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清早, 刘子安因心里装着事, 这一夜都没睡好, 估摸着天差不多该亮了, 便爬起身来。
“要是雨没停就好了。”刘子安暗自祈祷。事实上,虽然他昨天答应了刑公子会同去, 但心里还是挺怕见到那个老城主的。
然而, 当他掀起帐子时,却发现门窗虽然尚掩着, 但窗上光辉夺目,很明显天已经晴了。
“真是倒霉啊!”刘子安嘀咕道,“该下的时候不下,不该停的时候却停了。”
正埋怨着,忽觉窗棂“嗒嗒”地响了两下,刘子安被吓了一跳。
“谁啊?”他大声问道。
“子安,你起了吗?”是宝禾先生的声音。
“起了。”刘子安一边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 一边道,“先生, 你进来吧。大早上起来的外面多凉啊。”
“好小子, 也知道心疼人了。”宝禾先生打趣道,推门来到屋内。
“先生,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刘子安一面盥漱, 一面含含糊糊地问道。
“今天天气好, 早去早回早出发。”宝禾先生打了个哈欠道。
“怎么困成这样?莫不是我不在身边, 昨晚没睡好?”刘子安打趣道。
“哪儿啊, 昨天刑公子偏要拉着我秉烛夜谈。昨晚基本上都没睡,又何谈睡得好与不好?”说着,宝禾先生又打了一个哈欠,“行了,你收拾好了咱们就去找阿雪吧。我刚才已经叫过她了。”
二人走到方雪落宿的屋子,却发现她还在梳洗更衣。无法,他们只得站在回廊里边聊边等。
“话说回来,昨晚先生都跟刑公子聊了些什么啊,竟然聊了一宿。”
“跟他能有什么聊的?也就是说些旅途中遇到的奇闻异事。主要还是听他抱怨。”
“他都当城主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话说回来,把抱怨的话跟一个以写书为生的人来说,未免也太不明智了。”
“我又不会把这些写进书里,有什么不可说的?”
“毕竟只是个才见过两三面,连真名都不知道的人啊……话说回来,先生好像也没对我说起过自己以前的事呢。”
“以前的事有什么好说的?人要朝前看……”
“话说上次的那幅古画上面有先生的签名呢……结合阿宁他们的话……先生,你不会真的活了上千岁吧?!”
“我明明还很年轻好不好?!而且,我还是关于小时候的记忆的!”
“要不就是‘宝禾’二字其实是你们家族的传承……否则谁会取这么古怪的名字?”
“很古怪吗?我觉得还好啊。”
“所以说先生的迷路症不光会在生活中迷失方向,就连审美也会不自觉地跑偏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这么说也太伤人了吧……”
宝禾先生一直认为自己除了有些爱迷路以外,其他地方还是挺正常的。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就当二人的对话就快要进行不下去的时候,方雪终于出来了。
人既到齐,三人便往刑公子处去了。此时,刑公子已备好饭菜,恭候他们多时了。众人用过早饭,便驾车前往刑府的别墅。
路上,所有人都一言不发,气氛显得有些沉闷。等到了地方宝禾先生一行人才得知他们不是今天唯一的访客。
“今儿个赵六带来了一个人,说是个木雕大师,老爷正在茶亭见客呢。”在别墅伺候的小厮答道。
“赵六?”刑公子皱了皱眉,“那不是个混子吗?”
“赵六这人虽然是个没什么手艺的闲汉,但还算有点小聪明,办事也挺利索的。”那小厮答道,“老爷心善,所以就在庄子上给他找了个差事。”
刑公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用混子当手下的肯定不是个好人。”刘子安在宝禾先生耳侧低声道。
宝禾先生斜了他一眼,道:“你这么说四爷会伤心的。”
刘子安一下子变被噎得没话了。的确,他家四哥手底下还真都是些混子。
既然老城主在见客,刑公子一行四人便也来到了茶亭。只见亭**有三人,一人坐着,两人立着。坐着的那个自然是老城主,站着的那两人一个表情谦卑到有些奴才相,另一个一脸的平淡,让人看不透来历。
“父亲。”刑公子上前行了个礼,道,“这位就是那木雕大师?”
