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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异鬼的力量
    阳光与海的组合, 无论如何都会带来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



    可是随船队出来的沈桐儿却始终坐在甲板的阴影处,低着头用棉布认真擦拭金缕丝。



    这武器是云娘祖传的宝贝, 既然郑重其事地交给自己,当然要好好珍惜。



    从桅杆上眺望过后, 苏晟轻轻松松地跃下, 帮她拿来水囊。



    沈桐儿嫌弃摇头, 一脸闷闷不乐。



    尽管相处的时间很短,但花病酒这个女人的不择手段已经显露无疑,她半点疏忽都不肯让水商行的人抓住, 竟然坐在关着齐氏夫妇的笼子上淡笑:“公子这轻功是从何处习得?简直比咱们头顶的海鸥还要轻盈。”



    苏晟侧头:“就当是向鸟儿学来的吧。”



    “难怪南陵原的那些愚民都传闻公子是凤凰之身。”花病酒又开始旧事重提, 目光盈盈地瞪着他。



    好在苏晟并不在意这人究竟怎么考虑自己,静静坐到沈桐儿身边安慰:“别生气了, 如果这次出海还是没结果,我们就回去好吗?”



    沈桐儿对赤离草的渴望几乎被悲惨的鲛人彻底摧毁了, 听到这句话, 她终于听话点头。



    “你们何必如此悲观?我倒觉得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呢。”花病酒挑着柳眉:“瞧瞧周围,不是很赏心悦目吗?”



    “哪里赏心悦目?!我家那里的海清可见底, 才不像这里肮脏到泛着绿, 真不知底下游着多少只异鬼!”沈桐儿终于忍不住压在心底的抱怨:“等它们发起狠来, 这条破船支撑不住片刻, 到时候摔进水里, 我不信你们鹿家人能活着回去岸边。”



    “无妨。”花病酒把玩着那盏怎么都熄不灭的灯, 忽然倒进杯茶去, 茶水瞬间被火焰蒸成气消失了。



    这奇异的一幕沈桐儿当然从未见过, 不禁好奇地瞪大眼睛。



    “好厉害的火啊。”花病酒瞥向齐彦之:“不知烧起人来是何滋味?”



    齐彦之向她投去怨毒的眼神,闭嘴不答。



    花病酒狠狠踹了笼子一脚:“注意航向!”



    有孕在身的吴容禁不起这等折磨,头上细汗冒个不停。



    齐彦之屈服道:“一直朝东开便是了!我就是在那里遇到鲛人的!”



    沈桐儿实在是不忍心围观到眼前的事,虽然知道吴容和她相公都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但至少肚子里的孩子很无辜,所以劝道:“你把这畜生宰了也无妨,但还是对孕妇积点德吧?”



    “哎,小姑娘啊!我告诉你,有善心呢,就是做圣人,而圣人到这肮脏不堪的俗世间只能吃苦。”花病酒终于从笼子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说:“想要成大事,除了狠毒!还是狠毒!”



    沈桐儿被讲得发懵。



    几乎就是风吹帆动的刹那瞬间,花病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然直接把那盏灯甩向了苏晟!



    没想而向来动作奇快的苏晟并没有去接,而是本能地选择了躲避!



    沈桐儿仓皇站起:“小白!”



    鲜红的火焰如同有着生命,在苏晟化为白鸟腾空而起的瞬间染到了它的身上,刹那焚烧成灾!



    “小白!快入水!!!”沈桐儿知道苏晟从来不喜欢火焰,恐怕更惧这长明灯,见状忙声嘶力竭的大喊。



    然而冲向空中的白鸟并不是主动进入海底,而是失力跌进去的!



    沈桐儿从来没有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感受到痛彻心扉,她甚至来不及愤怒、来不及反抗,伸手甩出金缕丝荡到船栏边,径直追着跳了下去,抱住了被灼烧的苏晟!



    所有的事发生在须臾光景之间。



    灯盏落地,终归如常。



    花病酒的脸色变了几变,急道:“快把那小丫头给我捞出来!快!”



    ——



    刺目的太阳升到当午,照着“长湖镇”周围被风卷起的沙土,实在荒凉无比。



    像失掉魂魄般的吉瑞一步一步走到城门口,手因握剑太过用力而泛起青色。



    她不是个快乐的人,因为遭遇过太多坎坷而在心底盛满懦弱,但仇恨的青苗初次鲜明地生长出来,就茁壮到令她自己都手脚生寒。



    齐彦之……必须死!



