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一直拖着我转到一堵墙之后方才松开。
我连头都不回,直接抬起左脚一个用力就跺了下去。身后的人发出一声闷哼,即刻松开了我,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脚大吸凉气。
我转过身去,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这个混蛋,费了好大力气才压抑住想再赠他一记飞踢的冲动。
过了足有一两分钟,那家伙似乎才缓过劲来,抬头看着我,小声道:“古姑娘,你这是为何?”
我矮下身子,面对面地瞪着一脸茫然的金丝眼镜男,压低声音道:“尉迟槿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绞尽脑汁想出这样的馊主意把我骗到拢翠山上来,现在还给我装无辜!”说着,忍不住又推了他一把。
这一下力气并不大,然而他竟仰面朝后栽了过去。我吃了一惊,赶紧伸手拉他——他这体积,摔到地面上声响恐怕绝不会小,要是惊动了楼下那一伙披着人皮的恶灵,就麻烦了!
尉迟槿稳住身形,讪讪地冲我笑笑,小心翼翼地道:“古姑娘当真冰雪聪明,在下的小伎俩竟被你看穿。眼下时机不对,待到此事了结,我再向姑娘赔罪。”
我知道此时的确不是跟他计较的时候,于是白了他一眼,道:“回头再跟你算账!现在,你先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尉迟槿的声音细若蚊蝇,我几乎将耳朵凑到他嘴边,才勉强听了个大概。
原来,这半年,尉迟槿的确一直住在拢翠山附近。最近几天,他突觉附近阴气纵横,循着气味四处查探,意外发现碧落山庄里的老板员工,乃至数十个游客都被恶灵附了身。他一时怒极攻心,便与他们动起手来。
这一战足足斗了半宿,因为担心伤到人身,尉迟槿出手时瞻前顾后,难免有些不便利。反倒被他们得空儿偷袭,受了些伤,天亮之后才得以脱身。他思前想后,始终找不到一个万全之策,于是下山寻找我,希望我能够有解决之法,出手相助。
“那你直接跟我说不就行了,干嘛还编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话出来骗我?”我仍是有些不忿,忍不住问道。
尉迟槿有些尴尬,嗫嚅道:“这……姑娘忘记了?我离山之前,师父曾千叮万嘱,本门有规矩,我派事务必当自己解决,决不可劳他人之手。我师兄弟俱不在身边,实在没办法,这才……”
“哼!”我不屑地撇了撇嘴,名门正派立这种规矩,说穿了就是独善其身。平日里别派遇上困难,一概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万一麻烦落到自己身上,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
尉迟槿看上去有些焦急,扯了扯我的袖子,道:“古姑娘,你可有什么办法,将那些恶灵从人身体里逼出来?”
我一掌拍开他的手,斥道:“干嘛,现在开始觉得我斩鬼族厉害了?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法力低微吗。这么低声下气的可不像你呀!”
“姑娘休要说笑了,事态紧急,我实在……”
我一扬手,制止他继续像只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低头暗自思忖。
斩鬼一族对于“魂灵附身”之事,的确有详尽的记载。
每一个健康的人身上,都拥有十分充盈的阳气,由人类自己生成,能抵挡一切阴寒污秽之物。当一个人精神萎靡不振时,身体内的阳气就会出现暂时性的衰竭,这个时候,就是邪灵入侵的最佳时机。我们常说,人之所以会遇鬼,是因为“运势低”,实际上也就是这个意思。
阴灵选择在这种时候附身,对他们来说并非没有任何危险。人的思维情绪瞬息万变,阳气也会随之增强或减弱。法力高强的邪灵能够将这种阳气夺为己用,甚至侵占被他附身的躯壳;但那些能力低下者,反而会被阳气反噬净化,时间一长,便会化为乌有。这个道理,我昨夜已经对小恶灵说过,只是当时我并没料到,竟会有如此多的阴魂前赴后继以身犯险。
昨晚在城西片场,我将小恶灵从朱玛芮的身体里拉出,用的是《斩鬼凋魂集》中的“夺魂咒”掌法。这种法术虽然能将恶灵从人身体内逼出来,但极为耗费内力,面对一两只恶灵时或许无往不利,但若数量太多,我只有一双手,却无论如何应付不来。
如今,楼下可是聚集了二三十个被恶灵附身的“人”啊!
