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二十九章 再见,再也不见
    张至穹醉倒在雪地里。



    是李竺小姐把他扶回了屋里,并侍候醉酒后的他直到天明。



    当李兰被他紧紧地搂着,并阚了自己的爱情之梦时,却听到醉中的他依然叫着曲如坤的名字。



    张至穹醉倒了,在雪花纷纷的严冬里。



    他的意识里只想支撑着走回自己的那间办公室兼宿舍,只想着回去了要把轻飘飘的身体放在床板上好好睡一觉呢。离开酒馆时,高海平要送他,他连连摇手,说送什么送?又没喝多,何况经你们一说,我什么也想开啦,不要为我操心;韩亭君在路口为他截了一辆出租车,他也执意不坐,说这么绵绵的雪地,走在上面柔柔地酥响,满目皆白,别有一番景致呢,我欣赏着雪景就慢慢走回去了!海平亭君二人见他确实淸醒,步履稳稳当当,也就放心地各自散去。张至穹是看了曲如坤留下的书信之后的第二天见到高海平的,他苍白的脸色让散文家吓了一跳。他痛苦地不想说出一句话来,只是无言地把曲如坤的那封信让高海平看。高海平看过也非常惊讶,脸色随之也泛白起来,许久了,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来,正是曲如坤那本诗集。他慢慢地说,我上次到南方出差时在书摊上忽然发现的,就买了一本,回来后才知道你根本不清楚这码事,我料想其中必有蹊跷,这毫无疑问,就是那南方书商给出的。为了使你平静,我才没让你看。曲如坤这次出走,定是受他的直接影响,或者,由他搭桥引线……高海平再没有往深处说,怕伤害了张至穹的自尊,信上已经写得够明朗了,他惊讶这么有气质的美丽女子怎么就愿意走上那条……为多少有才情的女子所不齿的“金丝雀”的道路……



    但愿她能成为一个成功的白领丽人!这一点,你务必要的想开,现代女子的生活观念变化太大太大,咱们这个年龄的人已经摸不透她们,看不淸她们了,这种情感阻隔和价值取向简直形成了一条代沟。我有时候就深深地怀疑我们是不是落伍了,老化了,和比我们年轻十岁左右的人居然格格不入……,高海平从“代沟”上打开话匣,开始慢慢劝说开导张至穹,他现為能做的只有这一招了,尽管他知道自己的话语不免苍白无力,他仍然要尽力喋喋不休。



    天要下雪,娘要出嫁,如坤要走,由她去吧!张至穹站起身来,无奈地感叹,他说,走,海平,我请客,咱们上酒馆去,把韩亭君叫上,美美地喝他狗日的一顿。



    三人喝了两瓶白酒,并不算多。韩亭君把曲如坤出走的事看得很淡,倒是反复强调要张至穹重视和传销女商人秋玉萍的感情,从许多事情上可看出秋玉萍对张至穹是真心诚意的,何况又有十几年前在大学时期的感情基础。他恳请张至穹就不要让秋玉萍再失望一次了。咱们这个年龄段的人,知道对情感的珍视和珍惜了,我还是请至穹三思。韩亭君认真地看着张至穹,似乎让他很快拿出一个主意来。



    张至穹的一对近视眼被烈酒刺激得血红,他拍拍韩亭君的肩膀,哈哈哈……莫名其妙地大笑一阵,说,这是两回事儿,我的画家,你挣钱挣得脑袋发胀啦!秋玉萍现在有钱不假,我知道她立志要做一个成功型的女性,何为成功型?金钱、地位和爱情。她现在就缺一个爱情啦!我知道她现在不惜花高价来购买爱情呢!她可以用一笔钱替我购买住房,然后把它装之潢得漂漂亮亮的,再购买一套很时髦的家具,当然还有可能给我购买台电脑打字机,一排气派的书柜,最后就该购买我啦——秋玉萍已经不是过去的秋玉萍了,过去的她清纯好学,虽然也好强但骨子里是平易柔顺的……真是磨难和机遇造就英雄呢,她现在富有、自信、排场并且还一直不满足,一直在发展她的线儿,扩大她的面儿,她现在已是名副其实的富婆啦……要知道我自小就害怕什么女强人,见了女干部女法官女军官女工作队队长都要怯怯地看一眼,远远地躲开去;我现在就害怕什么女企业家女县长女省长女经理女厂长包括富婆富姐儿,我的心理上承受不了……这些话,我又没法对秋玉萍说,即使说了,她听得进去吗?钱是人的胆,玉萍现在岂止是胆大?我不说她了,我有什么资格议论人家?但愿她也不要打地扰我平静的生活……淸贫而平静,我愿意这样,看不惯这样的,就像曲如坤一样,可以走人,可以远走高飞……



