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您方才对这位姑娘所言究竟是何意思?还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棺材里的那位姑娘也名为画晴……”宝禾先生道,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位老者,希望他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那老者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年轻人还害羞了。你大老远的把媳妇儿给背回来,昨晚还吃了喜宴,同了房。怎么,难道还想赖账不行?”
宝禾先生想起昨晚那一场丰盛的晚餐,以及同席之人怪异的神色,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但面上仍然波澜不惊。
“在下本不知当地习俗……”待看到众人突变的神色之后,宝禾先生又改口道,“不过大丈夫敢作敢当,在下自是不会赖账。只是想请丈人告知此地风俗,免得到时候闹笑话。”
“你这个人好生不要脸,明明一脸不想娶的表情,却还要……”那少女还要再说,却被旁边的村人拦住了。
“好,好!我就知道城里来的就是跟我们这些穷山沟里出来的人不一样,识时务。你和我家姑娘都是那府里的下人,身份自是配的,府里派你来估计也有那个意思……论模样,我家姑娘生的也不错,还算配得上你,大不了以后随你纳妾便是了。”老者笑吟吟的,看上去对对这婚事十分满意,瞥了一眼刚才那泼辣的少女,又道,“这是画晴,是妹妹……棺材里的是姐姐诗雨。当初府里来人挑上的是画晴,可你也看到画晴的性子了,她干不了伺候人的活儿,把她送过去万一惊扰了小姐、太太们的,我们可承担不起……所以,我们就把诗雨送过去,顶了画晴的名。没想到啊,我那可怜的孩子,再见面竟然就是阴阳两隔了……”
说着说着,那老者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而刚刚那个跟炸了毛的小狮子似的姑娘也咬着下嘴唇,红了眼圈。
“唉,让新姑爷见笑了。”过了半晌,老人平复了心情,向宝禾先生报以歉意的一笑,道,“瞧我,一提起我家姑娘就止不住话头,竟让新姑爷站了这么久。来来来,咱们到前厅说去。”说着,一行人便离开了斋堂,向前院走去。
此时天已经大亮,空气渐渐变得燥热起来,虫鸣声此起彼伏,让人心烦。宝禾先生走在路上一边笑着跟众人应和,一边不时地瞟着自己的“未婚妻”。那小丫头也在偷看他,偶尔目光相接,便气哼哼地扭过头去,等宝禾先生的视线移开,她再把眼睛黏过来。姑娘的父亲看到两人之间的小互动,笑着感慨了句“年轻真好”,便不再说话。就这样,一行人来到了前厅。
经过交谈,宝禾先生得知这双娘湾有一个传统,就是双嫁,姐妹二人将在同一天嫁给同一个男人。然而,诗雨死后,本来是双胞胎的姐妹俩只剩下了一个,这在当地是非常不好嫁的,而双娘湾平时又少有外人经过……所以姑娘的父亲才要死乞白赖地让宝禾先生娶她的女儿。
虽然宝禾先生对自己平白多出来一个媳妇儿这件事感到有些尴尬,但他觉得对于广大单身汉而言这应该是件好事儿,那为何大家都不愿意来押棺呢?宝禾先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姑娘的父亲脸色微变,沉默了半响,说出了双娘湾的秘密。双原来娘湾以前并不叫双娘湾,直到有一天村里出了一对双胞胎。那对双胞胎是两个姑娘,都很漂亮优秀,姐妹俩的感情也很好,然而她们却爱上了同一个男子。为了这个男子,姐妹二人争风吃醋,感情破裂,然而男子却有一天同时抛弃了她们,另寻新欢。姐妹二人就此发下毒誓,从此村里出生的女孩儿都将是双胞胎,并且将嫁给同一个人,但若是那个男子不能给予姐妹二人同等的爱,那男子将不得好死……本来村里人只是拿这话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不太当真。但是自那之后,村里出生的女孩子果然都是双胞胎。渐渐地,村子原来的名字没人知道了,大家都管这个地方叫做双娘湾。
“那些人恐怕就是怕受到双胞胎的诅咒才不敢来的……以前倒是有过这种情况。”老人叹息道。
那您还让我娶您女儿,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宝禾先生暗暗腹诽,但表面上仍保持着真诚的笑容。
“丈人,我自然会娶令媛为妻。只不过……”宝禾先生微微皱了皱眉,为难道,“只不过您也知道,我是府里来的人,老爷、夫人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成亲这件事吧……”
“怎么?难道你想悔婚不成?”姑娘的父亲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朝宝禾先生怒目而视。
“不敢,不敢……只不过我想把画情姑娘带到城里去完婚。一来让老爷、夫人掌掌眼,看看我这新媳妇儿有多好。感谢他们赏我这趟差事,让我有了这么段儿好姻缘。这二来嘛,”宝禾先生微微低头,羞涩一笑,道,“二来小子也是头婚,多年前就开始准备娶媳妇儿要用的家伙事儿,要是用不上,心里多少会有些遗憾。”
“不可,不可。”姑娘的父亲连连摆手道,“当年府里选上的是画晴,我们送上去的是诗雨,这一去不就全露馅儿了吗?”