“你们来得正好。”老城主朝宝禾先生一行人微微颌首,笑道,“一起来品鉴一下我这茶亭里的这几座木雕吧。”
老城主这么说自然有他自己的心思。事实上,打一开始他就看赵六带来的这男人不像个做木雕的。在他想来,木雕大师的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可能还要比他再年长些,身体健壮双手粗糙,穿着布衣短打。哪像眼前这男人,越看越像走街串户的艺人。这茶亭里的木雕中,有那么几座是他花大价钱收来的珍品,刚好可以借此机会震他一震。
至于宝禾先生几人,很明显就是作陪的。
那“木雕大师”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茶亭里的木雕。可是,一圈下来,他却面露失望之色,摇头道:“这里的木雕,不评也罢。”
刘子安微微咋舌,心道:“这人说话也太不客气了吧。”
他刚想跟宝禾先生交流一下心得,却发现先生直直地盯着那木雕师,表情有些迷茫。
“先生,你看什么呢?”刘子安看了看那木雕师,长得还没自己好看呢,也不知道先生瞅他干嘛。
“子安啊,你觉不觉得啊这人看着有点眼熟?”宝禾先生问。
“不觉得啊。”刘子安闻言又细细打量了一下那男人,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人,“先生大概是记岔了吧。”
“可能吧……”宝禾先生喃喃道。他还是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肯定曾经给他留下过深刻的印象,不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边宝禾先生还在苦苦思索那木雕师到底是谁,那边老城主听了木雕师的话却是冷笑不止。
“大师,有话您不妨明说,这茶亭里的木雕怎么就入不得您的法眼了?”老城主冷声道。看样子如果今天这木雕师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怕很难脱身。
木雕师与老城主对视了一阵,见后者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只能摇头苦笑着连指了茶亭中的三处,然后说道:“雕工倒还尚可,然而却徒有其形,不见其神,白白浪费了好材料。可惜啊,可惜……”
老城主面色一凝,这木雕师指的三处正好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三件珍品。眼见自己的心爱之物被别人横加指责,老城主是怒火中烧,刚要发作,却转而想到这人似乎说得有些门道,保不齐肚子里还真有点东西,于是强压住心中的怒气,道:“大师既然这样说,那肯定是有更好的作品了。”
“自然是有。”木雕师平静地说道。
此语一出,众皆哗然。
方雪虽然不太懂木雕,但也看得刚才那木雕师指的三件绝非凡品。虽然谈不上完美,但要拿出比这更好的作品恐怕也难。
“这话说得未免也太狂了吧。”刘子安嗤笑道。显然,他并不相信木雕师所说。
“先看看再说吧。”宝禾先生倒觉得这木雕师或许还真有些本事。
就当众人把目光聚集到木雕师身上,等待他下一步动作时,却见他轻轻摇了摇头,点了点胸口道:“作品都在我心里。”
“砰”,老城主猛地一拍桌子,茶水飞溅,他怒喝道:“好一个在心里!你这分明是在戏耍老夫!来人啊,把他们俩打断腿然后撵出去!”
赵六被吓得脑袋一缩,连忙上前道:“别,您别激动。我这兄弟啊木头做得多了,脑袋也不好使,但他是真有这方面的本事,您消消气……”
刑公子也劝道:“是啊,爹,这人要是没本事打出去就是了,您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老城主喘了两下,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前的木雕师。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刑公子叱问道。
木雕师似乎并没有被这场景吓到,他清咳一声,缓缓说道:“作品在心中自然也能立刻雕琢出来,只是在下的价格可不低啊。”
“那你想要多少?”刑公子问。说真的,他还真想看看这木雕师究竟有何本事,居然敢这么狂。
“一座木雕五百两银子。”木雕师把手一张,伸出五根手指。
“好!”老城主冷笑道,“只要你做出的木雕真的如你所说,五百两银子就给你。但是,若是让我发现你言不属实,这双手你就给我留下吧。”
刘子安虽然觉得老城主这么处置有些残忍,但想到木雕师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又觉得理应如此。
“人家是手艺人,把手砍了,这以后还怎么活啊!”方雪的眼中充满了怜悯。
“谁让他说大话的?这都是他自己作的。”刘子安有些幸灾乐祸道。
宝禾先生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但心里却对他的言论有些反感。
那木雕师听了老城主的话,竟没有显示出丝毫畏惧之情,反而赞同地点了点头道:“这样最好。不过,还要向您借一样东西——一块木料。”
“你要什么木料,我立刻遣人去买。”刑公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随意就好。万物皆有灵,只要是木料就能雕出上好的木雕。”木雕师道,语气里带着虔诚。
万物皆有灵……宝禾先生反复念叨着这句话,越琢磨越觉得有味道。
然而,老城主却被这句“万物皆有灵”给激怒了,越想越生气。他回手招来一个小厮,然后对他轻声耳语了一番。
那小厮听得连连点头,眼角眉梢不由自主地露出喜色,对于敢触犯城主大人的家伙,他是相当痛恨的。听完老城主的吩咐,他狠狠瞪了木雕师两眼,便匆匆离开茶亭。
做完这一切,老城主微微笑了笑,貌似心情好了许多。他慢悠悠地喝着茶,好像在等待着些什么。而那木雕师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似乎对他触犯了老城主一事,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至于赵六,看过老城主和小厮的表情之后,心中已知大事不好,整个人都像丢了魂似的,再看不出半点机灵劲儿。
刘子安心里暗道:“这老城主恐怕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了。话说回来,为什么像他这么变态的人还会那么受人民爱戴?难不成这城里的都是受虐狂?抑或是不了解他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