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宝禾先生忽然胡言乱语起来,诗雨在他额角一摸,烧得烫手,想是伤口化脓。她知道这情形十分凶险,可是束手无策,不知怎么办才好,伏在床上哭了起来。那老婆婆看她哭得可怜,便对她道:“城里有位曹大夫医术了得,你姐姐要是得她救治兴许能逃过这一劫。只不过……”
“只不过怎样?”诗雨忙问道。
“只不过这曹大夫架子大得很,向来不肯到我们这种乡下地方来看病。我儿子重伤的时候,老婆子和媳妇向他磕了十七八个响头,他也不肯来瞧……”老婆婆叹了口气道,神色有些哀伤。
诗雨不等她说完,抹了抹眼泪,说道:“我这就去请。我……姐姐就劳烦你照看了,他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
老婆婆欲言又止,停了半晌,道:“姑娘放心……唉,一切都看命了。”
诗雨朝老婆婆深深福了一礼,想到镇子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自己不会骑马,于是便换了画晴出来。画晴跟诗雨一体双魂,自是了解情况的紧急,当下也不多说,拿起宝禾先生从战场上捡来的单刀,将其藏在马鞍之旁,骑着马一口气奔到镇上。
此时天已入夜,经过一家小酒馆时,阵阵酒香扑鼻而来,画晴不由得酒瘾大发。但转念一想,还是请大夫为宝禾先生治伤更要紧些,酒嘛,将来可以再补上。于是拉住一个小厮,问明了曹大夫的住处,径向他家奔去。
到了曹家,打了半天门,才有个家人出来,大刺刺地问:“天都黑了,打门干嘛?报丧啊!”画晴一听大怒,但想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不便马上发作,忍气道:“来请曹大夫去瞧病。”
那家人道:“曹大夫不在。”也不多话,转身就要关门。
画晴急了,一把拉住他手臂,提出门来,拔出单刀,说道:“说实话,到底在不在家?”
那人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真的……真的不在家。”
画晴喝道:“那他到哪里去了?快说!”
那家人道:“到白相公那里去了。”
画晴皱了皱眉,将刀往他脖子上一贴,问道:“白相公是谁?在哪里?”
那家人犹犹豫豫地不肯说,画晴把刀又往前挪了两寸,他才道:“白相公是城主大人家大公子的随从……”
画晴道:“胡说!曹大夫大半夜的去找人家的随从干嘛?”
那家人急了,道:“大……王……姑娘。那白相公说是随从,实际上就是个婊子。”
画晴眼睛一瞪,道:“婊子是坏人,跑到他家去干什么?而且,还是个男……男婊子!”
那家人心道这姑娘虽然看上去凶残霸道,但是对于人情世故却是一窍不通,想笑又不敢笑,只得不言语了。
画晴怒道:“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
那家人的脸憋得通红,道:“他是我们老爷的相好。”
画晴这才恍然大悟,呸了一声道:“快领我去,别再啰嗦啦!”
那家人心想,我几时啰嗦过了,都是你自己在瞎扯。但冷冰冰的刀子架在脖子上,不敢不依。
两人来到一家小户人家门口,那家人道:“这里就是了。”
画晴道:“你去打门,叫大夫出来。”
那家人只得依言大门,一个打扮颇为妖娆的中年妇人出来开门。
那家人道:“有人找我家老爷瞧病,我说老爷没空,她不信。这不,逼着我来了。”
那妇人白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画晴站在后面,上前阻拦已然不及,冲上前去对着门一阵猛敲,里面声息全无。画晴觉得鼻头酸酸的,眼泪早已夺眶而出,转头见那家人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怒火中烧,在他背上踢了一脚,喝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别在姑娘面前惹气。”
那家人被她踢了个狗吃屎,口里唠唠叨叨的爬起来走了。
画情没了发泄的对象,也不知是生那家人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举刀在地上乱剁,剁了一会儿,伏在门当上哭了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一只手搭在了画晴的肩上,画晴泪眼朦胧地抬眼看去,之间眼前立着一个衣着华美的年轻公子,看上去颇为高傲,此时正一脸戏谑地看着她。
“模样倒还不错,有几分姿色,把她带进来吧。”那个华衣公子道,说完便径直走进了画晴背后的房子。
画晴虽不满那男子说话的态度,但见事情还有转机,心中一喜,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乖乖跟在男子身后进了房子。
进去之后画晴发现这房子虽然从外面看不大,但里面却是别有洞天。眼前的屋子一色的水磨砖墙,看上去颇为清雅。院中更是有许多名花异草争奇斗艳,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美不胜收,可见主人家是花了心思的。
“小白,你在家吗?”那男子虽是问句,却脚步不停地朝一间屋子走去。还没走到,屋子里就先后走出来两个人,前者是一个少年,模样颇为清秀;后者看上去年纪要略大一些,看上去有些慌张,但眉目间透出一股傲气。
那男子止住了脚步,似笑非笑道:“原来曹大夫也在这里,不知所谓何事?医馆里难道没病人在等着你吗?”