    至穹,话可不能这么说,秋玉萍也不像你想像的那样,经过了一段生活磨难和感情纠缠,她对生活的理解当然有所改变,传销只是她谋生的一种手段,这个手段她运用得成功了,每一个领域里都有为数比较少的成功者,否则,还有谁会从事这个领域的工作?能成功就不容易,对她对她们,你不要存有偏见,事业成功的女性不一定就是心硬如铁的所谓强人,艺术界有多少成功的女作家女画家,这你也是熟悉的……就我所知,她们也是很不错的女性!韩亭君在开导着张至穹,听得出来,他极力赞成张至穹与秋玉萍的结合。



    一个唯利是图的传销商能和艺术家比吗?你老兄他妈挣钱挣糊涂了!你不要一见钱就眼开!有钱的女人多着呢,你他妈能一头又一头地闯进她们的怀抱!真是笑话!



    韩亭君被张至穹饮酒后有些粗暴的一顿抢白抢得无话可说了,他转头看着高海平,不料高海平使劲瞪了他一眼。韩亭君知道这俩家伙臭味相投,一泡尿水也朝一把壶里洒,就识趣地低下头去,款款吃菜。



    雪越下越大,漫天皆白使张至穹酒后的意识一片茫茫然,他顺着人行道一步步慢慢走去,咔嘣咔嘣的踏雪声分外绵实,好白皙的雪野,她像什么?像曲如坤白净迷人的脸庞和那柔柔的肌肤……真像……就是像……以前和曲如坤一块欣赏雪景时,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现在如坤走了,是她留一片洁白让自己看么……是,是的,肯定是哩……,多柔美的雪……秋玉萍比不了……沙雨雪比不了……唐仿古的两个闺女也比不了……我认识的女性里谁也比不了的……



    一股股冷风里,步履有些踉跄的张至穹忽然扑倒在雪地上了,在感受到快感的冰凉里,他想,这就是曲如坤的怀抱呀



    韩亭君酒后多了个心眼儿,他悄悄地对李兰说,张至穹的神情总有些不对劲儿,你在后面悄悄看着他,看他进了文联的大门。



    其实雁北妹子李兰自他们三人出了酒馆门口就注意到了张至穹的失态。曲如坤出走的事儿她已经知道了,她本想找个机会好好安慰劝说张至穹的,今儿见张至穹这样儿,心里暗暗地着急,不时地在歌厅门口注意一下他们,正好听韩亭君这么一吩咐,就踩着愈来愈厚的积雪走在张至穹的身后。走不多远果然见他蹒蹒跚当张至穹一头扑向雪窝里的当儿,李兰就飞跑着跟了过来。



    张大哥——



    看着张至穹醉酒卧倒的样子,一向冷艳而忧郁的李兰这会儿哭出声来,她扶起他的头,将他额上鼻梁上嘴巴和头发上的沾雪一点一点轻轻揩去,她用尽了力气终于扶起他来,架着他的胳膊挪到了公路边上。



    过路的行人好奇地看着他们,李兰的心域里仿佛注入了勇气,她想背起他来,走回文联大院去。



    哪知,张至穹瘦高的身躯居然那样沉重,而她自己的力量却那羸弱,她便气喘吁吁了。



    等了有三十多分钟,才过来一辆出租车,等他们下车后回到文联大院时,冬日短暂的天气已经暮色弥漫了。正是周末,大院里空无一人,只有楼道里的一盏电灯暗暗地照着,像喝多酒水的人那朦胧散淡的眼。



    还好,屋里有暖气。当李兰把张至穹扶到床上的时候,她已是一身热汗了。她脱去了那件大方而悦目的咖啡色毛领收腰式长大衣,从暖水瓶里倒了半盆水,给张至穹轻轻洗脸,擦手,最后索性脱下他的鞋袜,给他热热地泡脚洗脚后,她又想起了什么,又倒了半碗开水,一手扶起他来,一手喂他喝水。



