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 宝禾先生一行人依然被安排在之前他们住过的那个宅子里。
“我跟这地方倒还真是有缘分, 只希望这次不要再出什么意外了。”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 宝禾先生笑道。
先前两次他来的时候都赶上夏末, 这院子里花繁草盛的,好不热闹。现下到了秋天, 草木衰颓, 竟显得有些凄凉。
“叔叔曾经来过这里吗?”方雪问道。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之前是因为迷路才到的这里吗?”。不过在她心里宝禾先生毕竟是长辈, 这样没大没小的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
“是啊。只不过物是人非,当初的那些人如今都不在了。”说着,宝禾先生叹了口气,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到了当初白轩住的屋子。
“这里啊,曾经住着一个非常可爱的年轻人。我跟他的父亲也曾有过数面之缘。”说着,宝禾先生试着推了推门。这门竟没有被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屋内如同雪洞一般, 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粗陶的瓶子,瓶中供着数枝菊花, 并两部经书, 一个香炉而已。
宝禾先生神色肃穆,朝案台的方向拜了拜。
方雪心道,这大概就是那位故人的祭台了, 虽然并不知这人的身份, 但也跟着拜了拜。
“先前不知他的祭台在这儿, 竟没有准备。”宝禾先生看上去有些遗憾, “哪怕给他上柱香也好啊。”
“叔叔,心诚则灵。您的那位朋友一定能知道您的心意的。”方雪轻声安抚道。
“走吧,”宝禾先生叹了口气,用手指抹了下眼角溢出的眼泪,轻声道,“两手空空终是不好,咱们还是走吧,别扰了人家的清净。”
方雪点了点头,跟在宝禾先生身后默默走出了房间,回身轻轻把门带上。
“愿逝者安息。”她轻声道。
“你是个好姑娘,”回到院内,宝禾先生对方雪说道,“子安娶不到你是他没福气。”
方雪抿唇一笑,摇了摇头道:“子安哥哥已经有心上人了。”
“是吗?”宝禾先生奇道,“竟然没听他提起过……”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大概是因为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旅伴有事情瞒着自己吧。他心道。
方雪见宝禾先生神情有些落寞,忙解释道:“他也没跟我说过,只不过,看他那样子就像是有心上人了。”
“这都能看出来?难不成我们阿雪有神通,能读懂人心?”宝禾先生笑道。
“哪有什么神通……只不过,我也有自己的心上人而已。”方雪叹了口气,苦笑道。
宝禾先生知道她又想起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安慰道:“放心吧,既然没有死讯传来,那么他很有可能还活着。”
“我知道。他一定在等我……”说着,方雪悲从中来,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宝禾先生平日里少与年轻姑娘打交道,见方雪哭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站在旁边静静地陪着她,侧着身子为她挡住些许秋日的寒风。
刘子安从醉酒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宝禾先生和方雪都不在身边。待他出门来寻时,刚好看到了这样一幅“郎情妾意”画面。
“先生,你们干嘛呢?”刘子安朝他们喊了一句。
方雪身形一僵,忙用手帕擦了擦眼泪。
“没什么,过来看看白相公以前的屋子。”宝禾先生答道,“你的酒醒了?”
“醒了。”刘子安努力忽视心中的那抹醋意,告诉自己这两个人之间是不可能发生什么的,“话说这酒的后劲儿还真大啊。”
宝禾先生和方雪憋着笑,没有说什么。
“阿雪,你方才是哭过了吗?”刘子安走到二人跟前,见方雪的眼睛红红的,问道。
方雪低着头,没有说话。
“瞧你把人家姑娘吓得,都不敢哭了。”宝禾先生调笑道,“刚才一听见你说话,赶紧擦眼泪。”
刘子安有些郁闷,虽然他没打算跟方雪发生点什么关系,但这样被女孩子嫌弃还是很伤自尊的。
“不关子安哥哥的事,”方雪低着头,闷声答道,声音还有些哽咽,“只不过在家里不可以这样哭罢了。”
“这倒新鲜,你家连姑娘哭不哭都管?”刘子安撇了撇嘴,并不信方雪所说。
正在这时,远处走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向三人行了个礼道:“三位贵客,城主大人请三位去用晚膳。”
“既然城主大人相邀,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宝禾先生顿了一下,道。
“车就等在外面,您三位是现在就去,还是等会儿再走?”小厮问。
刘子安皱了皱眉,显然并不想去。
宝禾先生想了一下,道:“劳烦你等会儿,我们准备一下。”
“行,那小子就在门口恭候诸位了。”
等那人走后,刘子安问宝禾先生:“就去吃顿饭,要准备什么?而且,我可一点都不想跟那个城主一起吃饭。你别忘了,他曾经做过什么。”
想起白轩被活活烧死的惨状,刘子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城主做过些什么?”方雪有些紧张地问道。
“没什么。”宝禾先生安抚地朝她笑了笑,道,“既是掌权者,手腕难免会强硬些。”
“他那哪里是手腕强硬啊!分明是存心报复!”刘子安反驳道。
宝禾先生瞪了他一眼。
“叔叔,那咱们能不去吗?”方雪虽然并不了解他们口中的那个城主,但听他们话里这意思,貌似是个不好惹的人。她心里有些害怕。
“没事的,城主又不是吃人的妖怪,不用怕他。更何况,人家既然来邀请咱们,就是看得起咱们。如果不去的话,会惹人家不高兴的。”宝禾先生软语劝慰,试图缓解方雪的不安,“好了,刚才脸都哭花了。回屋去打扮一下,收拾好了咱们就出发。”
方雪点了点头,先行回屋去了。
“先生,你对我就没这么温柔过。”刘子安有些吃味地说道。
宝禾先生斜了他一眼,笑道:“你既不是小孩子又不是姑娘,要那么温柔干嘛?难不成还越活越回去了?”