    吉瑞没办法压抑住内心的怒火,虽明知这念头可能会危险到让她付出生命,却仍旧逼得双腿一步又一步靠近残破的镇门。



    谁晓得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从里面蜂拥出许多邋遢而狼狈的男女,各个都背着包、赶着马,好似树倒之后的猢狲。



    吉瑞皱眉拦住个少了只胳膊的御鬼师问:“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去哪?”



    “姑娘,赶紧走吧!”那壮汉急道:“水商行被鹿家给端了,老板和老板娘全部被押走,他们那的家仆方才刚刚揣着金银跑路,万一这时候异鬼袭击,谁也抵抗不了!”



    方才还下定决心与齐彦之同归于尽的吉瑞发懵:“什么?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现在水商行乱七八糟,能拿得都快被人拿光了!”壮硕的御鬼师同情心有限,不想再跟她浪费时间,转而便背着家当随大部队朝西边跑去。



    终于回神的吉瑞皱了皱眉头,忽然提起剑,扶着头上隐隐作痛的伤口朝码头迈开急促的步子。



    ——



    向来不靠谱的传言竟然货真价实。



    当气喘吁吁的吉瑞冲进齐家大门时,果然只看到满地狼籍,虽然还剩零星几个仆人东拉西扯些行李,但根本没有谁准备搭理她的出现。



    原本只在傍晚活跃的乌鸦飞舞于头顶发出惨叫,似乎在庆贺着眼前荒芜。



    吉瑞咬住嘴唇,到院内一间房一间房地翻找过去,果然什么熟人都不剩了,正当她快要失望的时候,忽然发现后院有间厢房门口守着位面无表情的黑衣人,正属于鹿家,忙冲过去追问:“苏晟呢?那些人都去哪了?!”



    黑衣人似没有喜怒哀乐,只是抱着手站在原处不允许她往里冲,对周围往来的荒诞熟视无睹。



    未想原本安静的屋内竟然传来咳嗽声。



    吉瑞隐约记得鹿家队伍里有个半死不活的伤患,忙喊道:“大哥!大哥你醒了吗!我是花姑娘的朋友!”



    稍等过片刻,紧闭的房门终于被从里面打开。



    足足瘦了一圈的季祁淡淡地垂下眼眸,哑着声音问:“你是谁?”



    吉瑞知道花病酒是最有威望的,忙撒谎重复:“我是花姑娘的朋友!我想知道他们去哪了!”



    “进来吧。”季祁回答侧身。



    相貌堂堂的异性向来能够引起好感,吉瑞本能地跟着走了进去,却在关门的刹那被一股狠力掐住脖子。



    季祁皱紧浓眉:“你到底是谁?!花病酒的朋友,那应当就是我的仇人了,你知道是谁把我害成这幅模样的吗?”



    吉瑞被掐的骨头咯咯作响,憔悴的脸飞速地憋得铁青,她努力想要推开不人不鬼的季祁,全身的武艺却半点都使不出来。



    幸而季祁并不打算杀害弱小的对象,忽然松手把她甩在地上,捂住心肺痛苦咳嗽着说:“快回答……我的问题……桐儿在哪里……”



    ——



    被缝补过很多次的陈旧的船帆仍旧竖在长海之上,然而波光粼粼的海面却不再风平浪静。



    两个鹿家的御鬼师被从水里拽出来,抹着脸禀告:“花长老,并没有发现那鸟和小姑娘的身影,但是有不少异鬼跟在船的后面。”



    “哼,长明火是天火,鬼凤凰早就被烧成灰烬了,如果当初有这东西,家主也不用那么麻烦,还害余离还栽在了上面!”花病酒的眼神冷若冰霜:“可惜沈桐儿却是丢不得的。”



    黑衣人们半句话都不再讲,乖乖听候她的安排。



    齐彦之和吴容大概已经被这变故吓呆,双双缩在笼子里一动不动。



    花病酒感受到他们的注视,立刻投去可怕的眼神。



    齐彦之结巴着指向大海说:“再往前开一里,我们就是在那里遇到鲛王、得到灯的。”



    “长老,水底半只鲛人都没有,小心有诈。”刚刚下过海的御鬼师低声禀报。



    花病酒抬起水袖轻笑:“试试就知道是真是假了,我拿天火烧了鬼凤凰,也不晓得家主会不会生气,如果能找到更多当然是美事一件。”



    话毕,她便踱步到笼边。



    齐彦之诡计多端,瞬间明白她的目的,紧紧地抱住妻子道:“你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她!”



