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趁着天还没大亮, 岑枝从床上起来, 赤着脚就去敲岑辰房间的门。
门开了一条缝, 岑辰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嘴边,示意她小声。
“他没回来?”
“没。”
说罢, 岑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鼓鼓的信封,递到她手里。
“去吧, 再过不久她就回来了。”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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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乍泄, 抖落满地光芒, 又是一个高温天气。站在校门口的门卫大叔不停地打着哈欠,他不在意地瞧了瞧面前的人, 随后目光转到她背着的大包以及手里提着的大号塑料袋上,只消一眼,他就肯定里面装着的肯定是棉絮。
又是一个报名迟到的学生,他挥了挥手, 让她进门。他困着呢,也就懒得做登记了。
岑枝先去了一趟宿舍,将自己的行李物品放置在宿管阿姨那里, 等着办理好入学手续后再过来收拾东西。走出宿舍, 她望了望右手边的操场, 红白相间的跑道,葱绿的草坪, 以及跑道上面正在晨练的人。这个点, 还在晨练的, 只有老师了,学生正在早读。
她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会,而后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走向教务室。
教务室里只有一个女老师坐在办公桌前,手里还端着一碗热干面,视线却是放在跟前的电脑上,也不知她是否看电脑看得太过专注,岑枝敲了好几次门,女老师都没有搭腔,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电脑,手上吃面的动作都停住了。
女老师喃喃:“哎呀,不对呀,今年怎么还有这么多学生没来。”说罢,她开始一个一个念名字,“宋滕、周游叶、岑枝……”
“老师,我是岑枝。”一道嘶哑的声音将女老师的注意力终于分散,她抬起头来去看在门前站着的女孩,双手放在身侧,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伫立在路边的电线杆,一双清淡疏离的眸子正与她对视着。
女老师虚扶镜框,将手上的热干面放在一面,对她招手。
“什么名字来着?”
“岑枝。”
“噢噢,高二(一)班的学生啊,住宿是吧,你的宿舍号还是204”
“谢谢老师,没什么问题了吧。”
女老师的视线放在岑枝的信息列表上,没注意到岑枝早就转身正欲回去。
“咦……,那个同学啊,你稍等一会儿。”
她离去的动作挺住,转身,面色淡淡,“?”
“这里有一张表,你需要填一下,你的信息。”
几分钟后,她将填好的单子交到她手上。只见女老师皱着眉头,反反复复地在纸上看了几遍,最后才忍不住提醒她:“同学,你的家长联系人那一栏没有填。”
岑枝欲张口回答,却被另外一道浑厚响亮的声音打破,那声音尤为尖锐,直直地划破空气传到在场所有人的耳里。
“同志啊,打扰您了!”
女老师被吓得不轻,没见过有人说话整得像是国家领导人一样,一上来就是一句“同志们好”。
她忙不迭地点点头,挠着脑袋,颇为尴尬地答:“不打扰,应该的。您进来吧,有什么事?”
国家领导人顶着油光放亮的脑壳,晃晃悠悠地进来。
岑枝注意到,光头后面还跟着一个男生,只不过光头的身材太好,将男生的身躯全都遮住了。走近了,她轻轻地“咦”了一声,原来是他啊,买她西瓜的男孩,还真是凑巧。
不过周游叶不应该在昨天就上学了吗,怎么今天还被人拎着上学来了。
岑枝眼尖地发现,周游叶在看向光头和女老师谈话的时候,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那笑容的弧度很小,甚至于叫人看不出来。
她不免感叹,有的人上学是难于上青天,有的人上学却是易如反掌。
周游叶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撇过头去看,她唇上挂着明显的弧度,眼里的某些东西是那么清晰明显。他脸上的笑容更甚,只是不同于之前那个嘲讽的笑容,他很快地将其掩饰了过去,换上温和无害的笑容,凝视着她。
岑枝却是收回视线,低着头走出门去。
办理好手续,她第一时间没去教室,而是先回了宿舍,收拾自己的东西。推开204的房门,一股子泡面味道扑面而来,那味道又辣又呛,岑枝忍不住地咳嗽。抬眸去看始作俑者,正坐在床边盘着腿,哧溜哧溜地吸着面条。她的床头放着时下流行的诺基亚手机,厚度可以和一块板砖相提并论,她开着外音在放着歌曲,死了都要爱,还不是原班人马唱的,听得岑枝头皮一阵阵发紧。
“哈,旁友,你也今天才来啊,我是尚语,这学期终于见面了。”尚语用着京味儿十足的普通话,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的泡面,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拽下她肩上背着的大书包,往身旁空着的床铺上猛地一用力,扔上去了。
“谢谢。”岑枝淡笑。
尚语拍了拍她的肩,笑:“别这么客气啊,客气显得生疏,大家以后都是一个宿舍的了,以后多着是事情要你帮忙了,所以不用说谢谢。”
岑枝问她:“去上课吗?”