    这时候,李兰小姐有了一种神圣感,她曾经受过伤害的心域里滚动着一缕早已陌生的热浪,这热浪其实早已经孕育了,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它一直在自卑地悄然无声地流淌着,流淌着却在不停地增加着温度。她曾无数次在遏止这种情绪的激流,她觉得自己不配有这种情感。自从她那次拒绝了汽车配件老板王京宝的那种带有污辱性的一系列要求之后,她暗暗地下了决心,在歌厅,她只陪歌陪舞决不再作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了,哪怕大款们给她一座金山她也决不动摇。这是从良么?受过高等教育的她这样痛苦地想。她系统地学过大学中文系的所有课程,读过不少古今中外文学作品,她不能为了金钱而做中国的新时期的玛斯洛娃……她一顆柔韧的心在自之省自律中复活的时候,心底那股纯真的圣水又在潺潺地顽强钱地流淌了,为了一个她根本没法儿说淸楚就悄悄喜欢的人,为了一个淳朴而执著的青年小说家……



    多少个静夜里,天地歌厅的小姐们或出去跑台而剩下一张空空的铺位或疲惫地回来满足地呼呼入睡时,李兰常常一人躺在铺子上睁大了那对秀气而满含忧愁的眼睛,是心底那股渐渐升温的泉水冲激着她,还是复杂的现实情况容不得那股泉水的正常流泻?她知道这种情绪这种情感是一种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庸人自扰自作多情,但她愿意每天深夜里沉浸在这种独自愉悦的虚幻之中,她想像着自己的过去就像这个黑沉沉的夜晚,夜晚一旦过去了第二天就是一个崭新的有太阳有白云有蓝天的日子。自己的并没有逝的青春和没有枯萎的爱情之花,会在这样的日子里重新开放的,李兰小姐在期盼着期待着这一天,如果说,她的企盼和期待是有些盲目有些无望的话,那么她的好友曲如坤的突然出走和对张至穹的不辞而别使她预知坤子不会回来了。她从张至穹的神情上知道了他们的感情的危机或者干脆说是他的失恋。李兰痛苦的心域里忽然闪现出一道意想不到的亮光,这亮光几乎使她无所适从了。



    坤子,你真不该弃他而去,你给他造成了莫大伤害的同时也给你自己带来终生的遗憾哪!



    李兰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想……



    夜色走向深沉了,屋外的雪却越下越大。



    张至穹睡着了却不安生,他翻身,他呻吟,他甚至痛苦地长叹。李兰几次穿好大衣准备离开时又脱下大衣守在他的身边。



    她决定不走了,她陪他一夜照料他一夜。



    屋里是半夜两点停电的。屋里只黑了一阵就被窗外的雪映得朦胧泛白了,她有些困却没有一点睡意,她索性躺在张至穹的身边。下夜冷了,她轻轻地拽了拽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腹部。床是单人床,她躺下了,就得紧紧地依着张至穹。



    李兰的心一阵紧跳,她嗔到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周身的气息,有汗味有酒味还有男性身上的特有的味儿。她先是悄悄地轻轻地倒侧身过去,伸出手臂挽住了他,慢慢地,她的臂愈来愈紧了,她紧搂着他的腰,之后又抽出右手来,给他轻轻地揉着肢部,她怕他饮酒太多肚子难受。



    张大哥,我是李兰,你这会儿好些吗?



    她轻轻问他,又给他揉搓额部。



    张至穹含含糊糊地哼了句,翻了一个身,老白汾酒的气味儿在屋里萦绕,他喝得太多了。他忽然有一个伸臂的动作,他下意识地伸出双臂,却把李兰紧紧地搂住了,他大声地呻吟着。



    李兰一动不动,她静静地然而却惊奇地接受着他紧紧的搂抱……



    张大哥——,我,我是李兰——



    她轻轻叫他;



    他搂抱得愈紧了。



    李兰隔着薄薄的秋衣秋裤能感受到张至穹的激情,那是一种酒后的、自然的心理的生理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夜的放纵深夜的挺拔。



    李兰小姐心里一热,她感到那股神圣的激流在一股又一股冲激着她,激荡着她,滋润着她,一种决断的从容写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往日布满忧郁和冷艳的拒人千里的脸庞此时如雪中的梅花一般素雅和鲜艳了。张至穹一声声呻吟她听来是对她的召唤,她白皙秀气粉红俊美的脸庞上写满了热情和舒心的璀璨——那是父之精母之血缔造出的迷人的光彩。李兰脱去张至穹的衣服,又脱去自己的衣服,她庄严地激动地探下手去,引导着张至穹走进她青春的躯体里,走进她热切的期待里,走进她从虚幻到现实的跳跃里,走进她柔弱而执著的单恋里,走进她忧郁而美丽的境界里……多么美好的境界呀!