    “好感人呐!”花病酒感慨,而后抬高声音骂道:“可我这辈子最讨厌男女相爱,把这大肚婆给我拴起来丢到海里,若那鲛王真像齐老板说得那般善良,肯定会去救她的!”



    “不要!”齐彦之拼命地拉住妻子,可他怎舍得大力,终究还是任吴容被拽了出去。



    想必花病酒对沈桐儿的教育发自真心,她干起这种事来毫不含糊,亲手捆绑孕妇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齐彦之惊恐地瞪大双眼,望着妻子就这样被投到海里,从腹底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叫喊。



    未想这时操纵着航船的水手却毫无预兆地拿出个火炮扔到空中,瞬间炸裂出浓黄色的烟。



    花病酒只抬头一望,便抬袖捂鼻:“闭气!有毒!”



    可惜那浓烟还是随着海风四散出去,但凡嗅到其间鱼腥气味的御鬼师立刻手软脚软,瘫倒在了甲板上。



    自始至终都不露弱点的花病酒黛眉一皱,竟然也学着沈桐儿,带领剩余的御鬼师跳入了茫茫大海。



    “在长海,鹿家算什么?这银莲鱼可是好东西,尾能缝制鲛人,胆能炼制麻药,就算是天王老子闻到后也站不起来!”坐在笼子里齐彦之恶狠狠地骂道,然后匆匆开锁,指挥着服过解药的水手说:“快,快把容儿救上来!”



    挺着足月的肚子泡到还水里可不是什么舒服的经历,吴容躺在甲板上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嘴唇却仍旧泛着青灰。



    齐彦之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我们离开这鬼地方,再去别处做生意也是一样。”



    吴容没有力气说话,颤抖地抬起手来,好像要提醒他些什么。



    尚未反应过来的齐彦之只觉得头顶的阳光忽然被遮住,在水手绝望的惨叫中寻声望去,毫无防备地看到有只二十余丈的异鬼爬上了船,身上没有鳞片,只有阴森黑毛,将摇摇欲坠的桅杆瞬间撞碎,不管不顾地朝他袭来。



    船随着异鬼落地而甲板飞碎,摇晃不已。



    齐彦之本可以稍微躲避的,可他却选择死死地抱住妻子,故而刹那间就被异鬼挥爪抓起。



    身下比深渊还要可怕的巨口已经张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望之际,原本平静的海面忽然卷起急转的漩涡。



    异鬼没有急着吞食猎物,反而饶有兴致地歪头打量。



    只见一直浑身青色、布满鱼鳞的恐怖鲛人破水而出,顿时风涌浪起!



    “鲛王!是鲛王!”齐彦之又喜又怕的呼喊。



    异鬼丢开这毫不起眼地家伙,躬身做起了迎战的姿势。



    ——



    好热,又好冷。



    眼前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思绪也完全是空白的……



    是不是灵魂丢在了海里呢……



    我是谁,这是哪啊……



    天尽头裂开紫色的闪电,转而滂沱的雨便落了下来。



    大概是雨点的急促与冰凉太过难以忍耐,它们一次又一次打在沈桐儿的脸上,终于让昏迷在沙滩上的她睁开了眼睛。



    被灼伤的小姑娘茫然地呆滞片刻,才意识到怀里焦掉的鸟儿,不顾疼痛地爬起来哭喊:“……小白!你快醒醒——!你不是说自己死不掉吗!小白!”



    完全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鸟耷拉着脑袋,脖子软软的毫无力气。



    沈桐儿趴下去聆听它的腹部,发现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顿时哭得更加凄惨:“小白——我再也不听你的话了!从花病酒说入海我就觉得她奇怪——可你怎么会出事呀,你不是说陪我到我死的那刻吗,我还没死呢……”



    可能被放在腿上的苏晟再也不会安慰她了吧?



    沈桐儿这般沮丧着,就像被人戳了刀还无情搅动,捂住脸上气不接下气:“我想带你回家……我还叫季大哥帮我跟你提亲的——可你们怎么都没好下场!谁粘到我都要倒霉吗,我以后再也不心软,再也不理你们,再也不要跟别人讲感情了!”



    小姑娘的眼泪混在雨水里,滴到了白鸟烧焦的羽毛上,它薄薄到眼皮忽然动了动,然后发出微弱的声音:“叽……”



    “啊,小白!”沈桐儿忙用烧到血肉模糊的手扶住它:“小白!!”



    可怜的鸟儿终于努力张开眸子,用仅剩的力气发出虚弱的追问:“……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