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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问心与辞行
    做泥塑看起来很简单,保持白衫干净整洁也很简单,但是把两件事情揉到一块来做就不简单了。



    黄泥很容易弄脏衣物,况且这衣服还是白色的,稍微碰着点泥就会很明显。所以在刚开始的时候,张家俊和王大壮一天都能去洗好几遍衣服,好在黄泥污渍很好洗,并且现在天气很热,洗好的长衫铺在石头上很快就能晒干。



    但是反反复复这么来回洗也是一件令人无语的事,起初张家俊他们小心翼翼,处处注意着黄泥不要沾到衣服上,可是越是这样小心,这衣服脏得越快,这让王大壮急得直挠头。后来,他们便开始仔细观察太师父的动作,不看不知道,一看便明了,只见太师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抬头挺胸,精神矍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上的泥塑上,刻起泥来半天都不动一下,每当完成一个步骤,老人便轻轻一抖衣衫,沾落在衣服上的细碎泥屑便会被抖开。



    这些碎泥屑可能早就干了,也不会粘在衣服上,这让张家俊他们啧啧称奇。其中王大壮疑惑地问道:“大师,你说你也看不见,怎么能知道我们的衣服脏了呢?”



    老人回答道:“我不用看,听你们的呼吸就知道了,心不静,气息乱,尘埃满。”



    “明白了。”王大壮双手合十,恭敬地鞠了一躬,之后低头捏起黄泥来。



    黄泥已经和好,接下来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泥塑便是首先考虑的问题,王大壮说他要做一匹马出来,虽然他很努力的在捏,然而张家俊瞅了瞅后,觉得那团黄泥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马,只能看出来它是个四条腿的动物。不过,张家俊也没有资格笑话王大壮,虽然他的马捏得丑,好歹已经开始努力,而张家俊这边还毫无头绪。



    最后,张家俊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做一个沈慧的形象出来,毕竟自己现在老是想着她。



    张家俊的想法没有问题,但是当他动手操作的时候就出现了问题。他以为自己会很清楚沈慧的形象,可是具体捏起泥人的时候他便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比如说他不知道沈慧的身材比例,不知道塑造一个什么样的动作,就连沈慧的面容样子他也想不起来了,这让他猛然惊恐起来,忍不住从口袋中掏出沈慧的大头照。可是,当他再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对于照片上的人好陌生,感觉从未见过面似的。



    原来自己并不了解沈慧,原来自己有太多的细节没有去注意,张家俊忍不住在心里长叹起来。



    做泥塑的过程安静无声,这里本来就是偏僻荒凉的大山,没有城市的喧嚣吵闹,屋里除了濮阳白偶尔的翻书声,就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所以,在这安静的环境里,张家俊在捏着泥塑的同时,他的内心开始不断反问自己:“你真的还记得那个叫沈慧的人?她在你心里到底处在什么位子?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如果事与愿违呢?你真的认识自己的内心吗?”



    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曾经的自己,过去的曾经已经一去不复返,人不能活在回忆里,也不能活在未来的幻想中,重在当下,把握初心。张家俊的初心又是什么?



    沉下心来,不仅是黄泥沾不到身上,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尘埃都远离了自己;明心见性,在这无声的岁月里,张家俊摆弄着手里的一团黄泥,其实也是在不断察看着自己的心,原来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并不是内心真正渴望的,原来自己一直以为失去的东西还一直存在的,而自以为拥有的东西已经在慢慢流逝,如果放在以前,当张家俊知道这些消息后肯定会焦急和惊慌,但是现在他不会了,他淡然地面对这一切,同时在心里记下,有些事情自己必须要做。



    张家俊一直想要把沈慧的形象刻出来,甚至都已经做好全身,只差面容那一块,只不过每到这时候,张家俊手里的刻刀便不能再进一步。他无法欺骗自己,他的心很明确地告诉他,这个形象他并不满意,于是,他转手便将这块黄泥揉碎重来。



    经过几十天的锻炼,王大壮的马已经有模有样了,他捧着自己的作品,脸上满是欣赏之色,他小心翼翼地放好自己的马,扭过头来看见张家俊又揉碎了手里的泥塑,他吐了吐舌头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泥塑啊?就这样不断地刻再不断揉,我都觉得揪心,你不觉得累吗?咱能不能简单点?”



