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贤榜对面一间小茶楼的二楼,半掩的窗户后面,一个英眉秀目的劲装少年把桌子上一张红榜文揉成一团,对着嗖嗖钻进来的寒风呵了口白气,十分不满自家一双眼睛黏在那已经离开的小娘子身上的兄长,“大哥,你要是冻坏了,我怎么跟九哥交代!”
往外看的男子闻言挑眉,拖地的厚重银狐裘裹着的单薄身体微侧,斜睨了一眼少年,一幅银质眼罩花纹精致,遮住了半张脸孔却一点也不突兀,只是唇色有些苍白,亦如他的脸色。
未语先咳,少年连忙端着热茶递上去,十分自然的顺手在他背后轻拍,“寒冬腊月的不好好在家呆着,偏要跑到这穷乡僻壤受罪来了,你们这两个,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十四你老气横秋的性子,到底像谁?”好不容易咳完了,苏大公子一脸惨淡却还是有兴致打趣自己小弟,气的苏十四眉头都要拧出花来了,“我要告诉嫂嫂,你在外面偷看年轻小娘子!”
“她不信的。”苏大面色轻柔的笑,眼里的波光温柔的要把面具融化一般,“不过,你可以试试去说,我保证你嫂嫂不揍你。”
你们两口子都不是好人,苏十四瘪嘴。
倒是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苏大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丝楠,递了一个眼色,丝楠出去了一下,回来道,“大爷,九爷吩咐人来接您回去。”
苏大无奈的笑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呢,两个弟弟实在是看他看的太紧了。
“绕着清水路走。”
不起眼的陈旧马车里,却是一色豪华软装,苏大倚在舒服的软座里轻声吩咐坐在车夫旁边的丝楠,苏十四眨巴眨巴眼,“你想看看逍遥楼?可他大门开在丰华路上啊。”
苏大不语,只是兴致勃勃的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苏十四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给他拉下来,两兄弟你拉我掀一路马车来到了清水路,大老远就看见一条长龙队排在逍遥楼的后门,苏大一眼就认出那个揭榜的小娘子,站在队伍末尾正徘徊着呢。
罗琦郁闷极了,没想到一路打听过来才发现,聚在这后门的都是没有引荐人的民间大能,各个都是一副身怀绝技的样子,可惜,守着后门的年轻管事可不吃这一套,“我家掌柜的今儿真有贵客,诸位请明日再来,回吧,回吧。”
这时,一辆陈旧的马车哒哒而来,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下。
排在后面的人大都侧目看了一眼,“坐着马车来,八成是有信的,怎么不直接去大堂里直接寻掌柜的去,来后门凑什么热闹。”
有人不满的咕哝,罗琦微微往旁边让一让,免得一会马车往里走的时候刮着她。
不想,那车夫旁边坐着的青年,侧耳听车内人说了几句,径自跳下车来,朝着罗琦而来,“这位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罗琦戒备的看他一眼,再看看旁边好奇的人,她往马车相反的一边走了几步,“你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是,小人名叫丝楠,请娘子一会儿听完后切记莫要四处张望,可否?”
疑惑的点点头,丝楠才继续说下去,“此处向西转角处有个老槐,树后有一人一路相随娘子而行,我家公子偶然发现,希望娘子警惕小心些。”
罗琦警觉,可面上并无惊慌,只是向着马车这边微微点头致谢,丝楠见状笑笑,抬高一点声音向罗琦道谢,“多谢娘子指路。”
说罢,径自上车调转车头,马儿哒哒的拉着车子,缓缓而去。
“大哥,你真的不认识那个小娘子?”
苏十四不信,苏大好笑的敲了他脑门一记,“不识便是不识。”
“十四爷冤枉我们大爷了,跟着那个小娘子的,是曲七的人,那日在曹县令家里见过一面。”
“曲七?”苏十四没什么印象,他只记得曲四,天生的一副笑面八面玲珑的逢源高手,是曲家七兄弟里面最受人瞩目的。丝楠知道他还是没想起来,“十四爷还记得那日,后花园里迎着风扇扇子的那位吗?”
“那个一脸骚包的娘娘腔?”
丝楠抿嘴,不再接话,给自家爷换了热茶。
苏十四受不了的翻了个大白眼,什么主什么仆,脑子有必要这么好使吗!他还是喜欢笨笨的砚心,“对了,砚心去哪了?”
