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了不知有多久,宝禾先生只觉昨夜左肩被刀砍伤的地方愈来愈痛,难以忍受,一阵昏迷,竟跌下马来。画晴见宝禾先生情况不妙,忙勒住马头,翻身下马查看情况。只见宝禾先生双目紧闭,面白如纸,呼吸细微。画晴心中很是害怕,不知如何是好,想到自己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姑娘,姐姐死了,父亲不要自己了,孤零零坐在荒林之中,眼前这人也不知是死是活,不由得悲从中来,抱头大哭,眼泪星星点点地滴在了宝禾先生脸上。
宝禾先生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神智渐清,感到脸上湿湿润润的,以为又下起雨来,微微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张俏脸,一对大眼哭得红红的,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到自己脸上。他想要起身,然而左肩又传来剧烈的痛感,不由得“哎呦”叫出声来。
画晴见他醒转,心中大喜,见他脸上脏兮兮的,便下意识地掏出手帕,想给他擦,刚伸出手,骤然警觉,又缩了回来,怪他道:“你这人好不要脸,怎么躺在我眼前,也不走开些。”宝禾先生“嗯”了一声,挣扎着要爬起来。画晴道:“算了,体谅你是个伤患,就躺在这儿吧……咱们现在怎么办啊?在村子里时,看你说话一套一套的,鬼心眼子挺多,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宝禾先生道:“我现在肩上痛得厉害,什么也想不出来……姑娘,麻烦你行行好,帮我瞧瞧。”
画晴撇着嘴道:“你让我瞧,我就瞧?我还不乐意瞧呢。”口中虽这么说着,终究还是俯身去看,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宝禾先生的左肩血淋淋的,连衣服都被血水浸透了。
“喂……你流了好多血。”画晴道,心里有些担心宝禾先生的伤势。
宝禾先生勉力坐起身来,右手用刀尖将肩头的衣服挑开了个口子,发现肩头的伤口有些化脓而且和贴身的衣物粘在了一起,如果贸然撕开必定会使伤口崩裂,导致大出血,可如果不尽快处理,极有可能出现感染症状。
“怎么办啊……要不,咱们到镇上去找大夫吧。”画晴提议道。
宝禾先生想了想,道:“这恐怕不行……昨晚我看那些人的样子,八成又是朝廷在镇压起义军。咱们这样一身装扮,又找医生治伤,指定会被当作是落网之鱼……看来还得麻烦姑娘你了。”
“要我做什么?”画晴现在已经失了分寸,宝禾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宝禾先生用刀从衣服上切下几条布,交到画晴手中,问道:“身边有火折子吗?”
画晴一摸囊中,道:“有的,干什么呀?”
宝禾先生道:“请你捡些枯草树叶来烧点灰,待会儿把我肩上跟伤口粘在一起的衣服撕开,用灰按着创口,再用布条缚住。”
画晴按照他说的话做了,烧了很大一堆灰。
宝禾先生笑道:“成了,足够止得住一百个伤口的血。”
画晴气道:“我是笨丫头,不像姐姐那么温柔体贴,会伺候人。你自己来吧!”
