眼了。
一窝蜂地探看了崇元帝情况,确认李忆说的没有虚假之后,众皇亲贵胄开始缓过神来了。
此时,该到的人几乎都到了,除了太子母家世家柳氏的人,以及亲军都指挥使许墨。
有心人都留意到了。
“臣家中供奉着一位名医,专治疑难杂症,臣这就把他请来。”太常刘唯说着拔腿就往外走。
“弟弟也想起府里有一颗千年人参,这就去取来,说不定对父皇病有点用!”五皇子李愉也站了起来。
“不必了。”李忆一手按住一个:“什么样的名医名药,都不如诸位在这儿陪着陛下与本王,来的有用——五弟、太常,你们就这么无情无义,想要抛弃父皇与本王吗?”
“殿下这是说哪里话,”刘唯干笑道:“只是臣等于此枯等着,于陛下圣体也无益不是?”
“是啊四哥,我去去很快就回。”李愉亦赔笑道。
“再等等吧,”李忆亦笑:“等到太子举兵逼宫之后,若还有命,你们再回家。”
“四哥您这是什么意思?”李愉装疯卖傻:“你说太子要举兵逼宫?”
“是啊,太子要举兵逼宫。”李忆阴森森笑道:“所以本王把诸位赶紧找来啊,若是让太子得逞,本王不活了,你们也和本王一起,陪着父皇上路,岂不美哉?”
“不是,不是殿下,听您这话,说句冒犯的话,臣怎么觉着您才是那逼宫谋反的人啊?”刘唯原本就是太子一党,如今便想给太子挽回几分形势:“从刚才臣就觉着不对,太子素来仁孝,哪儿能就干出您说的那些事儿?若说是您,串通了赵嘉将军与德生公公,谋害陛下诬陷太子,这还可信几分!”
这就算赤/裸裸撕破脸了。一时殿中众人大哗,有信李忆的,也有帮刘唯说话的。赵嘉最是老实寡言,见许多人帮刘唯,急的他面红脖子粗的:“肃王殿下说的是真的,是真的!”
李忆也不说话,疾如闪电地拔了旁边侍卫的刀,精光一闪,刘唯噗通倒了下去,脑袋咕噜噜滚出丈余远。
李愉离的最近,给血溅了一脸,等反应过来人也瘫了下去。
“本王请诸位来,不是要诸位相信什么,终归,等父皇醒来,一切自然会大白于天下。本王请诸位,是要诸位帮忙的。”李忆一脚踏着椅子,撩起衣袂擦剑:“诸位也都看出来了,亲军都指挥使许墨没来,他怕是要助太子反了。诸位也都知道,以禁军十二卫的兵力,怕是敌不过亲军的——不过砍诸位的脑袋,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呢,诸位若是不想死,就请传令家中,命各府的府兵前来护驾!”
殿中一片死寂。众王公贵胄到底是承平已久,见了这样血腥手段,没有几个人不腿软。
“这点子小事,何须动刀动枪,肃王殿下就是在北疆那野蛮之地呆久了。”一清越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默,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刚承爵不久、年轻的庆国公白以初。他原是跪坐在地,此时长身而起:“出动府兵,协助皇宫守卫,这原本也是臣子们该当的。等误会尽释,再撤回去,也就是了。”
李忆看了他,微微颔首:“庆国公说的极是。”
他递了个台阶,其余人也便纷纷下了。一时都赶紧传来自家仆役命去召府兵。
“为何不传召京军统帅江帆出兵呢?” 白以初走到李忆身边,风淡云轻地问他。
“说的轻巧,京军那是正儿八经的大军。江帆不见父皇兵符,如何肯出兵。”李忆摇摇头:“本王倒是想逼着德生这老奴交出父皇兵符,奈何他死活不肯。”
一边的德生尴尬地笑笑:“老奴委实不知陛下收于何处……”
“便是加上各府府兵,还是不够抵御亲军的。” 白以初拱手:“我愿为殿下去往京军大营,说服江帆出兵。”
李忆面上依旧不动生色地打量着白以初,实则心中极其欢喜。
这个白以初,前世里可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重生归来之后,他在他身上花费了不少心思,终归是在今日,等到了他的投效。
“娘娘,发生了何事?”东宫被禁军重重守住,虽是夜深,哪个又能安心入眠。谢岫费了好大劲儿到了章华殿见到方锦安。
“唔,太子意图谋害陛下,事情败露,反出宫去了。”方锦安弹弹指甲,漫不经心地道。
谢岫骤然瞪圆了眼睛:“真,真假?我的天,这么快?!”
“嗯?”方锦安看她一眼:“听这意思,你很想太子倒掉?”
“没,没有。”谢岫忙拿手帕遮了脸:“臣妾怎会那样想。娘娘说,太子,反出宫去了?他逃走了?”
方锦安摇摇头:“以眼下的局势,他定然会选择举兵逼宫。”
“啊?!”谢岫一声尖叫:“他真敢?那,我们怎么办?天哪,娘娘,我们怎么办你想好了没有?”
“你想怎么办呢?”方锦安反问她:“太子真的被废,你以后想怎么办?”
