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你那死鱼眼看我,比你凶恶一千一万倍的姐都见多了,怕你啊?!”我想也不想对着陈二狗劈头就骂。
小样儿的,他以为自己是谁,随随便便甩个眼神过来就能杀死我?莫非取个名字叫二狗,就能拥有两条狗的实力了?无聊!
陈二狗被我骂得有点懵,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几秒钟之后,他那张原本穷凶极恶的脸突然一动,眉眼鼻子都挤在一起,嘴巴大大咧开,露出个别扭之极的笑容,口中道:“嘿嘿,这位小姐说的哪里话,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行走江湖最重要就是要讲义气……”
“滚蛋!跟我讲义气,你脑子被鸡啄了?别废话,赶紧回答我的问题,不然,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我又是一通臭骂朝他喷去,陈二狗似被我的凌厉之气所伤,连连后退,“咚”地一下撞上身后的桌角,他也不觉得疼,一边使劲摆手一边道:“小的瞎了眼,小的不该跟大师你攀关系,小的……”其他的阴魂见他吓成这样,也纷纷学着他朝后退了两步,有几个胆小的,泪水都噙在眼眶里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不是,什么鬼啊?胆子也太小了!我有点头疼,扭头瞥了一眼尉迟槿。枉他自称是名门高徒,居然连这样的货色都搞不定。就算不想伤害人的身体,吓唬一下他们很难吗?
我思考了一下,对着底下战战兢兢地群鬼说道:“来来,都给我站好了,排成两排,一个个给我现出原型来,老呆在别人身体里算是怎么回事儿?”
几十只阴魂面面相觑,互相推来搡去,似乎是想找一个发言人出来跟我对话。
闹腾了好一会儿,一个长得像竹竿一样的瘦男人越众而出,瑟缩着蹭到我面前,期期艾艾地道:“……大师,您能不能行行好……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地方,寻到这么多合适的身体,现在要是出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
“呸!”我照着那人脸上啐了一口,狠狠地道,“什么叫你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多合适的身体?人家还好不容易活了这么多年呢!你们连问都不问一声就把人家的身体据为己用,还有理了?不必说那么多,要么给我乖乖出来,要么就尝尝我的手段!”
我发现,自己最近真的越来越爱威胁人了,而且,这一招还真的很有效。那细竹竿见我丝毫不肯让步,眼睛也湿了,拉起袖子来揩了揩脸颊,声音颤抖着道:“我们实在是没办法……要不是……”他只说了几个字,眼泪就掉下来。
我抓了抓额头。最怕看到这样的情景了!我早说过我不适合做斩鬼女嘛,眼下好歹也是人命关天的事,人家还什么都没说呢,光是一流眼泪我就心软,这都变成我的把柄了,谁都能到我面前来演一遭。长此以往,我今后还怎么树立威信哪!
我回头看了一眼尉迟槿,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无,看起来平静得像是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真不知道他从小接受的到底是怎样的教育,竟练得如此铁石心肠。
楼上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我抬头一看,阿神趾高气扬地迈着方步(也难为它了,四条腿迈方步,它是怎么做到的?),领着肥腩多从房间出来了。
我一拍脑袋,直叹自己糊涂——这么久以来,我和阿神一直是最佳拍档,风雨同舟,福祸共享,除了X大地下室的突发事件,每一次的斩鬼降妖,都有它伴在我身边。刚才我从203出来之前,只说是来打探消息,结果竟弄出这么大的阵仗,逞威风逞了个够本,阿神什么的,早就抛在了脑后,他会不会发飙,会不会咬我啊!
阿神晃晃悠悠地走到我身边来,抬起眼轻蔑地朝我一瞥,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在地上坐下。肥腩多也凑到我旁边,冲我笑笑,道:“我们在楼上都听见了。”
他们的出现让我心里更加安定了些。我顾不上多和他们说些什么,转过身对细竹竿道:“你想说什么就快点说,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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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竹竿擤了把鼻涕,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深吸一口气对我道:“这位大师,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们作对。可我想告诉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也是无奈而为之。没错,我们的确是上了这二三十个人的身,可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在冥界已经等了三十多年了,实在是等不起了啊!”
三十多年?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想起了曾帮了我不少忙的九哥。他爱说些大话,有时候看起来实在不那么靠谱。可是当他给我讲述他们在冥界苦等的辛酸时,我明显地从他眼中看到几丝凄凉。如果我没记错,他也已经等待了三十多年,这无疑是一段很长的岁月,作为一个活人,这一点,我真的无法想象。
“我们这伙阴魂,都是一个村的,我们那儿穷了十几代人,祖祖辈辈都是过的苦日子。三十二年前,村子里起了一场大火,死伤无数,我们……就是那时候,没了命。”
细竹竿闭了闭眼睛,像是重新堕入极端痛苦的回忆中,“我们一起到了阴司,原以为上辈子从没做过什么缺德事,应该可以很快再投胎做人,没料到,鬼差大人却对我们说,冥界对每一个魂灵都是公平的,要想过奈何桥,必先拿号排位。公平?这三十多年里,我们眼见着比我们后来的阴魂一拨一拨地离开,他们有的拿钱打通关节,有的凭着一双拳头恐吓威胁,全部得偿所望。我们,什么都没有。一辈子穷苦老实地活着,除了等待,再没任何办法。三十年啊……”
“也是最近,有一对夫妇告诉我们,可以通过附上活人身体的方法控制他们,转而获得重生,从此不必再无休止地等待下去。我们……实在受不了这种生的诱惑,这才集体跑来这碧落山庄,心里想着,这里地势偏远,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易被人察觉。我们成功后,本打算在此盘桓两日,无甚危险之后就离开,没想到,还是……”他再说不下去,一下蹲到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我不敢朝下面的“人”群细看,害怕他们脸上凄惶的神色会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蓦地心中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无论是我眼前的这些村民,还是昨晚的小恶灵,他们都曾经过一段凄凉悲苦的生活。于万念俱灰中,突然收到了这样的消息,而重燃希望。为什么,偏偏都是这些人?这谣言的传播,似乎太具有目的性了一些。
这难道是巧合吗?
