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是这么一回事。”
宝禾先生讲完,抚着自己的长发。刘子安定神瞧了瞧四周。如果仔细找找,或许也能找到。不过就目前来看,并没有看见先生掉落的头发。
“那后来呢?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我又无法将尸体带回来,便把他葬在了当地。当时脑子里考虑的净是该怎么去向他家人解释。不过,单就最终结果来说,就是这青年早已没有家人了。”
刘子安有些玩味地抱着手臂。
“我说先生,你讲的这些,当真发生过吗?”
“你怀疑是我杜撰的?”
“你不会为了吓我,故意编了这则怪谈吧?”
“这趟旅行中,我的确一直在收集怪谈故事,可此事确绝非编造。你不信可以调查一下,到那个温泉地去,问问那家旅馆的主人,他应该还记得。当时他看了青年的尸体,吓得脸都白了。话说回来,我吓你又有什么好处?还不是净给自己添恶心。”
“这事儿是挺恶心的。可看别人害怕的样子,大概也很有趣吧?那些精彩的恐怖故事,口耳相传,会永远地流传下去。尤其是自己编的故事,若能如此流传于世,似乎也挺有意思。先生大概很期待我到酒馆茶肆这些地方,把刚才这个故事拿去跟众人宣传吧?”
“就算你不去四处宣传,这个故事在那附近也早就传遍了。到那儿去旅游的人,大概各个都会带回一个‘青年遭头发残忍杀害’的故事吧。”
“若真有此事,那就太遗憾了。话说回来,之前跟你一道旅行,从来没死过人,倒是叫人感到不可思议。”
“这次只是个意外!”宝禾先生辩解道。
刘子安看着宝禾先生微微有些涨红的脸,心道:先生果然生的一副好相貌,难怪迷得那青年神魂颠倒的,把命都丢了。只是这话自然不能同先生说,否则先生又该觉得我在戏耍他。
“先生回程途中难道没有迷路吗?”
“自然是迷路了。”
“请别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你也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真是吃尽了苦头,一天之内迷了好几次路,险些就回不来了。这事我回头再跟你细聊。话说回来,一个人迷路,倒是蛮寂寞的。我觉得旅行果然还是需要有个人作伴。迷路的时候,看见随行之人那惊惶失措的模样,就会莫名地镇定下来。”
“你也站在随行者的立场上,替人家想想好不好啊!”
“话说刚刚那个头发的故事……实际上,还有一点后续。我将青年埋葬之后,曾去试着寻找那座我们由于迷路而误入的有神秘温泉的村子,结果并没有找到……”
“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不,这次不一样。路不曾走错,也遇见了山和竹林,但山脚下却不见人家,也没有了氤氲不散的温泉味儿。田地虽然荒芜了,但畦间却有翻耕过的土堆。后来询问行脚商人得知,这个地方的确曾有过村子,不过在很多年以前就由于山体滑坡把农家全都砸在下边,压塌了。”
“可是你们不是不久之前才到访过那个村子吗?”
“是啊。后来我再看那座山,才发觉跟记忆中了轮廓有些出入。发生了泥石流,温泉似乎也毁掉了。我和青年到的,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幽灵村吧。”
“所以那里的温泉在夜里可以看到亡故之人……在那里捡到的发梳会给人带来死亡……”
“非也。别忘了这些都是那个青年告诉我的。”
宝禾先生摸着下巴,状似在沉思。
“那,以你的意思,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在当地为青年寻找下葬地点时,曾听说不久前有人在收购女人的长发。”
“啊?”
“我觉得发梳的事,没准儿是青年自己编造的……大概是想先来这么一段铺垫,然后再把此事同自己被头发纠缠联系在一起。”
“那么,烧掉的那把发梳究竟是……你不是亲眼看着他把梳子烧掉了吗?半圆形的老旧发梳……”
“那把发梳估计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我调查过,那发梳是他母亲的遗物……房间里的那些落发估计也是他自己撒的吧。事先将它门藏在手心,然后,一会儿塞进自己眼睛里,一会儿又撒在温泉里……他的死应该算是自杀才对……是他自己拿收购来的长发把嘴堵起来的吧?对自己下手真狠啊……”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刘子安觉得宝禾先生的推测简直是丧心病狂。
“我怎么会知道?哦不,隐隐约约也能猜到……不,我还是无法理解,就当作不知道吧。或许有那么一天,他的死会成为一则精彩的怪谈故事,为人们所知。这大概便是他的愿望吧?”