    李兰激动地想;



    多么美好的冬天呀!



    李兰亢奋地想;



    屋外雪落无声;



    屋里激情澎湃。



    就在李兰小姐彻底开放了自己,那股热切起来的青春的坦诚的渴望之情奔涌成气势恢弘的起伏的江河时,她听出张至穹在含糊的呻吟中呼喊出曲如坤的名字:



    坤坤——



    我的坤子一我的如坤哪一啊——啊一两行泪水,悄悄地雪水似的爬在李兰小姐白净而此时布满潮红的脸上。



    树倒猢掛散,飞鸟各投林。小姐们终于各奔东西了。



    张至穹收到了他的作品即将出版的通知单。联想到了为他付出一切、远在南方的曲如坤,他心如刀绞。他申请到乡政府挂职的报告批下来了。他告别了城市,义无反顾的回到生他养他的乡村里。但这座城市以及城市里的故事却远远没有结束。



    天地歌厅是在东北妹子赵梅小姐出事之后被迫关闭的。老板韩亭君和他的好友小说家张至穹调动多重关系看是否能保释出赵梅小姐,但他们的活动并没有大的效果。赵梅小姐还是被罚了款并判了三个月的劳教。赵梅是和十余个刑事犯其中包括三名死刑犯一同被押上宣判台子的。广场上号称万人大会,她没有看淸台下的韩亭君张至穹还有唐仿古高海平以及她的姐妹们李兰、刘芝和孙菊,他们和她们在下面悄悄地为她难过为她流泪;赵梅不经意间看到了主席台上那位道貌岸然的长者。那位恋她的双脚并让她用脚使劲踢打才能满足xing欲的老人。他有几分威严地坐在主席台上,严肃地面对着十几个犯人和台下的万头攒动……



    无天阴着,从云缝里挤出的一缕太阳十分明媚地照在台子,很巧妙很奇怪地照在赵梅身上,赵梅修长的身材,乌黑的头发,那脸色依然是当过运动员的健壮的肤色,被那一缕阳光照着,居然像仲夏一般明朗艳丽了。



    三个月,赵梅,三个月很快啊,你就熬三个月吧,到时我们姐妹接你去——刘芝眼含热泪,一遍遍对着台上的赵梅说。



    其实,刘芝没有等到三个月就走了。在另一个姐妹的约合下,上省城,省城毕竟是个大城市,她们到了那里一家规模很大的歌城当小姐了。



    刘芝是不得已的。经济的萧条使得晋南这所中等城市的歌厅业也不景气,不少歌厅纷纷关闭,没有关闭的也绝不像前二年样门庭若市。特别是当地政府一再杜绝公款下歌厅之后,这就使得歌厅业像秋风中的黄叶儿,親》欲落。四川妹子孙菊动用了被人咬掉**的五万元伤害賠偿费欲开一家中型饭店,并和李兰一同经营,李兰抽出积存的三万元来作为股份,便和孙菊在市里新扩建的鼓楼南大街开了一家“兰菊酒楼”。二位小姐十分心细,在雇了厨师和服务小姐之后,就开张营业了。开张那天小姐们给韩亭君张至穹唐仿古和高海平都发了请柬,彤红的请柬预示着即将开张的轰轰烈烈的饭店的吉祥。韩亭君送去了他以前创作的两幅油画;张至穹和高海平合买了一面巨大的山水画幅,正好装饰一下正面墙壁;韩亭君还引来了女诗人沙雨雪,沙雨雪带来了两扎十分漂亮的花篮作为贺礼;唐仿古先生倒没买什么,只是前一天专门为“兰菊酒楼”创作了一首七律诗,并亲手写在宣筚上亲自作了一番装裱,倒也别具一格。