刘子安被宝禾先生的话噎得一时红了脸,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对了,你也回去加件衣裳吧。”宝禾先生看了看有些阴沉的天说道,“感觉明天要下雨啊。”
“一场秋雨一场寒,估计也就再暖和这么几天了。”刘子安应和着。
宝禾先生叹了口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子安觉得先生最近好像越来越爱叹气了,问他原因他也不说。最开始刘子安还试着宽慰过,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三人到了城主府上,却并没有见到城主,只是见到了刑公子。一问之下才得知,那次事件过后,老城主大病了一场,后来病虽然好了,但也没有以前的那份心气儿了,索性把城主之位传给了儿子,自己到别墅颐养天年去了。
“如此说来,还要恭喜刑公子了。”宝禾先生笑道,朝他拱了拱手。
刘子安和方雪也跟着说了几句恭喜的话。
刑公子摆了摆手,苦笑道:“有什么可恭喜的。朋友也没了,自由也没了……”
“不对啊,你这两天不是还出去打猎去了吗?”虽然那会儿喝醉了,但刘子安迷迷糊糊地还是了解一些情况的。
“两年多了,才出去那么一回。而且两天就回来了。”刑公子郁闷道。
“身为城主,难免会做出一些牺牲……话说回来,老城主近况如何啊?”出于礼貌,宝禾先生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问候一下的。
“挺好的,前段时间还迷上了木雕。”刑公子咽下口中的食物,说道,“先生,您要不要也去看看?反正也不远,就在城外。”
“城外......”刘子安喃喃道,心想,不会是上次的那个宅子吧。
“那个宅子……二位之前也去过。”刑公子读懂了刘子安的表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
“老城主,真有勇气啊。”刘子安不知该怎么评价才好,反正如果是他,在有选择的情况下绝不会住进死过人的宅子,尤其是那个人还是被自己害死的。
“是啊。”刑公子干巴巴地撂下这么一句,便不再说话。
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窗外响了几声闷雷,恐怕快要下雨了。
“这么唐突地去打扰老城主不太好吧。”隔了半晌,宝禾先生有些为难地说道。
“没事的,我爹天天都盼着有人能去欣赏他的藏品呢。”刑公子神情恳切地望着宝禾先生,期待他能同意。
这其中自然有私心,其一是为了能让宝禾先生在这里多待些时日,好让自己尽一下地主之谊;其二则是因为,他曾在那所宅子里亲眼目睹自己的好友被活活烧死却无能为力,对那个地方有着深深的恐惧,可又不可能一直避着不见自己的父亲,如果宝禾先生愿意与他同行,应该多少能壮壮胆子。
“既然如此……那就去看看吧。”宝禾先生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
刑公子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宝禾先生居然同意了,大喜过望,忙吩咐手下的人做好准备,明天去别墅探望老城主。
由于雨下得大了,路不好走,三人便被刑公子留在府上过夜。
“先生,你这是千里送人头啊!不要命啦!” 待刑公子派来的人一走,刘子安便忍不住吐槽道。他实在是搞不懂宝禾先生这么做的用意。
“哪有那么夸张?咱们跟他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只是去拜访一下,能出什么事?”
“叔叔,咱们不去好不好?听说那白相公生前也跟老城主没什么不对付。可结果……您答应过我要陪我去大漠的。”方雪也认为宝禾先生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你们也太紧张了。怎么会接二连三地在同一个地方出事?”宝禾先生笑道,觉得他们有些杞人忧天了,“更何况咱们也不久留,只是去看看老城主的藏品。”
“一堆破木头有什么好看的?”刘子安嘀咕道。
“出门在外总要懂得欣赏美的事物。”宝禾先生顿了顿,又说道,“而且看这架势今晚肯定会下场大雨,明天的路肯定不好走。与其匆匆忙忙赶路,不如在这儿多滞留一天。”
刘子安刚要反驳,但转念一想,如果硬要宝禾先生赶路的话,保不齐又迷路到什么不知名的地方去了。如此说来,倒不如去会会那个老城主,最起码,他们还是打过交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