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安此刻再回想起来,那真是个匪夷所思的地方。
一天里,从早到晚雾气弥漫,建筑物的轮廓悉数融化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不,准确来说那不是雾,没有雾那种水气氤氲的感觉,倒像是烟,吸多了感觉鼻腔火辣辣的。走在路上,四下寂然,鲜见人影。偶尔与谁擦肩而过,对方的面容也隐藏在浓雾之后,绰绰不可辨。房屋中时或传来人语之声,而一旦听到子安和宝禾先生的脚步声,话音便戛然而止。
太阳落山,暮色低垂,这个村子里平日里应该罕有外客,子安和宝禾先生走了一圈都没能找到可以投宿的人家。后来,有一个自称是村长的人探头探脑透过门的缝隙向外窥探,表示他可以收留二人住上一晚,但前提是得交住宿费和保证明早天一亮就起身离开。二人表示没问题,他便让他们把住宿的钱顺着门缝塞进去,过了片刻,村长轻轻把门推开一个仅容一人经过的窄缝,子安让先生先请,自己紧随其后,可没想到他的脚刚迈进大门,村长便砰的一下把门关上了,让他不禁怀疑如果迟上那么一时半刻,自己的脚是不是就要废了。
睡觉的房间是个宽敞的大屋,屋内除了两师徒别无他人。宝禾先生表示对住宿环境十分满意,不一会儿就睡熟了。刘子安却觉得这个地方到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直到夜深依旧辗转难眠。
出去散散步,走上几圈或许就会有困意吧。刘子安心道。
于是半夜三更的,他钻出了被窝。
刘子安一面走,一面思量着今后的打算,立定心意这趟旅行结束之后,就跟先生摊牌,回家继续过自己的少爷生活去。虽然这么做显得有些没良心,但自己真的已经过够了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对外面的世界也失去了最开始的新鲜感,现在只想回家乖乖当一只米虫。
这时,刘子安感觉脚下好像踩着了什么硬物,因手中未打灯笼,只得将它拾起来,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凝神细看,只见一块扁圆形的玉佩躺在手心。这玉佩造型精美而古怪,是在玉坯上直接雕出了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女子的周围镂空地雕出好几层植物的藤蔓,整个看起来女子就好像被捆绑在这层层叠叠的藤蔓之中。
刘子安觉得这块玉的质地挺不错的,雕工也算得上精美,虽然下半部分看上去有点脏,但清洗一下应该也凑合着能戴。至于价格,刘子安表示自己家大业大,买块玉佩跟玩儿似的,更何况这块玉佩是自己在路上捡的,就算想给钱也没处给去。
就这样,刘子安揣着捡来的玉佩,心情愉悦地回到了村长家,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救我……救我出去……”
子安在梦里仿佛看到了一个白衣女子在向他呼救。
第二天一早起来,子安便从怀里取出了昨天捡的那块玉佩,他觉得昨天晚上的那个奇怪的梦和这块儿玉佩脱不了关系。
这时候,阳光从屋外照射进来,倾斜的洒在这块儿玉佩上,反射出一层朦胧的光,刘子安赫然发现昨天夜里自己以为是泥的那部分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泥,而是这块儿玉佩的下半部分本身就呈现出一种暗红的颜色,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那并不是玉石,而是凝固的血块!再看那让自己一见钟情的雕刻,的确精妙,就连那女子的表情都被刻画得异常生动,让人看了有种在牢笼中苦苦挣扎的古怪念头。救我……梦里那个白衣女子的声音仿佛就在耳侧。
“啊!”子安忍不住大叫起来。
“怎么了”宝禾先生闻讯赶来,脸上湿漉漉的,很明显刚刚在洗漱时听到子安的叫声连脸都顾不得擦就赶了过来。
“没什么,刚刚看到了一只大虫子,被吓了一跳。”子安下意识地并没有说实话。
“出门在外难免会看到些虫虫蚁蚁的,没事就好。”宝禾先生见刘子安没事,松了一口气。
“先生,你的头发拖到地上了……”刘子安小声提醒道。
“啊……果然是拖到地上了。”宝禾先生把刚才跟地面亲密接触过的那部分头发小心地挽在手上,“我去打理一下头发,你抓紧时间收拾行李,咱们们两刻钟之后准时出发。”
说罢便匆匆离去。
刘子安待宝禾先生的脚步远去后又拿出那块玉,刚才匆忙之中把玉藏在了袖子里,感觉有种莫名的凉意突然从玉里迸发出来,然后在他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不过那股凉意并不瘆人,只是如牛毛细针般轻微地刺激着自己的皮肉,特别是在这闷热的长夏,凉丝丝地感觉特别舒服。
留下来解暑用也挺好。子安这么对自己说。虽然潜意识里觉得这玉不大对头,但长期以来了顺风顺水让他忽略了心中的那抹不安。
接下来的旅程师徒二人居然没有迷路,不过半月有余便顺顺当当地领了报酬和路费回到了刘子安的家中。
“别想太多,没迷路不是挺好的吗?哪能回回都迷路。”
虽然宝禾先生这么说,但刘子安还是觉得最近的运气好得有些出奇。跟着宝禾先生没有迷路不说,连下馆子吃饭都会遇到大官家包席,全场免费。