    祝贺的炮仗被韩亭君和高海平二人点燃起来了,噼噼啪啪响出一派热闹,作为女老板之一的李兰小姐深情地看一眼张至穹,要他坐到里面的雅座去,然后笑盈盈招呼其他客人了……孙菊在一派热闹里幽幽地想,等明年摊子铺大了,把酒搂的第二层也考包过来,就作了两间大歌厅舞厅吧,吃饭娱乐一体化才能显出一些规模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丰隆的胸脯,把那种缺憾的不快暂时就忘到脑后去了……



    文联的家属楼竣工的时候,正如张至穹所料想到的,女传之销商秋玉萍果真要替张至穹装潢一番呢。的确,经过几年的泠艰辛而实实在在富起来的秋玉萍自信心也像她的财富一样愈加累积得多多起来。如同最初的传销起步一样,她用锲而不舍的毅力来一点一点感化张至穹,因为她从心底里爱他,喜欢他,她觉得张至穹的清贫正好由她目下的富有来扶助;只有他们两个的结合才是天底下最完美的物质与精神的高度统一。曲如坤的出走无疑给秋玉萍的爱情之路自动地清除了最大的障碍,她看见那条漫长而美好的大道的幸福而光明的前景。即使曲如坤不出走,她秋玉萍也要执著的去追求张至穹,因为他们十余年前就碰撞出过爱的火花,他们年龄相仿,相互了解,又有深深的感情基础。曲如坤不过年轻一点,个头修长一点,容貌漂亮一点,爱情并不仅仅是这些,它得有雄厚的物质力量去作坚强的后盾呢!她秋玉萍成熟,也不乏美丽,富有而具有修养,事业的成功使她的气质明显地突兀出来,她是夏日一棵美丽的白桦树呢,曲如坤只不过是春天的一棵小白杨吧……正如同传销业一样,她相信功夫和感化的力量,当然还有实效,她人生的第二次爱情就要靠她用功夫和感化的力量达到实效的目的……秋玉萍这样想着也这样做着,她做得自信而柔韧,不动声色却孜孜以求……



    张至穹是在中秋之夜接到来自北京一家权威文学出版社的一封至关重要的来函的。他看了来信他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他的一对戴有眼镜的眼窝瞪成了天上那一轮明月,皓亮而圆大。原来,在全国最具权威性的权威文学出版社要他出一套七本张至穹作品全集,短篇小说三本中篇小说两本,散文随笔一本,长篇小说一本,共七大卷洋洋二百一十万文字,并且,等作品出齐之后还要在北京举办大型张至穹作品研讨会。这封信让张至穹能惊讶惊喜得休克过去,他左看一遍右看一遍,正看一遍反看一遍,的确如此,那印刷精美的白纸黑字那鲜红的出版社的大印章是不容有半点怀疑的。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说实在的,张至穹只能算一个省级青年作家,他的作品他的影响只是在省内而言;他根本不够让权威出版社出一套全集的格儿,就是给出一本集子都未必能挨得上。全国的名作家太多了,优秀青年作家各领文坛风骚而造成全国影响这是有目共睹不言而喻的事情。他不会无缘无故而享受这样优厚的待遇,这无疑一次性就把他推至全国有影响的青年作家的行列,摊至全国优秀青年作家的行列啦。



    张至穹真正的受宠若惊了!



    疑惑,像天边的那一团云朵,悬在空中,悬在他的脑际。



    是呵,多少比我成就高,影响大的作家也无缘出这套全集呢,他在亢奋和疑虑中度过了几天。他终于找到了挚友高海平,他向高海平全盘托出了这一散文作家一米八五的大个子显然被那一封令人惊讶的信函震撼得抖动了一阵,待他冷静下来后也颇觉蹊跷无比,他熟悉张至穹就像熟悉他自己一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如果北京的出版社出张至穹一本集子倒能说得过去,如果是本省的文艺出版社出他上中下三本集子也合情合理,但这一壮观的七大本全集不能不令人惊喜之余惊讶,惊讶之余疑惑了……两人分析了大半天,答案就一步一步地逼近了。



    是的,出版社即便是颇具权威的出版社,也适当地放宽殆些政策的,比如出一些有偿报告文学的集子之类,这同时也要有企业出资;也相应出一些地方省市作家的文集,当然,这需要一大笔金额的!



    这笔巨资来自何处?



    这份感情来自何处?



    这种境界来自何处!