尚语舔了舔嘴角残留着的油渍,正欲摇头说不去,却发现放在床上的板砖此时正在嗡嗡作响,她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惊喜,赶紧走去自己的床边,拿起手机看,是班群里发来的消息。瞬间,她刚勾起的嘴角立马耷拉下去,她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笑:“一群俗人,不就是周游叶长好看点些了吗,学习成绩又更上一层楼了吗。”
啪嗒一声,她将手机盖合上,而后轻飘飘地丢在床头,走向岑枝,“走,上课去。”
教室在四楼,她俩刚到的时候,下课铃声响起,广播里千年不变的义勇军进行曲也响起。学生们陆陆续续地从教室里出来,有气无力地往操场的方向走,没多长时间,教学楼里的学生几乎走空了,岑枝这才抬脚走往教室里走去。
路过窗户时,她抬眸往教室里看,不大的教室里挤满了课桌,走道拥挤窄小。她注意到,教室里面还有个人正歪头趴在桌子上睡觉。
“喂,看什么呢,先去找老师吧。”
尚语的嗓门大,声音清脆,惊醒了正在教室里睡觉的人。他缓缓地抬起眸,眉头微皱,透过玻璃窗找寻声音的来源处。
尚语陡地低头,拉着岑枝的手就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岑枝踉跄了几下,跟在她后面走得一拐一拐,目光却打量着尚语高挑的背影。
看来尚语和周游叶关系真的很好。
陡地,岑枝闷哼了一声,“怎么了?”
“见你走神,提醒一下你,准备干正事,去找老师了。”尚语唉声叹气,周游叶真是眼尖,老是盯着她,“走啦,别发呆了,反正都是一个班的,以后多的是时间来看。”
“……”
去了办公室,才发现里面没有老师,老师都在操场上监督学生做操。她俩干脆就站在办公室的走廊外面,无聊地望天。
末了,尚语似乎是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开始一个人喋喋不休。
“你觉得他长得好看吗?”
谁好看?
“周游叶。”
周游叶啊,她和他不熟,不过是一起去过一趟庐山,而她还被周游叶骂了一顿,铭记在心呢。
“你没看群消息吧。”尚语又问。
她连手机都没有,何论看群消息。
“群里都在说他,说是叼到不行,上学期期末的时候理化生三门都是满分飘过,妥妥的牛人啊,不过我觉得吧,没必要弄得这么大惊小怪啦,他其实挺蠢的。”
是吗,再蠢也总比她厉害吧,班级上的吊车尾。她也不是没有尝试着努力,然而现实来得残酷,将她的愿望肢解得七七八八,唯独遗留下她自以为是的自尊和残存的自卑。
等了将近十分钟,班主任才回来。
他打量着面前站着的两个女孩,有些目瞪口呆,张嘴就对尚语发出警告:“同学,学校明文规定不准穿奇装异服,不准烫染头发,你明天上课就赶紧地给我整回来,你这样子哪里还像学生。”
而后他的眼神放在岑枝身上,指着她,强调:“看看她,应该像她学习,穿着朴素,扎马尾,学生就应该这个样子。”说完,他顿了顿,继续指着岑枝,“你去把周游叶叫过来,你也别走,顺道一起过来。”
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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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们都回来了,空荡的教室里立马显得热闹至极,前后左右,交头接耳,时不时地发出哈哈大笑的声音。岑枝站在门口,盯着坐在教室角落里正在同人聊天的周游叶,他脸上带着浅笑,却未及眼底,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她抿着唇,抬脚,走去他身边。随着劣质舒肤佳的味道越来越近,一道阴影也随之笼罩在他的跟前。周游叶回过神来,撑着腮帮子仰头去看她,却因为逆光而看不清她的面孔,眯了眯眼,周游叶这才瞧清楚她的样子。
他笑得有些惊喜,“你来了,暑假过得怎么样?”