“我?”谢岫还真想过:“我自然不想陪他去死。我想找个好地方,置个大宅院,里面放上一二十个清秀小厮伺候着,舒舒服服的做个富家翁。”
“哟。好像不错的样子。”方锦安点点头打个哈欠:“唔,我先眯会儿,外面有动静了你叫醒我。”
说着就伏于榻上闭上了眼睛。
“不是,不是,娘娘你别睡啊,我们,我们现下怎么办啊?”谢岫摇她。
“没事,”方锦安推开她的手:“有我在,别怕。”
这样简单的话,谢岫却听她说的那么霸气。
对啊,这是曾叱咤北疆的方君侯啊,她说没事一定没事,李悯也不会让她有事的呀。
谢岫吐口气,略放了放心,给她展开薄被盖上。
方锦安还真睡过去了。
谢岫可没她这胆大。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一个多时辰之后,终于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人喧马嘶之声,彤彤火光映亮窗棂。
“娘娘娘娘!”谢岫把小团扇往方锦安身上啪啪地拍。
“疼!”方锦安睡眼朦胧地支起身子,侧耳听听。那磨磨蹭蹭的架势让谢岫着急死了:“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帮我更衣梳妆。”方锦安道。
谢岫急得不行:“这个时候你还顾得上更衣梳妆?!”
“不着急,小忆还撑的住。”方锦安淡定的道。
谢岫只好按捺着性子伺候她。
然而这要紧时候,她还慢腾腾地翻衣柜!
最后翻出一套蔚蓝色衣衫,窄袖长领,飘逸之间又见隆重庄严,款式倒是少见,不过倒衬的方锦安多了几分英气。
“是我以前在家时穿的衣衫。我们晋阳侯府喜欢蓝色。”方锦安和她解释道。
谢岫委实没心思听她解释,只急急帮她穿戴上。
终于穿戴好了。方锦安施施然往外走去,谢岫忙扶着她。
宫人们都吓的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殿门口却有两个穿戴明显不是宫人的女子守着。“肃王殿下命我等保护娘娘。”其中一个道:“现下外面混乱,娘娘还是不要外出的好。”
“我要去见李忆。你们一起吧。”方锦安依旧不急不慢地走着。
那两人明显想阻拦,可是又被她的气势压迫,不敢阻拦。
一时到了前方长风殿。
亲军此时已攻破了东宫外门,攻入东宫大殿之前。今夜月黑风高,委实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李悯没有亲身厮杀,他站在那被攻下的外门城楼之上,俯瞰下方,追逐着奋力厮杀的李忆的身影,一时心惊胆战,终究笑逐颜开。
再骁勇善战又如何,终究是贱婢所生,生下来便输给了他,一步差,步步差……便如这次,只凭他李悯的出身,就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轻而易举就能翻盘……
突然,对面千层玉阶之上,紧闭的正殿大门豁然洞开。殿中有无数烛树熊熊燃烧,火光交织成炽烈的金色。
这耀眼光芒让打斗中的双方将士下意识地停了停,转头看去。
一个翩然若仙的身影,闲庭信步般从那片火光中步出。然而便是从光明中步入了黑夜中,她依旧明亮的让双方将士挪不开眼睛。
大部分人是惊艳,然而有一小部分人,目中浮起激动难抑之色。
“殿下,是太子妃娘娘,这……”看清来人面容,许墨犹豫问李悯。
李悯不答,他正看她看的出神。
怎么会,此时此刻的方锦安怎么会这么像阿绣,为什么以前他从没发现……
那边李忆看到方锦安到来则完全顾不得打斗了,他三步并两步冲到方锦安身边:“这里我可以应付,你不必担心。”
“我助你一臂之力。”方锦安道:“亲军之中,编入了不少我方家旧部。”
她说着,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扬声道:“紫焰部将士何在?”
“属下在!”在她话音落下那一刻,一声声回应响起,一个个将士越众而出,挥舞刀兵,向她行方氏标志性的军礼。
太子身边的许墨脸色大变:怎会有此等事?他们都是方氏的人?他丝毫不知啊!虽然这些人总数不多,但细看看都是军中的精锐,如此必然大败士气!
“反叛者杀无赦!”他挥剑怒斥,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庞,更是气怒:“金吾右卫校尉楚峦!我素日待你不薄,你是不想活了吗?”
被他点到的楚峦,却是半眼也没看他。他面向方锦安,一抖手中的剑,漂亮地转了个仪式性的剑花:“晋阳侯近卫、紫焰军统领楚峦,率部恭迎主上!”
随着他这一声,紫焰将士们迅速向他聚拢,瞬间以他为中心、摆出方氏独有的鱼鳞阵。“恭迎主上!”他们齐声大喝,气势恢宏,冲天的杀气震的周围亲军齐齐后退。
许墨更是惊的满脸横肉一阵抽搐:传闻中,可上天入地、弑鬼杀佛、神乎其神的晋原方氏紫焰军?他们不是说已团灭了吗,他们怎会听令于太子妃?!
他惶然看向方锦安,只见她手中已举起了一面令牌,字字铿锵道:“紫焰军接晋阳帅令,襄助肃王,平叛荡逆!”
“紫焰军得令!”紫焰战士齐刷刷转身,倒戈指向亲军。亲军面上已然现畏缩之色,再次后退。
“殿下,这,这可不怨卑职!”许墨赶忙跟太子推诿责任:“晋阳帅令怎会到了太子妃手中,太子妃怎会相助肃王,您就没个防备吗?”
却没有得到李悯的回应。许墨仔细一看,吓了一跳:李悯此时面容狰狞至极。他身体在剧烈颤抖,以至于要紧紧扶住栏杆才不至于摔倒。“阿绣……”他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