    其实,作者无须再作交代了,谜底像闪电一般划过张至穹的脑海。他痛心地大叫着:



    如坤——



    我的如坤哪——啊——啊——



    对着南方,张至穹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天,张至穹正在文联办公室修改他的中篇小说《失语者》的时候,屋门被轻轻地敲了几下,他前去开门,进来一个矮个子、瘦瘦黑黑的陌生青年人。



    你找谁?



    张至穹问;



    我来找作家张至穹。来人答;



    我就是,你请坐,请坐。



    张至穹给他搬来椅子,又给他冲了一杯茶。



    来人并不坐,却端了茶杯,注视着张至穹,说:



    能喝一杯作家给冲的茶,今生也无憾啦!



    张至穹以为他是神经质的文学青年,又给他递去一支烟。显得有些瘦黑和苍老的年轻人并不去吸烟,只是低头饮茶。



    我早在中学时代就读过张作家的文章,想不到你这么年轻。怪不得我的女同学曲如坤会喜欢你呢!年轻人的话让张至穹立刻瞀觉起来。



    他不是文学青年,他是中学时期追求过曲如坤又早早进钢厂上了班的外号孙大圣的黄发人孙太生。他所在的钢厂岌岌可危,一年半载发不了工资,他是去年到深圳打工去的。在深圳南端,一片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别墅区,他们在给一家阔佬盖另一幢花园式别墅。孙太生听人说,这里都是阔佬们养包二奶的地方,这些洋房里的主人们平时都是漂亮迷人风韵无穷的年轻女人们,她们被阔佬包养一年或几年。谈好了价格,阔佬们一年会给她们十几甚或几十万元的……讨得阔佬喜欢了,价钱还会增加……



    孙太生是在一个傍晚收工洗刷时在岸边的青石上偁尔发现了一个身材修长气质迷人的女人的,她引了一条狮子小狗,在岸边观光散步。孙太生惊讶地发现了那居然是曲如坤,毫无疑问,他看得真真切切。曲如坤美丽秀姿非凡,只见她凝望着海水,神态平静而忧部,比以往,多了些难言的富贵气……孙太生要叫住她,工头这时却派他到工地收拾一下划线放下的大卷尺……后来,孙太生一直留意着美丽漂亮身材修长的女性,却再没有碰到曲如坤……



    孙太生知道曲如坤曾和作家张至穹相爱的,他还以为他们一块到深圳了,后来才知道张至穹仍在这座城市里。这样,带有拜访性质他就来了。



    如坤——,你这是为什么?



    手拿出版社的信函,张至穹像捧着浸满曲如坤充满创伤的一颗心。



    就在秋玉萍精心装潢张至穹所分的文联宿舍楼的时候,张至穹到故乡所在的乡政府挂职(副乡长)体验生活的申请批下来啦。



    这后半辈子,我就在乡下度过啦!一回到乡下,我就像换了另一个人,一切对于我都赏心悦目,而且时时事事有新鲜感,有创作的冲动,有创作的欲望,活了三十八岁我才知道,我的坐标在乡下,我的归宿自然也在乡下呢。



    张至穹这样兴奋地想着。



    乡政府离他老家仅五里地,离平阳城三十华里。收拾好他的行李他的书籍和几件简单的家具,他出发了。韩亭君因为又承包了一座歌城不能为他送行,但给他找了一辆客货车。高海平和唐仿古就执意要把张至穹送到乡政府去。



    客货车载着张至穹的全部家当和他的两位友人,慢慢启动了。缓缓地驰过小巷大街,驰过幽静和繁华,车子驰过鼓楼南大街时,张至穹探出头来去深深地看了一眼写有“天地之约”四个大字的天地歌厅;那四个大字依然遒劲着、饱满着、丰润宥,但里面已不是歌厅了。韩亭君把它转让给了沙雨雪的弟弟沙雨雹去经营。沙雨雹将它改成了茶屋,依然有几位小姐服务。所以在“天地之约”四字之下,又让韩亭君写了一个大大的“茶”字。



    车子驰快了,不一会开出了这座中等城市,进人了城东的矣原野。秋天的原野是一片成熟的庄禾构成的风景,天地之间处处滚荡着浓郁的乡情与民风。大地上纵横着阡陌田畴,流淌曹一条条淸亮的小溪渠水。张至穹觉得那是他的依托是他的生命之源是他敏感的神经……他们已经把城市甩得远远的了,城市里诞生的天地之约的故事却刻骨铭心。



    1998年11月20日



    下夜三时完稿于耕夫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