岑枝寡淡地回他:“一般。”
周游叶长叹息以掩涕兮,“我也过得一般,本来打算暑假找你和宋滕玩儿的,谁知道你们两个居然都人间蒸发了。”
他在前,她在后,两人隔着一米的距离。很近,可以感受到很多东西,比如她能敏感地感觉到他心里在笑,心情不错,不像在教导处去报名时浑身上下散发出恶劣的气息。
“岑枝。”他尾音上扬。
她看向别处的眼神收回来,盯着他的后背,风将他的衣服吹得鼓鼓荡荡,他的身躯在空荡荡的白t恤里若隐若现。
他继续:“你昨天上午是不是在路边卖了西瓜的?”
噢,原来还记得,她还以为他忘记了。
“宋滕暑假找过你吗,我老觉得心神不安的,又联系不上他。”猛地,他转身停下来,凝视着她,面部严肃,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没找,老师让你去办公室。”
“真的没找?”他眉头打结,不相信。
“没找。”
“那……算了。”
不待她回答,也没有必要等待她的回答,他立刻调头大步流星走向办公室。尚语还站在办公室里与班主任作斗争,昂着脖子,手指卷着一撮红色头发,“老师,说实话吧,我没钱染回来,没钱买衣服,要不然您借我一点儿,我下个月发工资了就还给你。”
班主任大吃一惊,眼睛圆睁,“你说清楚!”
尚语嘴一撇,懒得解释,于是向门外努努嘴:“周游叶来了,在外面等着呢。”
周游叶三字似乎有魔力,班主任一听见,敞开步子,拉开门,板着脸相迎,“为什么迟到,仗着自己聪明,觉得自己是以前理综状元,学校第一,就不来学校报道了?还是……”
周游叶面无表情,眼里带了一丝阴沉,丝毫不见先前的笑容,“偶尔觉得读书没意思,想出去做点儿别的。”
班主任气得面孔通红,手掌大力拍着桌子,“我叫你来,不是和你吵架的。舅舅是为了你好,你大伯呢,走了?”
岑枝掀掀眼皮,舅舅,原来是这样的关系,真是一出精彩的戏码。旁边的在玩头发的尚语也摇头叹息,嘴上喃喃,眼里却是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拿起手肘,她捅了捅岑枝,“心里有什么感受?”
嗯?论感受?不同世界生活,感受不同,不可同时而语,但究其最直观的感受,岑枝想到两个字:距离。
见岑枝不说话,尚语银牙一露,“锋芒太露,刺儿太多,真想给他拔拔。”顿了顿,她继续,“回教室吧。”
岑枝这才出声,“现在?”
“班主任可没时间理我们,我估计周游叶会被训两小时呢。我们先去…还是回宿舍吧,下午再来。”
翘课?
她正欲拒绝,周游叶的眼风突然扫到她和尚语身上,带着些许琢磨。她的心陡然忐忑不安,期望他最好不要说话。
片霎,他咧嘴:“老师,我不想和尚语做同桌了,这丫头忒烦人,你换个人吧。还有,宋滕人呢,来不来上学了?”
班主任被拉回到正题,眼神锁定在岑枝和尚语身上,拧着眉头,“我不清楚,岑枝,你和宋滕家离得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