宝禾先生讲完后,从怀中掏出一本有些脏兮兮的日记簿,是他旅行时总带在身上的那本。
“这个,或许可以帮你打发一些时间。”
放下日记簿,宝禾先生起身离去,长发飘飘的身影,看上去宛若女子。
待宝禾先生离去之后,刘子安捧起日记随手翻阅着。上面一篇又一篇写满了旅途中听来的恐怖故事。虽不到一百则,却也数量可观。因采用的是记录体,行文相当简洁,却更有一种凛凛的氛围。
读了片刻,刘子安发现纸页之间夹着一根长发,黯无光泽,仿佛是从尸体上拔下来的,叫人看了心里有些发怵。
刘子安用指尖轻轻将它捏起,扔出了屋外。这时,一阵风吹来,长发的一端飘然扬起,犹如一条昂首吐信的蛇。黑线般的长发,仿佛有生命似的,黏在了刘子安的手背上。刘子安慌忙甩了甩手,可那痒痒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却久久不散。就像个女人,一个紧紧黏上来,摇着头,不愿离去的女人。那头发,刺溜刺溜,顺着刘子安的手臂作势要向上爬,貌似打算一直爬到他脸上去。
刘子安在它即将钻进自己衣袖的瞬间,用另一只手捏住它,果断地将它从皮肤上扯了下来。这下子,它才仿佛死了心,顺着风不知飞向何处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子安告诉自己,定然是因为风的缘故,使它看起来仿佛有了生命,仅此而已。
“小少爷,小少爷……大爷回来了,还带了个姑娘……您快去瞅瞅吧!”一个小厮忙忙地走了进来,笑道。
“大哥回来了?在哪儿?”刘子安本因小厮打断自己的思绪而有些不快,听说大哥回来了,立刻忘掉了方才的情绪,惊喜地问道。
这也难怪,刘子安小时候本就是自己这个大哥给带大的,兄弟二人感情最好。后来大哥开了镖局,常年不着家,刘子安呢又经常跟着宝禾先生跑东跑西,兄弟二人聚少离多,算起来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过面了。
“瞧我,净是高兴得傻了。大爷现在在……”
小厮还没说完,门口就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
“不用去找了,大哥来看你来了。”
来者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果然是大哥!
“大哥……”刘子安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刘家大哥扶住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自家小弟除了精神有些萎靡以外,比起上次见面时还胖了些许,气色也还不错,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处,但还是关切地问道:“小弟,前段时间家里来信说你病了,现在好点儿了没?大哥是个粗人,不像你二哥、三哥那么有文化,知道该怎么给你调养。但大哥听说灵芝是个好东西,没病的吃了也可以强身健体,所以这次在回来的路上特意整了几支,打算到时候让厨房给你煲汤吃……”
刘子安听着大哥的话,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眼圈不由得有点红了。但为了不让大哥担心,刘子安决定转移话题,于是道:“大哥,听说你这次回来还带了一个姑娘。怎么,终于开窍了,准备给我侄子侄女找个后妈?”
刘子安本是那么随口一提,没想到刘大哥居然羞红了脸,呵呵地一个劲儿傻笑。居然真的动心了?刘子安有些惊讶。要知道自家大哥一直对男女之事兴致不高,平日里只喜欢舞刀弄棒。上一个大嫂嫁过来多年都未能怀上个一儿半女,后来一问才得知原来这么多年来她和大哥二人同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刘子安现在还能回想起父亲当时的脸色。后来,在众人的监督下,上一个大嫂总算怀上了,怀的还是龙凤胎。但由于是头胎,又是两个,大嫂终是没熬过去,生完孩子后不久便撒手西去了。大哥呢虽然也说过再娶个填房,但却一直没有实际行动,直到今天……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让榆木疙瘩般的大哥动了心?刘子安对大哥带来的那个女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大哥,那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子啊?你给我学学。”刘子安在去正厅的路上看大哥一副傻愣愣的表情,忍不住逗弄道。
“能什么样子呢?难不成还有两个头四只眼睛?你自己去看吧,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到了正厅,向父母请过安之后,刘子安便一眼看见了大哥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好爽净,好标致,一身月白的短衣长裤,脚底踩着一双黑布鞋,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松松的挽了一个髻儿,别着一把精致的发梳,一双杏仁大的白耳坠子却刚刚露在发脚子外面,白净的鹅蛋脸,水秀的眼睛,与宝禾先生相比有一种截然不同的美感。
刘子安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怎么拿自己的准大嫂去跟身为男子的先生去比,真是不像话。
“姑娘,你是哪里人士?家中可还有旁人在?”刘母拉着那姑娘的手,柔声细气地问道,看样子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家中并无他人。”姑娘垂着眼答道。
“哦,真是个可怜的孩子。那你家在那里啊?”刘母接着问。
“在……在……很远的地方。”姑娘含糊道,头垂得更低了。
刘母微微皱了皱眉,吩咐丫鬟带这位姑娘下去休息。等人走远了,便端起放在手边的茶碗,喝了一口茶,跟刘父说道:“这丫头模样生的好,看样子性格也不错,就是这来历……我觉得她并没有跟咱们说实话,该不会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吧?”
刘父听了这话,也皱了皱眉,问大哥道:“老大,你是在哪儿遇到的这姑娘?知道她的来历吗?”
刘大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声答道:“江湖儿女,哪有揪住人家问来历的。”
刘父刘母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很明显对于刘大哥的做法无法苟同。刘大哥看父母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同时也觉得自己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领回家的做法的确有失妥当,因此在向父母说明自己“旅途劳累,想要回房休息”后,便神情落寞地离开了大厅。
刘子安看着大哥的样子有些心疼,打算追上前去安慰他几句。刘子安相信,能够让自家大哥看上的女子,绝不会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姑娘。然而,在途经花园时看到的一幕,却让他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