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真没想到你还会赶车。”刘子安坐在宝禾先生身边, 一条腿蜷着, 一条腿搭在车辕上, 好不惬意。
宝禾先生斜了他一眼,道:“只要钱到位, 什么东西不能会?拿了人家的钱, 就得给人家好好办事啊。”
刘子安“嘿嘿”一乐,道:“没想到先生你还有这觉悟, 看来以前没少拿钱办事啊。”
“这不都赖你,”宝禾先生甩了甩发酸的手臂,“说什么我喜欢独来独往。结果呢,人家当真了。现在倒好,一个阔少爷、一个娇小姐,我想找个人跟我替班都找不到。”
“阿雪就算了,她一个女孩子, 不方便。不过我可是想帮忙,你不让我帮啊。”刘子安觉得宝禾先生这可是冤枉他了, 他也不想让先生这么累啊。不让人跟着, 还不是因为怕人家发现他爱迷路的毛病,回头瞎传。
“哪敢让你帮忙啊,上次差点就把车赶沟里去。”宝禾先生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那也不能全怪我啊。我当时上手的时候咱们明明在平原, 谁想到一眨眼的工夫就到山地了。”刘子安瘪了瘪嘴, 道, “要不是我拦着, 一大群人跟着,你说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跟他们解释?”
“这有什么不好解释的,出门在外迷路实属常事。”
刘子安觉得先生绝对是在找借口,除了他,哪有人会那样迷路。
宝禾先生见不远处有一个供旅人和来往客商歇脚的茶肆,便勒住了马,向车内问道:“阿雪,前面有茶肆,你要下来走走吗?”
“好。”车内之人轻声答道。
“子安,去扶你阿雪妹妹下车。”宝禾先生吩咐道。
“得嘞,小姐,请下车。”刘子安一边翻身下车,一边拖着长音,怪腔怪调地学着小厮说话。
“子安哥哥,你就别取笑我了。”方雪抿嘴笑道,脸颊有些微红。
此行,三人对外号称是去走亲戚的,宝禾先生是叔叔,刘子安和方雪则是侄子、侄女。
“子安,先带你妹妹往那边走,我拴好了马就过去。”宝禾先生从车上拿下喂马的草料,一边喂着马,一边道。
“知道了。”刘子安答道。
茶肆里卖的没什么好茶,不过倒有好酒。酒很凉,既解渴,又过瘾。此外,茶肆里一般还卖些小零食,有时候是开花蚕豆,有时候是椒盐花生,不过更多的时候是卤蛋。这些小玩意儿口味虽然不见得很好,但做得都还算干净。
“子安哥哥,我想吃卤蛋。”阿雪小声道。
“什么?”刘子安一晃神,竟没听清阿雪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点想吃卤蛋。”阿雪低着头,小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请求。
“什么嘛,想吃卤蛋还不好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下次大声点说。”习惯了像阿宁那样的女孩子,突然与方雪这样的姑娘同行,刘子安竟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方雪“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姑娘家还是温柔点好吧。”宝禾先生拴好马过来,正好听到他们的谈话。
“可是阿雪的性子也太软了,这样在外面会被人欺负的。”
“阿雪这叫外柔内刚。要真是个性子软的,保不齐现在我都喝上你们俩的喜酒了。”
“叔叔,您别说了。”方雪红着脸,略带娇嗔地拦住了宝禾先生的话头。
“行,不说了。你们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们买。”宝禾先生知道姑娘家面皮薄,再说下去就该恼了,便没有继续先前那个话题。
“阿雪说她想吃卤蛋。我嘛,给我来碗酒吧。”刘子安笑道。
卖酒的是个灰白头发的红鼻子老头,看他的酒糟鼻子,就知道他自己必定也很喜欢喝两杯。
他虽然衣衫褴褛,但脸上却带着种乐天知命的神气,别人虽认为他日子过得并不怎样,他自己却觉得很满意。
宝禾先生向来欣赏这种人。
一个人活着,只要自己开心就好,又何必计较他人的想法?
宝禾先生很想跟这老头子聊聊,但这老头却有些心不在焉。无法,宝禾先生只得买完东西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先生,你去了好长时间啊。”刘子安趴在桌上抱怨道,“渴死了,快把酒给我。”
宝禾先生笑盈盈地给他倒了一碗,刘子安一饮而下。
好喝!
转眼三碗下肚,刘子安正在要第四碗,宝禾先生斜眼瞟着他,笑道:“还要喝吗?再喝只怕连路都走不动了。”
刘子安笑道:“这驿站的酒是不醉人的。更何况,就算走不动了睡在这里又何妨?能以苍天为被,大地为床,还有美人在侧,就算一醉不醒又有何妨?”
刘子安越说越大声,最后竟手舞足蹈起来。
“这人只怕已经醉了,满嘴胡话。”卖酒的红鼻子老头笑道。
“卖酒的岂非就希望别人喝酒吗?快打酒来。”刘子安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
宝禾先生忙按住他,道:“行了,你消停会儿吧。酒量这么差你也不早说,米酒你都能喝醉了?”