“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宝禾先生讨好道。
画晴道:“哼,你也会知错?”右手捏住宝禾先生肩上的衣物,左手按向他的肩头。
她手指突然碰到男人的肌肤,身体瞬间如同过电一般,立刻将手指缩回,只羞得满脸发烧,直红到耳朵根去。
宝禾先生见她神色有异,虽素来足智多谋却也不大明白,问道:“你怕吗?”画晴嗔道:“我有什么怕的?你才是怕了吧!转过头去,别瞧。”宝禾先生依言转过头去。画晴心下一狠,决定快刀斩乱麻,“刺啦”一下就把衣服和伤口彻底撕开,血一下子喷涌而出。
宝禾先生脸白如纸,埋怨道:“你还是个姑娘家吗?动作能不能轻柔点。”
“我平时又不干这种事情,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倒是你,身为府里的下人怎么知道这么多在外行走的事情,而且处理起伤口来也颇为熟练,难道你是专门在外跑腿的吗?”难得的是画晴并没有借机跟宝禾先生吵嘴,反而问了些关于他的问题。
宝禾先生沉默了半晌,道:“其实我并不是府里的人……我是一名旅行作家,恰巧旅费用尽,而府里在找人押棺,报仇颇丰。”
画晴手中的动作顿了一顿,苦笑道:“我早就该想到是这样……这种活儿,也就骗你们这些外乡人来干。我感觉得到,姐姐这些年在府里一直过得不好。人活着尚且如此,更何况死了呢。更何况双娘湾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宝禾先生见她神情落寞,正想要出言安慰,却见画晴展颜笑道:“你躺在这里别动,我去找点水喝。”说罢便不知去向。
也算画晴好运,走了没多远就找到了一条小溪。她俯身溪上,将手上的血在溪中洗净,抬眼突然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只见头发蓬松,身上的衣服又湿又皱,脸上满是血渍和泥污,简直不成人样,心想:“糟糕,这副鬼样子全叫他瞧去了。”于是映照溪水,洗净了脸,十指权当梳子,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忽然,她发现自己水中的倒影有些不大对劲,水中的人影虽然与她有着同样的相貌,做着同样的动作,但她就是可以一眼看出那不是自己…..
“姐姐,你回来了……”画晴自言自语道,脸上露出一个让人看不懂的笑容,伸手拿出一把放在怀里的发梳,把头发低低地挽成一个髻儿。
等她回转,宝禾先生已痛得死去活来。画晴见他虽然脸上装作不在乎,依然跟自己有说有笑的,但脸色惨白,不住地流汗,想必一定很不好受,怜惜之念,油然而生。画晴,不,应该是诗雨,叫他张开嘴,将方才衣中所浸溪水挤到他口中,轻轻问道:“痛得厉害吗?”
宝禾先生一路上一直将这个莽姑娘当作斗智的对手,见她离开一阵不仅把发型换了,还把性子也跟着换了,心中大奇,望着她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诗雨见他发呆,只道他神智又糊涂了,忙问:“先生,您怎么了?”
宝禾先生定了一定神,道:“好些了,多谢你……你为何要唤我先生?”
诗雨道:“之前是我妹......我没教养,冲撞了先生。先生是作家,作家就是读书人,既然是读书人我当然要称呼您为先生了。”
宝禾先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咱们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可也别上市镇,得找个偏僻的农家,就说咱们是兄妹俩……”
诗雨道:“我要称呼先生为哥哥吗?”
宝禾先生道:“这是权宜之计……怎么,你不愿意吗?”
诗雨赶忙摇头道:“不,能有先生这样的哥哥我自然愿意。只不过……我们不是已经有婚约了吗?”