“丈人,到了那儿我说画晴是诗雨不就得了。当初选人的嬷嬷如今早就不做贴身伺候的事儿了,而且诗雨姑娘这么多年伺候二夫人,二夫人早就认定她就是画晴,又怎么会露馅儿呢?”宝禾先生接着游说,心道不管怎样先出了这个村再说。
“这……可我就剩这一个女儿了。”姑娘的父亲有些不舍。
“俗话说的好:‘女大不中留’。况且,昨日不是已经吃过喜宴了吗?丈人,如果您再犹豫不决的话,这婚我不结了。大不了豁出这条命去,也让老爷和夫人瞧瞧双娘湾都是些什么人!”宝禾先生佯怒,使出激将法。
果然,姑娘的父亲一听到手的准女婿要逃婚,当下便什么也不管了,连声道:“罢了,罢了。你想怎样便怎样吧……只求你能够好好待我的女儿,也不罔……也不罔……”姑娘的父亲话说到一半便老泪纵横,再也说不下去了。
宝禾先生轻叹一声,向姑娘的父亲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并向他许诺一定会让姑娘得到幸福。说罢便缓缓退出了房间。
在临出门时,宝禾先生听姑娘的父亲道:“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你们走了就别回来了,这村子不吉利……记得要时常想着诗雨,初一十五的给上柱香,要给双胞胎均等的爱……我知道你心里不满这婚事,不求你能对我家姑娘一心一意,只求你能护她一世周全……请帮我把画晴叫来吧,我想再跟她说几句话……”
宝禾先生背光而立,看不出脸上的表情,低声道了句“好”,便踏出了房门,渐渐消失在了阳光里……
姑娘的父亲和村民一直把二人送到了村口,双方挥泪作别。画晴含泪走了几步,便忍不住又跑回村去,抱着父亲哭道“不嫁了!不嫁了!”父亲虽然舍不得女儿,但心知此时不能感情用事,女儿若留在村里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能嫁出去……于是咬了咬牙,狠心推开女儿,转过身去不去看她。女儿无法,知道父亲不会再留自己,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宝禾先生上路了。
一路上,画晴老是跟宝禾先生作对,总觉得他的一言一行越看越别扭。宝禾先生忍让再三,画晴却总是不放过他,冷嘲热讽,不给他半点面子。后来宝禾先生也气了,心道:“我不过是瞧着你爹爹的面子,让你三分,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我宝禾先生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成名的旅行作家,读者遍天下,到哪儿去人家不得给我三分面子,今日却来受你这丫头的闲气!”于是也不再哄着画晴,一言不发地向前赶路。画晴在他那里讨了个没趣,便不再说话,闷声跟在他身后。一时间,倒也算是风平浪静。
然而,两人一直走到天黑都没有看到宝禾先生来时所借宿过的村落。
“喂,你到底认不认识路啊!”画晴毫无形象地坐在路边,揉着腿道。
宝禾先生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迷路了,然而却不想让少女又寻得由头讽刺他,于是道:“自是认得。”然后也不顾少女跟没跟上,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喂,你等等我。” 画晴有些跟不上宝禾先生的步速,渐渐落在了后面。忽然,她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凝神一看,竟是一具血肉模糊的死尸。
“啊!”画晴哪见过这种东西,当即尖叫着跌坐在地上。环顾四周,自己竟不知何时来到了一个战场,周围净是厮杀之声。她此时又疲又怕,一时间竟昏了过去。幸而天黑,周围的士兵竟没有发现她。
昏迷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眼前一亮,耳侧隆隆巨响,接着脸上一阵清凉,许多水点泼到头上,画晴睁开眼来,只见满天乌云,大雨倾盆而下。画晴茫然地看向四周,忽见身旁一人也坐了起来。画晴吃了一惊,刚要惊叫,却被面前之人捂住了嘴,定神一看,此人不是宝禾先生又是谁。
画晴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整个人都吓坏了。此时突然遇见宝禾先生,虽然素来不喜此人,专和他拌嘴,毕竟是遇到了自己熟悉的人,饶是画晴素来心胆豪粗,不让须眉,这时也不禁要掉下泪来。她咬了咬嘴唇,问道:“这是哪儿?”宝禾先生忽然打手势要她伏下,轻声道:“有官兵。”画晴连忙伏下身子,两人慢慢爬到一个土堆后面,探头往外张望。
这时天已破晓,大雨之中,见数十名官兵在掩埋尸体,一面掘地,一面大声咒骂。
过了一会儿,尸体草草掩埋完毕,一名看上去地位稍高的人高声吆喝:“都赶紧的,四边瞅瞅,还有尸首没有?”两名士兵应了,站上高地四下张望,见他二人伏在地下,叫道:“这儿还有两具。”
画晴听到那些人竟然把自己当作死尸,心中大怒,便要跳起来寻晦气。宝禾先生一把拖住她手臂,低声道:“等他们过来。”两名士兵拿着铁锹走过来,画晴和宝禾先生二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装死,待两名士兵走近俯身伸手要拉时,宝禾先生突然跳起,干净利落地切断了两兵的喉咙。两兵甚至连一声也没来得及叫便已然丧命。
刚刚吆喝那人等了半天也不见那两名士兵回来,雨下得又大,好生不耐烦。口中王八羔子地骂着,骑了马过来查看。宝禾先生低声道:“别作声,我去夺他的马。”
那人走到近处,见两兵死在地上,大吃一惊,正待叫人,宝禾先生一个箭步已窜上去,挥刀斜劈。
那人手中未拿兵刃,举起马鞭一挡,连鞭带头地给砍下马来。
宝禾先生挽住马缰,叫道:“快上马!”画晴以前骑过马,当即翻身上马,宝禾先生紧随其后,跃上马背,用刀背敲击马臀,那马吃痛,飞奔而去。此时众兵已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大声呐喊,各举兵刃追来。然而两条腿又怎么跑得过四条腿不一会儿宝禾先生和画晴二人便从众兵的视线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