方雪先是被刘子安唬了一跳,然后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我没醉!米酒怎么能喝醉人呢?更何况我才喝了三碗。”刘子安红着脸道,那样子不像是喝了三碗米酒,倒像是一口气饮了一坛上好的陈年佳酿。
“好好好,你没醉。先坐下来,别让人家看了笑话。”宝禾先生有些无奈,之前他怎么就不知道刘子安除了酒品差,酒量还这么小。
正在二人纠缠之际,突见道路的尽头远远地奔来一行人马。
这一行人,有的臂上架着鹰,有的手里牵着狗,一个个都身着劲装,佩弓带箭,马鞍边还挂着些猎物,显然是刚打完猎回来。
秋天,正是打猎的好时候。
第一批马上坐着的似乎是个青年,远远望去,打扮得花团锦簇,骑的也是匹万里挑一的好马。正应了那句“人有精神马又欢”。
红鼻子老头看出这是大买卖上门了,精神一振,扯开喉咙喊道:“好清好甜的酒,一碗下肚有精神,两碗下肚精神足,三碗下了肚,神仙也不如。”
刘子安笑道:“ 我正好喝了三碗,岂不是要赛神仙了?可是,我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反而想要睡觉?”
红鼻子老头瞪了他一眼,恼这个喝多了的混小子扰自己的生意。幸好,那队人马并没有听到刘子安的话,渐渐停在了不远方。第一匹马上的阔少笑道:“回去还有好一段路,先在这儿歇歇脚吧,看样子酒倒还不错。”
宝禾先生觉得这位阔少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于是便多看了他两眼。
那阔少发觉有人在看他,便看了回去,与宝禾先生的目光撞个正着。
“呀,宝禾先生。”那阔少一看到宝禾先生便满脸激动之情地喊了起来,“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宝禾先生想起来了,这阔少不是别人,正是久未谋面的刑公子,这人还曾经误以为自己是女子。
“您这是要上哪儿去?”刑公子问道,还没等宝禾先生回答就接着说,“先生,我去打猎了。恭喜我吧:我打到了一头熊!你相信吗,我们居然打到了一头熊!您看马背上驼的那一整块皮,那就是熊皮!”
“恭喜你啊。”宝禾先生有些尴尬地说道,说实话,除了这句他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叔叔……”方雪拉了拉宝禾先生的衣袖,轻轻叫了他一声。
“阿雪,这位是刑公子。刑公子,这是我侄女,方雪。”宝禾先生介绍道。
“见过刑公子。”因为搞不清楚辈分,所以方雪向刑公子行了个半礼。
“方姑娘好。”刑公子朝她友好地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回过礼了,“话说回来,原来先生姓‘方’啊。”
宝禾先生一愣,在心里倒腾了一下辈分,作为方雪的叔叔,他可不姓“方”嘛。
宝禾先生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话说您这是要去哪儿?”刑公子问道,“要是不急的话,到我家去住两天吧!”
“我要带这两个孩子去走亲戚,路上得抓紧,好赶在冬天之前到。”宝禾先生答道。
“两个?”
“两个……一个是阿雪,还有一个是子安。”宝禾先生指了指桌旁折腾累了,已经迷迷糊糊睡着的刘子安。
“走亲戚这事不着急。先生,咱们都好久没见了,到我家去坐坐吧。只有十里地,一口气的工夫就到了。您看,现在天色也有些暗了,明早再走也不会耽误行程的。”
宝禾先生想了想,觉得刑公子说得有些道理。自己和刘子安还好,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下。但方雪可跟他们不一样,需要好好休息,而刑公子刚好可以给他们提供这样一个地方。更何况,他跟刑公子总还算有点交情,比起那些不知来历的客店,刑公子提供的地方住起来要放心许多。
于是他道:“好吧,那就劳烦你了。不过,走的时候你可千万别挽留我们,我们真的时间很紧。”
“太好了!咱们现在就出发吧!”说罢,刑公子便招呼自己的队伍准备上路。
宝禾先生也去摇了摇刘子安,让他清醒一下。
“叔叔,那个人是……”方雪总觉得虽然刑公子表现得很热情,像见到了多年的老朋友似的,但宝禾先生却是一副跟他不太熟的样子。
“刑公子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曾经帮过我很大的忙。”宝禾先生想了想答道,见刘子安仍旧迷迷瞪瞪的,叹了口气,将他架了起来。
“阿雪,帮忙收拾一下东西。咱们该走了。”宝禾先生道。他此刻被刘子安压着,腾不出手来。
“先生……”刘子安呢喃着,用鼻头蹭了蹭宝禾先生的脖子。
“什么事?”宝禾先生一边问,一边把刘子安往上扶了扶,防止他滑倒地上。
刘子安把嘴唇贴到宝禾先生耳侧,吐了口气,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
宝禾先生没听清,但也没再问他,反正八成是些没什么意义的醉话。
“叔叔,我收拾好了。”方雪道。她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东西遗漏。
“行,那咱们走吧。”说着,宝禾先生拖着刘子安向马车的方向走去,方雪跟在他们后面。
“宝禾先生,刘兄弟这是怎么了?你们几个,还不快去帮忙!”刑公子道。
“没什么,喝多了。”宝禾先生答道。
两个壮汉过来把刘子安从宝禾先生身上扒了下来。
“醉成这样?那得喝了多少啊。”刑公子看刘子安那模样最起码得喝了一坛,可如果真是这样,跟他在一起的宝禾先生和方雪怎么会丝毫不显醉态?难不成是坐在旁边看着他喝?
“这孩子酒量小。”宝禾先生含含糊糊地解释道。在外人面前,他还是要给刘子安留些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