丝楠无奈不语,十四爷这才发现少了一个大活人吗……
罗琦详装无事,继续回去排队张望了一小会儿,才央央的离开,七拐八绕的逛了起来,最终进了一家制衣的铺子,站了一站就突然往外走,赫然是冲着来时的方向,果然看到不远处一人眼熟。
曲大少的壮汉随从。
那壮汉一下子闪进了一家铺子,罗琦也只当没看见,走走停停逛过那家铺子门口,径自回井巷子去。
不想,一临近家门,就看见自家大门洞开。
十郎坐在院子里,拦着贾氏去搬罗琦的东西,“娘,您还是等姐姐回来再说吧。”
“十郎。”
罗琦的一声招呼,十郎如获大赦般的松了口气,快言快语的抢在贾氏前面开口,“姐姐,今天上午这边家里进了贼了,娘叫我喊了武侯铺子的人,她也是真的不放心,才想搬你的东西回家去。”
罗琦闻言一下子变了色,眼角余光就看向墙角一处石台子那里,原地未动,这才空了口气。
贾氏斜了十郎一眼,瞧着罗琦脸色不好,只当是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一听来了贼,必是怕了,“七娘,这些日子你闹也该闹够了,搬回来吧,一家人还是在一起相互照应着些好,再说马上就要说亲了不是。”
“我还是不搬回去了吧,最近挺忙的,也不太方便。”
罗琦终归还是戳碎了十郎眼里的小希翼,贾氏眼神微转泪珠子就在眼眶里打起了旋,作势要去拉她的手,罗琦连忙抬高手避开,“染色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弄脏了手,诺,您看,别再染了衣裳。”
贾氏微微有些恼,仔细一看,罗琦手心里确实是有些红印子,这才悻悻然的自己拿帕子自己擦了擦眼角,还要说话,罗琦连忙半推半送把这尊神人贾氏送回去,拉住了小的,仔细的问起了上午进贼的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正在家里温书呢,娘就神神秘秘的进来,叫我悄悄声的去找个武侯铺子的人来救命,我当时吓了一跳,一口气跑过去,差爷问我,我才想起来我也不知道救什么命,差点被人轰出来,最后一个刀疤脸主动出来找我,跟我一起回来的,我才知道是姐姐你这里进贼了。”
“姐,那刀疤脸长得可吓人了。”
武侯铺,刀疤脸,王东海?
“你娘呢,她怎么和王头儿说的?”
“姐,你真神了,你怎么知道他姓王?”
“问你话儿呢,快说。”
“哦~娘啊,她和刘家的正吵架呢,就给刀疤脸指了指姐姐家的大门,说是好像进贼了。”
“那王头儿说什么了?”
“王头儿就在屋里屋外的看了看,说一个小娘子不要一个人住在外面,姐,你就跟我回家住吧,好不好?”
“打住!”罗琦拒绝。
“七娘。”贺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门口,罗琦忙让了进来,十郎乖巧的打了个招呼,她笑呵呵的夸赞了几句,似有话要单独说给罗琦,递了一个眼色。
“十郎,今天的书温习好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闹闹哄哄的从中午到现在呢,十郎被撵回家温书去了,贺氏这才与罗琦屋里去小声说话。
“怀璧其罪。”开门见山,王东海没有对贾氏说的话都说给了贺氏,罗琦也早就心里有数,屋里没丢东西,只是翻得乱七八糟,院子里的灶台上和木架上的瓶瓶罐罐和清晨做好的美食,却都不见了踪影,“那贼从何来,可有什么线索?”
贺氏摇头,眼神却是在罗琦手心里的红印上看了一眼,拿出帕子轻轻的给她擦拭起来,“刚才你们在家说话声音挺大的……逍遥楼是千乘第一楼,那东家姓曲。”
不知是不是说者有心,听者有意,罗琦与贺氏迅速对视了一眼,双双又把目光聚焦在她手心里的红色上,“贺姨,听说与逍遥楼竞争的,是东市的苏楼。”
“恩,那苏楼是近十年来崛起的,苏家……涵养尚好。”
“嗯。”
看着罗琦心里自有主意的样子,贺氏没忍住,“七娘,你有没有想过,等成了亲,女人,这一辈子终究要收收心,相夫教子的。”
罗琦的手微微一僵,笑了笑没说话,贺氏也不再说话,把她一双小手擦拭干净,就回家去了。
往日行笔工整的小楷,今日落在纸上有些乱。
一大篇的说服和解释,写完了,罗琦看着看着有些出神,相夫教子……她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忍不住的自己问自己,是想象中浓情蜜意互为依靠,还是锁在四方天里,默默度日……
曾几何时,她开始掩饰自己,是爱上了阿谨,还是因为怕与这方水土格格不入而被拒之于千里之外,她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阿谨没抱过信心?
优柔,寡断。
这不是她的风格。
撕掉手里的书信,重新书写,简单的一句话跃然纸上,行云流水,畅然自得。
千乘三年一度的双楼会,我想一试。
挪开罐子,塞进墙洞。
阿谨快回来了吧,罗琦对着漫天红霞张开了怀抱。
贺子庸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迎面碰见一个眼生的壮汉,捂得厚实。
巷道狭小,两人一让,擦肩而过。
谁也没注意有一条迅捷的黑影,无声的穿梭在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