我脑袋里一团乱,不知该从哪个方面分析。突然,一朵白花的影子自我的脑中闪过。
水晶兰!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我急急地对细竹竿道:“我问你,楼梯上那盆水晶兰是不是你们带来的?”
细竹竿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道:“什么水……您说那白色的花叫水晶兰?那不是我们的,是建春两口子带来的,关于附身获得新生的消息,也是他们告诉我们的。他们俩真是好心肠啊,见我们实在可怜,不仅给了我们一条活路,还陪我们一起来到这拢翠山上。遇到适合附身的活人,也总是让我们先来。如今,我们都找到宿体了,只有他们俩还飘着……哎,对了凤娘,说到这儿,你今晚见到建春和他媳妇了吗?”他说着看向被尉迟槿死死箍住不得动弹的那个女恶灵。
凤娘费力地摇了摇头,道:“昨晚我们和这家伙——”她看了看尉迟槿,“一战之后,他们就离开了。说是今晚有事,不能来了,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细竹竿对我道:“大师,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了。现在,只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语毕,他定定地看着我,不再说一句话,似乎在等着我的决定。
我叹了口气,将阴魂附在人类身上可能带来的危害又给他们说了一遍。他们听得张口结舌,陈二狗更是跳了起来,大声嚷道:“不可能,我不相信,建春两口子为什么要骗我们!”
我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他们为什么要骗你?如果不是因为你长得蠢,那就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都说了不可告人了,姐怎么会知道?
尉迟槿在我身后,一直也没有说话,此时突然发声道:“眼下,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你们也该做个选择。这位姑娘的本事刚才你们也都见识到了,若不想就此灰飞烟灭,便快些从这些无辜的人身之中脱离出来,不然,休怪我……”
“好了好了,你这时候倒想起吓唬他们了!”我回身斥他一句,“把凤娘给放了,他们自己会有选择的。”
尉迟槿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松开了手。重获自由的凤娘一下子飘到陈二狗身后,胆怯地越过他肩膀偷偷看我。
“罢了,这都是命!我们,回去吧……”细竹竿伸出手来抹了一把脸,突然站定,只听“倏”地一声,一道微光从他头顶冒出,逐渐化为人形,而这具细长的身体则真像一根面条一般,瞬间瘫在地上。剩下的阴魂见已无退路,也纷纷效仿。一刹之间,碧落山庄这昏暗大厅的半空中,浮现出数十只半透明的身影,太阳穴处的青光闪闪烁烁。
“大师的不杀之恩,我们都铭记于心。就此告辞了!”细竹竿朝我施了一礼,带着众鬼就要离开。我连忙拽了一把凤娘,问她道:“哎,刚才你登记我名字的时候,为什么像是在用毛笔书写一样啊?”
她朝我露齿一笑,道:“我活着的时候,家里有一间小面馆儿。我父亲记账的时候,都是用毛笔,我看得多了,自己也习惯了写毛笔字。”
我点点头,轻轻推了她一把:“去吧。”一抬头,发现肥腩多带着点笑意正看着我。
这个地方,叫做碧落山庄,听上去真像是个讽刺。
这些阴灵自黄泉来到这里,以为直达碧落,此生无忧,可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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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阴风掠过,风停之后,厅内再无一只阴灵,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二三十个昏迷不醒的人。
我这才放松下来,从桌子上跳下,随便拣了个板凳坐着,颐指气使地对尉迟槿道:“去检查一下,这些人可有大碍。”
尉迟槿依言对地上的人一一检查,回来对我道:“醒来之后可能会觉得有些乏力,但身上不见伤痕,应是无妨。”他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低了下头,突然大声嚷起来:“古姑娘,你的手……”
我吃了一吓,连忙低头——右手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崩开了,鲜血浸透了包裹在外面的纱布,正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在我的脚旁染出一圈红色。
刚才我一直再跟那班阴魂交涉,竟浑然不觉,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手实在疼得太厉害,就像快要折断一样。
怎么会这样?白天不是把毒血挤出去了吗,上药之后我已经觉得好多了,现在,怎么好像反而更严重?
肥腩多和阿神一前一后朝我扑了过来。前者轻轻握着我的胳膊抬起来放在桌上,眉头紧蹙,眼角都挤出了纹路。而阿神,它干脆又给了我一巴掌,怒气冲冲地大吼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肥腩多连忙一把将阿神拉开,口中道:“别忙着骂她,先让尉迟先生帮忙看看伤势再说。”
尉迟槿轻手轻脚地拆开我手腕上的纱布。
伤口并没有肿,只是,弥漫在周围黑气经过这一天一夜,反而更盛了些。边缘的皮肤有些发干卷起,看起来就像是被烧焦了一样。
他皱着眉头拿起我的手来,对着伤口闻了闻,厉声问我道:“怎会弄成这般模样?!”
“昨晚被……被一个小恶灵咬了一口……”他样子看起来实在凶恶,我倒有点发憷,小声答道。
“今天上午我已经让肥腩多帮她把毒血挤出来了啊!而且还敷了鸭脚木和紫草,应该不会这样才对啊,到底是怎么了?”
尉迟槿严肃地看了看阿神,又看了看肥腩多,最后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医治太迟,邪气已入。”他说。