    张家俊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而王大壮又去取了块泥,信心满满地说:“现在我要改变目标了,之前只想做一匹马,现在我要做八匹马!这就是泥塑般的八骏图,哈哈。”



    濮阳白伸头过来看了看,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那匹马道:“大壮哥,你的马后腿不对,感觉这么跑的话一定会摔跤。”



    王大壮不屑地摆摆手道:“你个小孩子懂个屁,见过马?尽瞎说!哼哼,我自己觉得没有问题!”说完,他自己瞅了瞅泥塑马的后腿,然后抓了抓头道:“咦...这个腿确实有点问题。”他伸手掰了掰,可能没控制好力度,一不小心把马腿给掰断了...



    “啊!我的腿!”



    张家俊:“...”



    重新把黄泥揉成一团,张家俊平心静气,闭上眼睛进入一种空灵的状态,他只给自己的脑海里留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到底是什么感动了自己。然后,在这种进入这种空灵的状态没多久,一个场景从他的脑海里闪过,而他也睁开了眼睛。



    那是沈慧织好一条羊绒围巾给张家俊围上的时候,张家俊清楚地记得当时沈慧踮起脚跟,微笑着伸着胳膊,脸颊微红,吐气如兰,而自己那时候还有些躲闪,忍不住想要躲开...



    就是这一幕!张家俊心里十分肯定,他又闭上眼睛,满意地笑了笑,之后开始动手捏起泥来。黄泥在他的手上变幻着形状,很快两个人面对面站立的形象便有了雏形,接下来张家俊又仔细雕琢起来。



    这个泥塑张家俊做的很用心,每一处他都精心雕琢过,如果不是黄泥所限,他甚至想把每一根发丝都勾勒出来。而他沉浸在这个过程,忘却了时间,忘却了所有,直到有一天,风尘仆仆的王一鸣背着包裹再次赶过来的时候,他才知道三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过去的三个月时间,王一鸣没有什么变化,反观张家俊,他的变化很大,这让王一鸣眼前一亮,刮目相看起来。



    “小子,变了不少啊!”



    张家俊嘿嘿笑道:“晒黑了吧。”



    “不止如此,看来把你送到这里是正确的。”王一鸣微笑着点点头。



    王大壮兴奋地跳到王一鸣的面前,伸手就去翻王一鸣的口袋,王一鸣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你想干嘛?”



    王大壮讪笑起来:“三个月了,一支烟都没有抽过,来支烟...对了,你包里有肉吗?我还想吃肉...”



    王一鸣掏出口袋里的烟,顺带把打火机也递给他。“包里都是给你们太师父带的东西,没有吃的。”



    得到烟后,王大壮已经心满意足地吸起来,至于有没有肉吃已经不重要了。



    接下来,王一鸣找到太师父,之后两人交流起来,他们谈话声音很小,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最后在临行的时候,王一鸣还带上了那个瘸腿的濮阳白。



    濮阳白苦着脸,抹着眼角的泪,给自己的爷爷下跪磕头,口齿不清地说:“爷爷,你真要我下山吗?”



    太师父点点头:“我已经太老了,活不了多久了,最后一段路我想自己走。孙儿,你虽然是我捡来的,但是你已经随了我的姓,以后就是我的后人,要记住我教导你的话,下山以后嘴要甜,手要勤快,多做事,少说话,多行善,不要计较个人得失,吃亏是福。”



    “爷爷...”濮阳白把头磕在地上。一旁的张家俊也跪了下来,因为他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老人有种行将就木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强烈,以至于张家俊都猜测他能不能度过这个冬天...



    而这位太师父仿佛明白张家俊的心意一般,他微笑着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这个不能抗拒,修行讲究天人合一,顺其自然,所以我不用你们陪在身边,接下来我会去探索那个我从未达到过的境界,而你们的路还远,你们不能停下来,去吧,去远方看看。”



    王一鸣和王大壮也跪了下来,王大壮沉声道:“我不是您的弟子,请允许我叫您一声濮阳大师。”



    老人点点头,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是不是很重要吗?”之后,他笑着转身离开。依旧是一身白色的长袍,稳健的步伐,只不过这次看起来有些决绝的意味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