青年冷哼一声道:“没有。就算有,今天我也不出诊。”
画情一听,原来这人就是曹大夫,当下怒道:“人家都说医者父母心,你现在又没事,为什么不去看病!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你……”画情说着说着竟呜咽了起来。
“哦?原来你是来找曹大夫的。”华衣男子看着画晴,故作惋惜道,“可惜啊,人家现在有比看病更要紧的事儿要做……”
“呸!能有什么要紧事,还不是忙着跟他相好的谈情说爱……”画晴还没说完,就被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姓曹的,你有什么资格打我带来的人。该不会是被人家戳穿了,做贼心虚吧?”说完,转头轻抚着画晴的脸,道,“瞧瞧,这么漂亮的小脸蛋儿居然有人下得去手,可不就是色迷心窍了吗?”
画晴嫌恶地拍掉了男子的手,眼睛直直地看着曹大夫,猛地跪下道:“我家兄长如今危在旦夕,您的举手之劳对我们而言就是天大的恩泽。求求您救救他吧,我在这儿给您磕头了!”说罢,猛磕了几个响头。
“你家兄长是谁?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救他?”青年依然不为所动。
画晴将求助的眼光投向刚才那个华衣男子,只见他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再看站在青年身旁的白相公,低垂着眼睛,看样子也是没有帮人的能力。画晴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与我家兄长也并无血缘关系,但他是个好人……”
“与我无关。”青年说完这句话便想要离开,但画晴不为所动,依然絮絮叨叨地说:“……只是兄长从没对我们提起过他的真名,只跟我们说他叫宝禾……”
青年顿住了脚步,神情古怪地看了画情一眼,道:“走吧。”
“啊?”画情有些吃惊地抬起了头,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青年一下子改了主意。
“你兄长的事跟我没关系。但宝禾先生的事……跟我有关系。”青年说着,脸上竟神奇地出现了一抹红晕。
很快,曹大夫就准备完毕上了马车。当然,此行除了曹大夫和画晴,还多了些闲杂人等。
“刑公子,这位姑娘请的是我去给宝禾先生看病,你跟来干什么?”曹大夫看上去有些不爽。
“我也是宝禾先生的忠实读者,他写的书每一本我都有。”华衣男子,也就是刑公子激动道,“更何况,这可是宝禾先生诶!传说中来无影去无踪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没有人知道他的样貌,他留下的不只是旅行笔记,还有一个个怪谈传说。”
“是啊,是啊。没想到宝禾先生确有其人,而且我们马上就可以见到了……你们说宝禾先生会把我们写进他的书里吗?”白相公的脸红扑扑的,看上去颇为兴奋。
画晴听着他们唧唧喳喳的讨论,看到连表情甚少的曹大夫脸上也露出了傻乎乎的、充满期待的笑容,心里有些茫然……我家哥哥居然这么受欢迎?!早知道一开始我就提他的名号不就行了?!
到了地方,三人兴冲冲地下了车,画晴反而落在了后面。老婆婆见画晴居然真的把向来眼高于顶的曹大夫请到了这荒郊野外的地方,心中颇感惊奇,不敢有丝毫怠慢,忙不迭地将三人迎进了屋。
刑公子和白相公进了屋后,看到房内的摆设和昏暗的光线,满脸嫌弃,连连摇头。倒是曹大夫没有管那么多,问明病人的所在后便径直走了过去。只见宝禾先生此时已经陷入昏迷,面色潮红,想是烧得厉害。
“原来宝禾先生是个女子?!”这是刑公子见到宝禾先生那一瞬间的想法。
“原来宝禾先生竟生的这般貌美……”这是白相公的想法。
“原来宝禾先生也会生病。”这是曹大夫的想法。
“这仨人有病吧。”这是画晴的想法。
“哥哥果然好受欢迎……这么受欢迎的哥哥不会被人抢走吧?”这是诗雨的想法。
没错,画晴觉得自己需要静静,所以现在掌控着身体的是诗雨。
“大夫,我家哥哥的伤不要紧吧?”诗雨小心翼翼地问道。
曹大夫有些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道:“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没事?要是再晚一步的话,保不齐就会留下点儿后遗症什么的。”
刑、白二人听了这话也是恨恨地望着诗雨,仿佛在怨她为什么不早点去请大夫,要是宝禾先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们一定跟她没完。
诗雨心道:“又不是我在拖延时间,明明是你们自己不愿意来。”不过,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她并没有将这话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