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让先前的努力付之东流，重新返工无疑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但是修路是不可改变的目标，无论过程中遇到什么艰难险阻，张家俊都要想办法去克服。



    王大壮填饱了肚子，抹了抹嘴道：“我们从下往上修吧！”



    这个王大壮也是性情中人，起初他还不愿意干这个活，后来慢慢地沉浸在这中间任劳任怨，哪怕现在情况不妙，他也只是抱怨了一下，该动手解决问题他也不含糊。



    如果不是他睡觉的时候喜欢霸占着整个床铺，如果不是他睡觉的时候喜欢磨牙放屁打呼噜，如果不是他喜欢没事就挖鼻孔，挖完之后还到处乱抹，可能张家俊给他的评价会更高一些。



    “好吧！那我们就从下往上修吧！”



    说干就干，两人背着工具，爬上青石路，将被冲刷歪倒在一边的青石板重新背回来，之后一点点的挖石基，打底座，弄好这一切后再将青石板摆在上面，最后再调整一番，这样便修整好了一块青石板。



    这样的工作很枯燥，王大壮干活的同时就和张家俊闲聊起来：“这里要是有水泥就好了，用水泥直接砌上，保证雨打不动。”



    张家俊正蹲着用铲子挖土，他擦了擦汗答道：“那也得先打地基，并且水泥的标号要高，要不然也经不起风吹日晒。”



    王大壮把青石板扛过来摆好，喘口气说：“看不出来，你还懂泥瓦工啊！”



    “我爸在老家就是给人盖房子的，我小时候给他帮过忙。”



    王大壮拍了拍肩膀上的土，回忆道：“我刚从大山里出来的时候才十七岁，跟着我一个叔爷跑到一个建筑工地上打工，那时候我还没有成年，也不懂什么劳动合同什么的，就以为干一天活挣一天钱，后来工期结束了，建筑商老板却不给我们结清工资，我们这帮出了工出了力的人就傻了眼，其中不少人还等着用钱呢，于是，我们就找建筑商老板要钱。只不过，唉...”



    王大壮长叹了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而此时张家俊也来了兴趣，他抬头问道：“后来呢？”



    “呵呵。”王大壮轻笑一声，“后来？后来我就发现我有讨债的天赋，然后就干起了这个行当，现在一晃都有五六年了，回头想想，走到今天这一步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你要一笔款子，老板会给你几个点的回扣？”



    王大壮自嘲道：“一般说好都是五个点，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么多，现在不像以前了，结款基本走账，我们讨债人都看不到现钱的，讨到最后，我们是两头要钱，里外不是人，这种日子我也是过够了。”



    “哦。”张家俊通过王大壮的话稍稍了解他的情况，之后又问道：“你那叔爷呢？怎么还不和他一起继续做建筑？”



    王大壮撇撇嘴摆摆手：“早死了，干活的时候被一捆钢筋砸到了，当时就不行了，这样也好，他也一身的病，最后能有这个下场还能给他的儿孙留点东西，自己也不用躺在床上受罪。”



    张家俊看了看王大壮的脸，之后低头干活，也不再问什么。



    由于先前凿石板，背石板上山等等困难的活已经干完，现在返工修路的进度自然很快。而且在这简单且繁重的劳作中，张家俊慢慢学会如何做到心无旁骛，原先在他身上的浮躁纠结慢慢褪去，一颗心慢慢沉淀下来，沉到最深的地方，那里一片平静，波澜不惊。



    又过了几天，张家俊他们终于把青石路彻底修好。之后，他们又来到了太师父的面前，这次王大壮学精了，不再嚷嚷着要这位老人去检查，而是恭敬地说：“大师，这次我们用心地把路重修了一遍，估计再也不会被大雨冲垮了。”



    太师父嘴角上扬，淡淡地说：“好，你们先休息一下，今天晚上我们上山去看看。”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的繁星，点点星光无法照亮前进的路，黑暗里，张家俊和王大壮磕磕撞撞的跟在太师父的身后。



    老人带着他们来到青石路上，之后说：“你们把鞋脱了，跟着我上来。”



    张家俊和王大壮按照老人的要求，脱了鞋袜，踩在青石板上，在黑暗里摸索着上前走。太师父的步伐不快不慢，他作为一个盲人，平时走路却比正常人还正常，对此张家俊和王大壮百思不得其解。现在黑夜里不能视物，这对老人来说更是没有任何影响，但是对于张家俊和王大壮来说就不一样了，他们看不见路，抬脚一不小心就会踢到石头上，这让他们疼得倒吸凉气。



    太师父走走停停，模糊的身影在张家俊他们眼前晃悠，这明显就是在等他们。此时的王大壮不知又踩到什么石子了，痛呼起来：“哎呦我的脚，我的娘哩，疼死我了。咱能不能明天白天的时候来爬山啊？”



    张家俊伸脚小心地试探，然后又上了一个台阶，他用这个方法倒是减轻了不少痛苦，只不过他现在踩到的这块石板，明显感觉上面凹凸不平，十分硌脚，正当他疑惑的时候，太师父的话音响了起来。