后来,当刘子安渐渐开始习惯身边的好运时,却发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好运很有可能是那块玉带给自己的。原因很简单,在他每次要交到好运的时候,那块玉总会散发出一阵如牛毛细针刺激皮肤般的凉意,紧接着好运就会到来。
这原因虽然匪夷所思,但世间的事哪能解释得清楚,就比如若非亲眼所见,自己又怎会相信即使是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有人会迷路?而且玉这种东西天生就带灵气,灵物旺主一说自古就有,那么这块真的是旺主宝玉也说不定。所以刘子安对这块宝玉照顾得加倍小心,生怕伤了这灵物。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子安不同寻常的好运。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子安的四哥。
“子安,好久没见你跟宝禾先生出去了啊。”刘子安抬眼一看,见是四哥,便懒懒地答道:“累了,不想跟他出去了。”
刘子安自己虽没什么本事但是眼光却不低,有些看不上他这个成天游手好闲的四哥,对他的态度也只是面上过得去。要是往常,刘家四哥看小弟不愿意搭理自己也就走了,不会自讨没趣,今天却不知怎的嬉皮笑脸的凑到刘子安身旁,道:“弟啊,你看你成天闷在家里多无聊,回头再闷出病来。四哥带你出去耍耍怎么样?”
刘子安默不作声,心想自己这四哥不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吧。没错,从小到大,他替这个四哥背了大大小小不知多少个黑锅,要不是父亲和哥哥们溺爱,估计他早被逐出家门了。有四哥在的地方准没好事,这也是刘子安不愿与四哥亲近的原因之一。
四哥明显也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揉着鼻子说:“父亲和兄长们都在家,我还能干出什么出格儿的事儿不成?更何况你同宝禾先生出去了那么多次,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难道还怕我这个连城都没出过的小混混儿?”
说得也是。刘子安对自己现在的应变能力还是蛮有信心的,毕竟不是谁都会赶上一个永远处于迷路状态的师傅。
“去哪儿?”刘子安问,语气里隐隐有些期待。
刘家四哥把手往西边儿一指,低声道:“银儿巷。”
银儿巷是有名的销金窝,入得银儿巷只觉得摩肩接踵,乌泱乌泱全是人,耳畔还不时传来呼幺喝六的声音,好不热闹。
刘子安虽然随自家先生去过不少地方,但从没见过这般场景,下意识地想逃。但转念一想,自己也算是出过远门的人,被这点儿场面吓得落荒而逃未免太过丢人。于是咬紧牙关,装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刘家四哥倒是对这儿颇为熟悉,如入了水的鱼儿般自在。他引着刘子安走到一间赌坊门前,一路上有不少人“四爷”“四爷”地打招呼,四哥则微微颔首,权当是回了他们的礼,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与在家时完全不一样。
“子安,这间赌坊我来过几次,水不深正好捞点。进去你先看看,我换了赌签就来寻你。”
刘子安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踏进赌坊,也不敢往里走,只是怯生生地把门站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赌这一行,可谓是包罗万象,从骰子、牌九、花牌、麻将,到斗狗、斗鸡、捻豆、猜神仙……可以这么说,任何东西落到赌徒手里都可以成为赌具,毒瘾一发顺手摘两片树叶都能赌出个输赢来。当然,这间赌坊算不得很大,招待的也大多是一些市井混混儿,所以不可能有那么多花样。这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摆了几张长条桌,每桌都围着二三十个人,赌的也就是普通的骰子牌九之类。
刘家四哥寻来时,在屋内找了一圈都没看见自家兄弟,心下有些慌了:别是让人给拐跑了。要知道这银儿巷之所以能成为远近闻名的销金窟,可不只是因为它赌坊多。这地儿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做人口买卖和皮肉生意的也不在少数。正当他转身打算多叫些人来寻自家弟弟的时候,在进门处看到了装鹌鹑的刘子安。
“兄弟啊,你可吓死哥哥了。我还以为你……算了,不说了。瞧瞧,这就是咱们这儿通用的赌签,跟你在外头见着的一样不?”刘家四哥见子安没事儿心总算落回了原处,开始琢磨着怎么大捞一笔。
“啊……跟外面的……差不多吧。”刘子安也不知道一不一样,毕竟这可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进赌坊。不过他觉得这种东西应该都长得差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