我抬头看了看尉迟槿,只见他眼中尽是焦急之色。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对尉迟槿道:“办法我的确有,但恐怕只能制伏得了一两个,希望能对那伙白痴起到一些震慑作用,令他们知难而退。你随我一起下去,见机行事。”
尉迟槿有点犹豫,手指不由得抓紧了湛卢剑的剑鞘,半晌道:“行,但姑娘……千万不要硬撑……”
“啰嗦!”我站起身来,一脚踏上栏杆,纵身一跃,身体腾空而起,朝一楼的大厅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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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两声巨响,我和尉迟槿一前一后落在了大厅中央的两张八仙桌上。
这群恶灵,此时正举杯痛饮,喝得酒酣耳热。冷不丁见天降神兵,都被吓了一大跳,原本喧闹的厅内,突然安静下来。
我站在桌子上,觉得自己简直拉风到了极点,不由得摆出一副傲视苍穹的姿态来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只见这数十“人”脸上皆是惊异之色,张口结舌地瞪着我。
名唤“凤娘”的女人最先反应过来。她看了看我身后的尉迟槿,稳定了一下心神,放下酒坛,清了清嗓子,绕到我面前,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细着嗓子道:“呀,齐小姐,出什么事了,你怎会从楼上跳下来?是……是房间里有耗子?”
我面色沉静地道:“也没什么,听见楼下喧闹得很,就想来凑凑热闹。”
凤娘和离她不远的陈二狗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着对我说道:“哦,齐小姐也喜欢喝酒?这几个朋友,是来拢翠山赏花的,皆为性子豁达的人。夜里闲得无聊,就央我帮他们置办几桌酒,也好打发打发时间。我还担心他们声音太大会吵着客人,没想到齐小姐也是爱热闹之人啊?”
我轻笑了一下,说:“酒我是不敢沾的,爱热闹嘛,倒也不见得。只不过我这人,天生有个死对头,既然他都出现了,我也不能躲起来扮作不知。”
凤娘转了转眼睛,笑道:“什么死对头呀?”
“你过来,我悄悄跟你说。”我朝她勾了勾手指。
她下意识地看了陈二狗一眼,后者微微地朝我的方向拧了拧脖子。她有些迟疑地走到桌子旁,我蹲下身,贴着她的耳朵,面带笑容地吐出一个字:“鬼。”
话音未落,我左手突然发力,在掌心聚起一股热力。凤娘大惊失色,一闪身想跳到一边,我右手疾速向前探出,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拽到身前,左手置于她头顶,作势要击。
这一突然的变故令整个厅中的“人”们一下子慌了起来,那陈二狗强作镇定地大喝:“这位小姐,你要干什么?”
我不理他,重又伏到凤娘耳边,道:“奉劝你一句,既然要为非作歹,就趁早剪了头发。已然是鬼了,还留着一头长发,我一抓一个准,真是屡试不爽啊!”说罢,拱起左手的手掌,借着掌中凝集的“夺魂咒”之力一吸——一团半透明的影子从女人的身体里被拔了出来!
我用力朝后一甩,口中大叫:“尉迟槿,接!”
他应了一声,飞身一跃,并不拔出湛卢剑,直接连着刀鞘一起朝前伸出,接住那团影子。然后,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儿,将脱离人身的凤娘稳稳地带至自己身前,剑鞘正好卡在那恶灵的脖子上——这次,他终于没有先脱下他的阿玛尼。
这一下,底下的人群可炸开了锅。有好几个人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看样子像是随时准备跳上桌子来和我一决生死,却始终只在下面大声吆喝,谁也不敢当第一个。倒是那看上去只得12、3岁的小女孩尤为激愤,握紧了双拳摆出一个十分卡哇伊的姿态,喉中发出男人特有的怒吼:“杀杀杀!”
“哎——”我竖起一根手指,面有得色地笑着朝人群摇了摇,“可不要轻举妄动哟,你们努力了这么久,总不想下场跟这位……凤娘一样吧?”说着我回头看了一眼那被尉迟槿钳制住的恶灵,她的头发凌乱地披在脸上,狰狞之色尽显,对着我呲出牙齿,喉间发出阵阵“嘶嘶”的声音。
“乖,你是鬼,不是狗,不要再玩角色扮演了好吗?”我摇摇头,重新扭过头来。那小女孩仍是握着拳,口中仍在在一个劲地嚷:“杀杀杀!”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也……太错乱了。那个以为自己是狗,这个呢?喜欢扮演复读机!
我索性在桌子上坐下来,尽量用和善的语气对他们说道:“你们也都看到了,我若想将你们从人的躯壳里拔出来,可说是易如反掌。我身后这位朋友呢,想必你们昨天也见过,他的能耐,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现在不一定要杀你们……但我一定要知道,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底下的人立时静了下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似乎是在考虑自己究竟该不该说。只有那粗犷的小女孩……她还在喊:“杀杀杀!”
“你闭嘴!”我忍无可忍,转头就是一声大吼。那家伙吃了一吓,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等了几分钟,这些人始终没有表示,就觉得有些不耐烦。我跳到尉迟槿的桌子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裂魄钉,将它移到凤娘的脸边,道:“嗯,看到这枚钉子了吗?我只要把它在这位美女的脸上轻轻一划——哗,这美丽的人儿立马消失,永世不得超生。你们,想不想试试看?”
语毕,我手腕一抖,佯装即时就要朝那凤娘刺下去。
人群一片哗然。
“住手!”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
陈二狗正死死盯着我,眼中散发出阴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