宝禾先生笑道:“你这丫头也太死心眼了,我说会让你们得到幸福,但没有说你们一定要嫁给我啊。你们还小,将来一定能遇到把你们放在心尖儿上来疼的男人。”
诗雨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
宝禾先生接着又道:“一会儿遇到人家,咱们就说路上遇到了大军,把行李包裹都抢去了,还把咱们打了一顿。”
两人串好了词后,诗雨小心地将宝禾先生扶了起来。
宝禾先生道:“你骑马吧,我脚上没伤,走路无碍的。”
诗雨道:“先生还是上马吧。先不提您受了伤,就是您没受伤按身份也该您骑在马上。先生就不要再推辞了。”
宝禾先生见她态度坚决,也就没再说些什么,爬上马背。
“待会儿如果累了,就跟我说,咱俩换换。”宝禾先生嘱咐道。
然而,也不知宝禾先生此次迷路到了什么鬼地方,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才隐隐约约看见一缕炊烟。行到屋前,宝禾先生下马拍门,过了半晌,出来一个老妇人,见两人容貌不凡、装束奇特,不住地打量。宝禾先生将刚才编的话说了,向她讨些吃的。
那老妇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害死人的官兵。你们姐妹二人在外也真是不容易。”
姐妹?!两人听了这话有些发愣。诗雨偷偷地打量宝禾先生,只见宝禾先生原本束起的长发散落了大半,看上去颇为柔弱,再加上衣服被撕得一丝一缕的……倒还真有点像刚刚遭遇了不幸的少女。
那老妇人把他们迎进去,拿出几个麦饼来。两人饿得久了,虽然麦饼又黑又粗,也吃得十分香甜。
那老婆婆说自家儿子半年前到镇上卖柴被狗咬了,一怒之下一扁担将那狗打死,可谁知这狗竟是地主家的看门狗。老婆婆的儿子给那财主家的家丁痛打了一顿,回家来又是伤又是气,不久就死了。媳妇少年夫妻,一时想不开,丈夫死后第二天就上了吊。留下老婆子孤苦伶仃一人。
老婆婆边说边淌眼泪。
诗雨听了也忍不住红了眼圈,拿手帕擦了擦眼角,叹了口气道:“都是可怜人啊。”
宝禾先生道:“老婆婆,我身上受了伤,行走不得,想借您这里过上一夜。”
那老婆婆道:“住是不妨,遇到这种事情还是多养段时间为好,只是穷人家没什么吃的,姑娘莫怪。”
诗雨道:“婆婆肯收留我们,我和姐姐自是感激不尽。我和姐姐在方才赶上了雨,全身都湿透了,您能不能借我们些衣裳换换。”
老婆婆道:“我媳妇留下来的衣裳,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对付着穿穿,怕还合身。”
老婆婆去拿衣裳时,宝禾先生拉住诗雨问道:“你方才为何要叫我姐姐?”
“先生,不是我要叫您姐姐,而是婆婆已经认定我们是姐妹的关系。反正咱们也不会在此处久留,与其让主人家尴尬,还不如顺着她说。”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诗雨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她也想体验一下有个姐姐是什么样的感受……
“算了,随你吧。谁让你们姐妹俩都对我有过救命之恩。”宝禾先生叹了口气道。
“先生,我没有害人之心。”
“我知道。你和你妹妹都是好姑娘。不过画晴去哪儿了?”
“画晴也在这里,只不过她把身体的使用权暂时交给了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要从我死后说起……不知为何,我死后并没有遇到所谓的鬼差,灵魂一直围着尸身打转……”
“所以那时你才会现身救我?”
“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自从我变成灵体状态就没人能看得到我,听得到我,我也触碰不到别人……”
“可能因为那时我是个濒死之人吧……好了,你接着说。”
“本来我以为是因为我心存执念,想要回家再看一眼父亲和妹妹,所以地府给我宽限了些时日,可直到今天……在你们离开村子前,画晴从我尸身上拔下一把发梳,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一路跟过来了……”
宝禾先生听了诗雨的讲述,脑中仿佛闪过些什么,细想却还是有些不得要领,于是问道:“那你和诗雨就打算永远这么一体双魂地过下去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说不定过段日子黑白无常就找上门来呢?”画晴有些无奈地笑道。
“姑娘......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小姐俩了,来试试这衣裳,看看合不合身?”老婆婆指了指身后,又道,“厨房里有热水,一会儿你们擦擦身子,也算是好受一点……”
宝禾先生总觉得老婆婆好像是误会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又说不清道不明,只得微笑着点了点头。
可谁知老婆婆看到他的笑容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抹着眼泪道:“可怜的孩子,年纪轻轻的竟受了这般罪。”
宝禾先生依旧是不明所以,干脆不再去管老婆婆,忙起自己的事来……
“为什么是女装……”宝禾先生的脸羞得通红。
“因为婆婆觉得您是我姐姐啊。”诗雨一边回答着宝禾先生,一边愉快地为宝禾先生梳理着长发。不一会儿,一个媚眼含羞、娉娉袅袅的美娇娘便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