    “这路你们都已经走了那么多遍了，为什么不记在心里呢？我一个瞎子，看不见东西，所以用心去看，你们眼睛是好的，反而依赖上了，殊不知用心比用眼更重要，不开心门，睁着眼也是瞎的，打开心门，闭着眼也能看见东西。你们感受一下，慢慢来，忘掉自己两眼的作用，去回忆和感受这周围的环境，然后你们就能和我一样了。”



    王大壮又爬上一级台阶，他又哎呦了一声道：“这块石板怎么这么糙啊，咯死我了。”



    听到这句话，太师父又笑了起来：“这块石板就是你们新添的，不信你们明天可以来看看，你们没有打磨它，现在脱掉鞋走在上面自然觉得硌脚。”



    “哦！”王大壮哑口无言，也不再抱怨什么。



    接下来，太师父一路上山，来到青松泉那里，而张家俊和王大壮两个也是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



    “你们这几天就在夜里上山吧，多跑几趟，直到到达我这样之后再来找我。”说完这位一百多岁的老人起身又下了山，虽然张家俊他们看不见老人的动作，但是可以想象到，这位老人走得应该如行云流水一般。



    上山容易下山难，张家俊和王大壮这次是真感受到了这句话的真谛。先前他们好歹还能摸着石头爬上来，而现在却是一脚踏空之后直接滚下去。



    小心地走着走着，王大壮噗通一声就摔了下去，张家俊蹲下身来四处乱摸，同时叫道：“王大壮，你在哪？王大壮？”



    过了一会，王大壮的声音才从下面传过来：“我列个擦啊，摔死我了，再来几次我就估计就会变成球的。”



    张家俊顺着声音摸到王大壮躺倒的地方，之后将其扶起来。“你小心一点啊！”



    王大壮呵呵道：“我已经很小心了！”



    就这样，两人连滚带爬下了山，而接下来的二十几天里，两人白天打磨青石板，夜里摸黑上下山，有时候白天干活的时候，张家俊也会闭上眼睛尝试着走上一次，终于在无数次的摔倒后，他们终于能够做到闭着眼走完这条青石路。



    其实两人现在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出现这条青石路的影像，自己所处的位置在这条路的哪里，路两边哪里有树，哪里有石头，哪里的石板是新的，他们都一清二楚，这种感觉就像是感知一样，不受视角的限制，他们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去看这条路。不知不觉中，他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学会站在事物外看事物，明白了什么叫做有限，什么叫做无穷。



    这种感悟无法言传，因为说出来的东西总归不准确，只能去经历意会，况且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自然感悟也不一样。



    等到他们做到这一切后，按照约定，两人又找到太师父，这次他们身上已经有了一种特殊的东西，先前他们身上没有，就觉得他们和这爷孙二人格格不入，现在他们有了，看起来和太师父他们像是一路人了。



    “请问太师父，我们还能做什么？”张家俊问道。



    老人指了指墙角的一堆黄泥说：“你们就跟我学泥塑吧，先去小溪那边洗个澡，之后换上这样的长衫。”



    张家俊伸手接过两件白长衫，然后和王大壮跑到山涧里洗澡，弄好这一切后，两人穿上长衫。现在两人身上都有了一种特殊的气质，看起来颇像一代宗师。



    太师父教授的泥塑做法很简单，第一步先学辨泥，最简单的就是尝一口，然后就是和泥捏形状，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手上的技法也就那几种，况且太师父说了这个技巧并不重要，最后就是用小刻刀雕琢细节，这一步有讲究，也是最难的一步，考验的是一个人的耐心和天赋。其实，泥塑还有最后上色这一步，只不过太师父他看不见，所以他的泥塑都是没有色彩的。



    对于张家俊他们，老人并没有期望他们能做出来什么精美的泥塑，只有一个要求，无论泥塑完成到哪一步，身上的白衫不准被弄脏，如果脏了就必须去洗，否则不准继续做泥塑。至于什么时候算是完成，太师父说的也简单，什么时候能刻出来自己心里最想刻的东西，什么时候就算完成，至于满不满意，得问自己的心，如果你的心说可以，那么就可以。



    听完这些要求，王大壮哈哈一笑道：“这个简单，不就是玩泥巴吗，我从小就会，看我的！”只不过就在他说完这句大话没多久，和着泥的他抬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之后扯了扯身上的长衫，然后一个五指印就留在了上面。而正在刻泥的太师父仿佛能看见一样，悠悠地说：“去洗衣服。”



    “噗呲！”张家俊捂着嘴忍住不笑，只不过盯着王大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而王大壮一脸尴尬，他看见张家俊满眼的笑意后更是不悦，伸手抓了一把张家俊的长衫。



    “你们两个都去吧。”太师父补充说道。



    “哈！”这下王大壮心里平衡了，他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张家俊，然后搂着他肩膀道：“小样，看你还敢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